她的語氣,也十分真摯。


    真摯到有那麽一瞬間,若生幾乎要覺得她說的是真心話。


    是真真切切想要同自己交好的。


    但陸幼筠那天生嬌柔的聲音,縈繞在她的耳畔,不停地、不停地一點點往她耳朵深處鑽來,似乎要一直鑽進她的腦子裏。下一刹那,回憶湧上心頭,如針芒晃眼,若生心中警鈴大作,頓時凜然。


    她視線一收,彎彎杏眼,露出明媚無邪的笑容來:“陸姐姐說笑,你家中雖無姐妹,但有兄弟呢!即便男女有別,可這手足相處之道總是一般無二的。”


    笑言間,若生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了一步,四處張望著道:“咦,怎地一轉眼雀奴這丫頭就不見了?”她一麵心焦地搜尋著雀奴的身影,一麵臉上仍是笑盈盈地同陸幼筠道:“陸姐姐你前幾日說的花草,是不是就在前邊?”


    “是呀。”陸幼筠雙手垂在身前,十指交握著,仿佛把玩手串珠子似地把玩起了自己的手指頭,她也笑了笑後道,“大抵是丫鬟們瞧見我們說話不敢打攪,領著她先去前頭賞花了。”


    若生應了一聲:“如此,我亦是滿心好奇,不知是怎樣的奇花異草,陸姐姐快領我去瞧瞧吧。”


    然後拔腳就向前走去。


    她看起來興高采烈的,似乎真的一心想去看花。


    陸幼筠稍稍一怔,眨眼工夫,若生的身影已在幾步開外。


    見狀,陸幼筠微微斂目,嘴角笑弧隱去,也抬起腳往前而去。她步子不大,裙下若隱若現的腳看起來也是小巧玲瓏,但她速度飛快,不一會便追上了若生。


    倆人再次並肩而行。


    陸幼筠手一伸,忽然挽住了她的胳膊。


    親親熱熱,自然自如。


    若生不由得側目瞥了她一眼。


    陸幼筠卻沒有看她。


    二人腳下轉過一個彎,幾叢鶴望蘭映入了眼簾。


    不遠處,則是幾棵挺拔蒼勁的大樹。


    雀奴就立在樹下。


    幾個相府的丫鬟不遠不近地站在邊上,隻雀奴的大丫鬟流螢緊緊地貼著自家主子,高高地抬起頭盯著樹看。


    若生眉頭一蹙,也仰頭往樹上看去。


    那細弱伶仃的樹梢上,竟然站著個人。


    一個少年,又似是姑娘,著一身嫩得滴水的翠綠。他嘴裏叼著花枝,忽而一笑,衝樹底下的雀奴拋個媚眼,言語輕佻地喊了句:“喲,好漂亮一雙鴛鴦眼!這是誰家的姑娘?叫什麽名兒呀?”


    大丫鬟流螢聞言鐵青了一張臉。


    雀奴倒是一臉冷漠,隻看猴似地看著他。


    樹上的少年便輕輕地“噯”一聲,又道:“你怎麽愣住了,難道是見本公子風華絕代玉樹臨風看傻了眼?”他驀地往樹下一跳,口中嚷嚷著道:“來來來,湊近些看,別害羞,想怎麽看便怎麽看,摸摸看也行!”


    流螢一把擋到了雀奴身前,嘴裏忍不住罵道:“輕浮!無恥!登徒子!不要臉!”


    “登徒子?不要臉?”綠衣少年站穩了腳,眼睛一瞪,手往自己臉上一指,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本公子?”


    日光下,他脖子上掛著的老大一個赤金瓔珞項圈熠熠發亮,幾乎要閃瞎人的眼睛。


    這樣張揚的著裝打扮,這樣輕浮孟浪的調戲方式!


    除了陸幼筠那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陸離外,還能有誰?


    若生立即肯定了他的身份,但她不說不問,隻猛地大力甩開了陸幼筠挽著自己的胳膊,氣勢洶洶地大步上前,走過雀奴,越過流螢,高高地揚起手來。


    然後朝陸離的那張臉用力扇了過去。


    “啪”地一聲,清脆響亮到悅耳動聽。


    掌心陣陣發麻。


    若生將手一收握成了拳頭,柳眉倒豎,聲色俱厲:“光天化日,出言無狀,難道是要臉的行徑?”


    她粗通拳腳,力氣比尋常深閨女子要大些,這一巴掌下去,立刻便在陸離臉上留下了五道紅痕。


    陸離全無防備,被打得發懵,直到若生又斥了一句“哪來的浪蕩子”才醒過神來,當即暴跳如雷:“什麽浪蕩子!我當是誰膽子這麽肥連小爺我也敢打,原來是你!”


    雖則隻是燈會上的一麵,但陸離卻早已記住了她。


    “姓連的,你好大的膽子!”


    這時,一直神色冷漠從未開口的雀奴忽然從流螢身後走了出來,勃然大怒道:“你才是好大的膽子!我三姐姐也是你配說的麽?”


    陸離一愣,然後訕訕閉上了嘴:“不說便不說,有甚麽了不起的。”


    若生板著臉看他,心裏漸漸奇怪起來。


    都鬧成這樣了,陸家的丫鬟們竟然還不上前來。


    陸幼筠眼睜睜看著她扇了自家兄弟一耳光,竟然也不吭聲?


    她狐疑起來,幹脆轉身看向了陸幼筠:“陸姐姐,這孟浪的蠢貨是誰?這相府的後花園,難道是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進來的麽?”


    聽到這話,陸離再次怒形於色。


    陸幼筠卻隻是笑了笑。


    她擺擺手製止了自家兄弟即將要脫口而出的謾罵,溫言說道:“我素日怎麽同你說的?讓你小心些仔細些,不要胡亂說話,端正老實些,可你總是不聽。所以今兒個阿九這一巴掌沒打錯,你呀,就是欠收拾。”


    言罷,她又指了指雀奴同陸離道:“這是哪家的姑娘?這是連二爺的義女,是阿九的妹子,豈是你能胡來的?方才胡言亂語說了一通,還不快向人賠禮!”


    陸離一臉心不甘情不願,但嘴裏還是老實地說了“對不住”。


    陸幼筠便來看若生,麵上莞爾,微帶歉意地道:“怨我平日對家弟疏於教導,唐突雀奴姑娘了。”


    ……


    若生一句句聽著她的話,終於佩服了起來。


    明明是她動手打了陸離,陸幼筠身為陸離的親姐姐卻還來對她伏低做小……說是知禮,不如說是心機深沉……這樣的忍耐力,這樣的平心靜氣,實在令人惶恐。


    若生麵無表情地道:“女子閨譽如何重要,想必陸姐姐同為女子不可能不知道,那麽便請陸姐姐教導好了舍弟再尋我等結交吧。”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於是她接著又道:“今日之事,絕非一句唐突便能算了的。”


    說完,她拉起雀奴的手,又喚了自家大丫鬟一聲,當著陸幼筠的麵憤憤拂袖而去。


    陸幼筠在身後喊她。


    ——“阿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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