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本就心頭不悅,聞聲麵上更是難掩不耐,低頭往船下略掃一眼便將視線收了回來,望向牛嫂子吩咐道:“使個人去看看,是怎麽了。”


    今兒個是熱鬧日子,河道一段段上全是人,這處雖然停的多是各家的畫舫,但也並未清場,民眾聚集在岸邊,或是自行駕了小舟入水圍觀,不過人人都知道停在這附近的畫舫,載的是京城裏有名望的人家,遠不是他們所能胡亂靠近的,是以一直以來底下人雖多,卻安安靜靜,並無嘈雜聲響。


    這會聲音一大,船上的人就也都聽見了。


    隻隔了些距離,究竟是在說些什麽便聽不清楚了。


    牛嫂子得了林氏的吩咐,轉身便將事情給安排了下去,一麵服侍林氏重新坐定,又悄悄打發個人去船艙裏頭看看,五姑娘可是無礙了。好在他們這樣的人家,出門之際,是必然另置一身衣裳帶上的,不然眼下五姑娘宛音隻怕得一路將人給丟到家中去了。


    很快,丫鬟去而複返,同牛嫂子回道:“姑娘哭得渾渾噩噩的,奴婢們問話也不應聲。”


    牛嫂子聞言眉頭一皺,說:“恐是受驚了,回頭還是得請個大夫來仔細看看才是。”


    “是不是告訴太太一聲?”丫鬟小心翼翼試探著問了句。


    牛嫂子便側目看了一眼坐在那專心致誌望著遠處的林氏,而後將頭搖了搖,歎口氣道:“暫且不必了,你去伺候姑娘小憩片刻養養神吧。”


    丫鬟得了這話,也就不再踟躕,應個是就退了下去。


    牛嫂子就要往林氏身邊走去。誰知還未走到附近,身後便先傳來一聲呼喚,聲音不大,氣息卻帶著兩分紊亂。她微驚,腳下一頓,轉過身去,看清楚是自己方才打發下船去查看究竟是何人在喧嘩的婢女。不覺沉下聲去:“慌慌張張的做什麽!”


    “出事了——”來人麵帶驚慌。躬身向前,附耳過去同牛嫂子急急說了兩句話。


    牛嫂子聽罷,亦是臉色大變。慌忙問:“人呢?”


    畫舫底下的喧鬧聲已經淡去。


    急白了臉的丫鬟匆匆答:“奴婢怕叫邊上的人聽了去,已自作主張先將人領到小舟上了。”


    “如此甚好!”牛嫂子微微鬆口氣,然後道,“你去將人看好了。我這便去回稟太太!”


    話音未落,她的腳尖已經指向了林氏所在的方向。“嗒嗒”兩聲,踩著腳下的木頭小跑了過去。


    林氏聽見動靜轉過臉來,正好瞧見她提著裙子小跑而來,不覺蹙眉:“你今兒個怎麽也慌慌張張的?”


    “太太……”牛嫂子到了近旁。嘴角翕翕,喊了聲太太後便卡了殼。


    林氏見狀不對勁,也跟著緊張起來:“是音姐兒出事了?”


    “不是不是。不是五姑娘出事了!”牛嫂子連忙搖頭解釋。


    “駭我一跳。”林氏長出一口氣,“就說方才瞧見她時。還好端端的,不過受了點驚嚇而已。”說完,想起牛嫂子的異狀來,她又問了一遍,“究竟是怎麽了?”


    牛嫂子跟了她多年,素知她的脾氣,知道自己一說,她定然會暴跳如雷,躊躇著竟是有些不敢開口。


    她卻不耐煩了,驀地將臉轉了回去,隻背對著牛嫂子發問:“難得出趟門,怎地你們一個個都不肯叫人舒心?”


    “太太,奴婢……”牛嫂子猶豫著,終於還是開口道,“有個女人,抱著個孩子,說是四爺的……”


    “四爺的?哪個四爺呀?”林氏頭也未回,看著水麵,漫不經心地說著,突然一頓,她霍然轉過身子麵向了自己的心腹媽媽,聲音變了調子,“四爺的?!”


    牛嫂子這會哪裏還敢點頭,隻急忙說:“您別急,這事真假尚且不知呢。”


    連家富貴滔天,眼饞的,想要打秋風的,占便宜的騙錢的人可不少。


    一刻不得真相,就什麽都還不能下定論。


    可連四太太林氏聽到了女人孩子之類的字眼,此刻哪裏還能冷靜得下來,手一抬,突然抄起邊上案幾上擱著的茶碗,狠狠朝地上摜去。


    “哐——”一聲,碎瓷滿地。


    牛嫂子大驚失色,上前去奪林氏又抓起來的另一隻茶碗,壓低了聲音飛快說道:“太太莫急,莫要著急!四爺是什麽人,您難道還不知道?您就是不相信四爺,也得相信您自個兒呀!”


    林氏鬆了手,無力地垂膝上,怔怔地出了會神:“相信自個?我難不成還真能看住了他?”


    連家四位爺,長房那位早早去了的,原本身邊是有個妾的,後來他沒了,大太太也就沒留那個妾,給另外尋了個人家配出去了。二房則當然是沒有妾室通房的,三房夫妻恩愛,連三爺自然也沒有納妾的意思,唯獨四房……


    她嫁進連家的時候,連四爺身邊是有通房丫頭的,跟了他許多年,感情深厚根本不是別個能比較的,雖然沒有名分,但四房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見了那人,都得尊一聲鶯歌姑娘,個個眉開眼笑的。


    連四爺待自幼同自己一道長大的人,也很是不同。


    何況鶯歌又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忘不掉似乎也是那樣正常的事。


    但連家雖不講究那些個麻煩規矩,但在這些事上規矩還是十分嚴苛的,縱然連四爺再喜歡自己的通房丫頭,那也不能讓她在正妻進門之前誕下子嗣,所以林氏嫁過來之前,四房總算是還沒有庶子。


    她進門頭幾天,同連四爺也是蜜裏調油,過得十分愉悅。


    盡管知道了有這麽個通房丫頭在,卻也沒有太當回事。


    房中有通房丫頭的人,海了去了,她要是太較真,就顯得無理取鬧了。


    林氏一直這般告訴自己,倒也就覺得沒什麽不能忍受的,直到那一日連四爺突然同她說,要抬了鶯歌那丫頭做姨娘,給她個名分,而且要把避子湯給斷了。


    她還未誕下嫡子,那丫頭怎能先斷了避子湯?


    萬一鶯歌先她之前有了身子,豈不是要先有庶長子?


    她自然是不答應,何況哪有她一進門就抬了通房做姨娘的道理,至少也得等鶯歌誕下孩子才能抬。


    這事不管怎麽看,她都占理。


    於是她便拒絕了連四爺的提議,隻說日後再議。


    連四爺聽了,當場變了臉色,但許是顧念新婚,也就沒有再多言。


    林氏就也以為事情談妥了,繼續高高興興地過她的小日子,盼著自己能早有身孕,誕下子嗣。誰知道,當天晚上,連四爺就歇在了鶯歌那。


    她派人去探消息,聽說那邊要了兩回水,當下淚珠子都撲簌簌落了下來,氣得撕了帳子。


    他不給她臉,她憑什麽還要顧全他的?


    所以翌日,她就命人給自己娘家送了消息,哭訴去了。


    但林家人顧忌著雲甄夫人護短至極,而且這事鬧開了旁人也隻會說是她無能,笑話她還來不及,所以林家隻特地派了個婆子來照料她。


    這麽一來,不蠢的也就該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新婚幾日,娘家就特地送了人來,說是照料林氏,可實際上就是用來提醒連四爺的。


    連四爺見了,倒也安安分分好些日子沒有再去見鶯歌。


    然而他明麵上同林氏說說笑笑,氣氛和樂融融,到了夜深人靜之際,二人卻是冷言冷語你譏我一句,我嘲諷你兩句,總鬧個不歡而散。


    林氏自然覺得這都是鶯歌的錯,加上她終於知道了鶯歌在連四爺心裏頭不尋常的地位,哪裏還能忍得下?


    她從來也不是習慣於忍耐二字的人,所以轉頭趁著連四爺出遠門,便想法子將鶯歌給打發了出去,打發得遠遠的,恨不得賣到窯子裏去。


    還是當年尚未婚配的牛嫂子勸她說,事情不可做絕了,她才按捺下來,沒有真將鶯歌賣去妓寮。


    府裏沒了這麽個人,她是神清氣爽,精神好了百倍。


    然而連四爺回來後,自是大發雷霆。加上她脾氣暴躁,二人當即就吵作了一團。結果眼前一黑,她突然暈倒,請了大夫來看過,卻說她是有身子了,隻是胎象不穩,不可動氣。這下子可好,連四爺就是有天大的怨氣,也再不能同她發脾氣了。


    何況雲甄夫人知道她有孕後,也親自來看了她一回。


    連四爺隻得收斂,好生待她,從此絕口不提鶯歌的事。


    他差點害得她沒了孩子,他欠了她,隻能事事忍耐下。


    她索性乘此機會,將四房裏稍有些姿色的丫鬟都給換了一番。


    連四爺始終沒有吭聲。


    幾年過去,孩子也長大了,林氏便也早就將當年的事給忘得差不離,誰知道這會卻突然冒出什麽女人帶著孩子說是連四爺的,塵封的記憶登時一股腦湧了上來,直叫她氣血上湧。


    牛嫂子輕輕揉著她的背,再三勸說。


    林氏這才終於緩過一口氣來,冷著臉問:“人在哪?”


    牛嫂子仔細說了,她便道:“我要親自去看一看。”


    言罷,她霍然起身。牛嫂子阻攔不及,隻得匆匆跟了上去,到了僻靜處,四周都避開了人眼,她們終於見到了人。


    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將頭抬了起來。


    牛嫂子驚呼:“怎麽是你?!”(未完待續)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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