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翌日醒來時,麵上還帶著濕冷的水汽。


    綠蕉送了浸過熱水擰幹的帕子上來,她接了仔細敷在臉上,好半天才算是緩了過來,但鏡子裏的那張麵孔瞧著還是浮腫的,倒像是吃胖了兩分。她慣不喜塗脂抹粉,木犀苑裏也幾乎沒有這些物件,是以想掩一掩也沒法子。


    日頭高升,她去了明月堂用飯。


    她爹正坐在那琢磨著昨兒個的翡翠燒賣不錯,念著要廚房趕明兒繼續做,抬頭就瞅見她走了進來,頓時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你怎麽過了一夜就跟團發麵似的,發起來了!”


    “……”若生頂著張腫臉大步走過去,徑直在已擺好了早膳的桌前落座,夾了塊千層油糕吃,斜睨他一眼,含糊嘟囔道,“您趕緊用了飯回去練字去。”


    連二爺撇撇嘴,搶著也去夾了塊油糕。


    三太太說話算話,前兒個才說起要請朱氏上她那去嚐嚐家鄉菜,這轉頭就索性將廚子直接送到明月堂來了。


    江南來的師傅,又是在京裏呆了段日子的,這一手好菜南北結合,倒是別有風味,不光是朱氏的家鄉味了。不僅如此,這位新來明月堂的大廚,白案上很有火候,隻隨手揀了幾道拿手的做了讓連二爺嚐過,連二爺便再舍不得人走了。


    光是此刻擺在他們跟前的這道千層油糕,便甜糯柔韌,令人垂涎三尺。一層層薄如紙,色呈半透明,恍若璞玉。


    若生好吃,連二爺也好吃,父女倆埋頭吃著東西,倒也不說話了。


    朱氏進門時,倆人正搶著最後一隻灌湯包子。


    連二爺一麵想吃,一麵又想著不能同閨女搶食,急得筷子都要握不住。若生笑得眉眼彎彎,故意鬧他,說:“爹爹想吃嗎?”


    “不想!”連二爺耷拉著腦袋。


    若生樂得不行,筷子尖上掛著的那隻灌湯包直晃蕩,搖搖欲墜。


    連二爺趕忙拿了碟子去下頭接,“等會掉桌上了看你還怎麽吃!”


    “我不吃,這就是給您的。”若生將灌湯包輕輕落在了連二爺手裏的瓷碟上,笑得話音都在顫,“別涼了。”


    連二爺眨巴著眼睛看她,跟著笑了起來,兩頰酒渦隱現:“阿九真孝順,好孩子得賞,還是給你吃。”


    一旁伺候著的丫鬟婆子俱都麵麵相覷。


    這府裏金山銀山堆著,還能短了這兩位主子的吃食?就一包子,誰愛吃就吃了吧,快別讓了。


    但主子在座,也沒人真敢將這心思說出來。


    若生原也就是故意逗他,哪裏就非吃不可,眼瞧著東西都要涼了,就催道:“我這都成發麵了,還是不吃了。”


    連二爺一怔,瞅瞅包子再瞅瞅她,而後鄭重點頭道:“這倒是真的!”


    “涼了就擱著吧,吃新鮮的。”


    突然,朱氏端了籠熱氣騰騰的灌湯包上來,不偏不倚擱在了桌子中央。


    剛進門見著那一幕,她扭頭便吩咐了下去讓廚房再送一籠屜來,這會正熱著。


    連二爺湊近看了兩眼,感慨道:“這就對了,早就該讓再上一籠的!”


    若生跟朱氏對視一眼,皆笑著搖了搖頭。


    少頃,早膳用罷,若生帶著綠蕉告退先回木犀苑去。明月堂距離木犀苑並不遠,以若生的腳程,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但若生回程的路上,卻是走走停停,慢吞吞得很。


    多練了幾日,她的路已經走得很穩,哪怕小跑幾步也毫無問題。


    陳太醫照舊隔幾日就來看她一回,仔細看過她走路後,也說不像是有問題的,腿腳穩健,已是好全了,這才不再來。


    是以她如今慢悠悠不肯走快,卻是另有原因。


    抄手回廊外頭栽著的花木,已隱約可見翠色。


    不過幾日,這春日的氣息就漸漸濃鬱了起來。真是風一吹,春意便蔓延開了去。


    她走一會停下看兩眼,等回到木犀苑時一算,這短短一段路竟走了近半個時辰。


    然則她磨蹭,也沒人敢催她。


    紅櫻的娘老子是一大早便來見她的,可人不在,隻得候著。本以為既是主子喚自己來的,必不會久等,誰知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大半天,分明是故意被幹晾著了。


    若生進了木犀苑,卻也沒有立即傳紅櫻她娘來說話,隻慢條斯理地更衣換鞋,一派悠然自得。


    又過一刻鍾,紅櫻她娘耐不住了,支使木犀苑侍奉茶水的小丫鬟來探一探。


    這茶一沏,小丫鬟笑著道:“姑娘,崔媽媽候了好一陣了。”


    話沒錯,語氣也沒錯。


    正端了茶盞要吃茶的若生卻“哐當”一聲將杯子摔了出去,發火道:“怎麽,我還不配叫她等一等了?”


    聲音拔得高高的,窗外路過的下人們皆聽了個清楚。


    “都說崔媽媽在四嬸跟前得臉,權當半個主子待著,連四叔見了她也得畢恭畢敬叫一聲媽媽,真是好大威風!”若生又摔了隻杯子,摔得沏茶的小丫鬟尖叫一聲躲開了去,“成,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不配叫她候著,我就該跪著去請她才是!”


    在場的幾個丫鬟都嚇糊塗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上前去扶她坐下,安撫道:“姑娘快別惱,仔細這碎片割了手。”


    說話間又有人匆匆去地上將碎瓷收拾了,半刻不敢延誤。


    若生一張小臉上卻全是氣,瞪著雙杏眼氣鼓鼓看著一地狼藉不言語。


    綠蕉急得手足無措,跺腳道:“奴婢去叫崔媽媽來!”


    “我不見她!”若生眼眶裏霎時蓄滿了淚水,扭頭就撲在炕上悶聲大哭起來,“我哪配見她啊!”


    這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門外偷聽著動靜的丫鬟原是同紅櫻交好的,聞言立馬撒丫子跑去通知了紅櫻。


    紅櫻一聽就懵了,提了裙子就飛奔去找她娘,進門就問:“您都幹什麽了?”


    崔媽媽一頭霧水,我這等了一早上胳膊腿都要等僵了,還能幹什麽?倒是姑娘叫她來做什麽?


    可紅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得飛快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她娘駭然:“哭了?”


    紅櫻跳腳:“您趕緊去瞧瞧賠個禮吧,這沒得牽累了我!”


    “別慌別慌,”崔媽媽抹一把額上冷汗,“三姑娘一直就是個嬌縱愛發火的,這火不定就是衝著我來的。”但話雖如此,她還是立即就往前頭去了。然而沒走出多遠就被攔住了,說姑娘不見她。


    崔媽媽這才急了,“撲通”一聲直接就地跪倒,“姑娘,您可千萬別為奴婢這麽個不中用的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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