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陣蛛絲銀鈴響得瘋魔而又刺耳,催命符咒一般, 對於一個頂尖殺手來說, 拖到現在才露麵, 顯然“姍姍來遲”得有些過分。他掃了一眼床上的金煥, 對對方的滿身繃帶與驚慌眼神都並無興趣, 轉而直接問雲倚風:“方才有人闖入?”


    “不像是外人。”雲倚風答, “整座賞雪閣的銀鈴並未被觸發,斷的隻是觀月閣的蛛絲。”


    暮成雪聽出他的弦外音:“所以雲門主在懷疑我?”


    雲倚風並未否認:“至少也該解釋一下, 閣下為何直到現在才露麵。”


    “因為我在練功。”暮成雪微微皺眉,似乎對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嫌疑很不滿。


    季燕然問:“證據呢?”


    暮成雪硬邦邦道:“沒有。”


    在賞雪閣並無任何外人入侵的前提下,這句“沒有”顯然單薄到沒有任何支撐力, 反而顯得欲蓋彌彰。季燕然眼底暗沉, 不動聲色地將右手握上劍柄, 暮成雪隨之後退兩步,劍拔弩張間, 隻有雲倚風在一旁勸道:“事情目前還不好說, 假使是那嶽之華正躲在暗處, 等著黃雀在後, 而我們卻在此自相殘殺, 豈不吃虧。”


    季燕然並未被說服, 冷冷道:“萬一就是他呢?”


    “至少也等人先清醒過來, 問兩句再說。”雲倚風拍拍他的手, 站在床邊扶住金煥, 又試著叫了一句, “金兄?”


    他聲音溫柔輕緩,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如山間沁心涓流,並沒有任何攻擊性。金煥果然因此平靜些許,眼睛“咕嚕”轉了一圈,木然地看向他,嘴裏含糊不清道:“雲……雲門主。”


    “清醒了就好。”雲倚風往他身後放了個軟墊,剛打算斟詞酌句,繼續問問方才究竟有沒有看清凶手,金煥卻再度驚慌失措起來,毫無征兆地劈開嗓子驚恐喊出聲,也不顧身上有傷,挪著就要往窗外翻,若非雲倚風眼疾手快拉得及時,險些讓他掉進了外頭的雪坑裏。


    “別……別殺我,別殺我。”


    “別殺我。”


    他牙齒打顫。


    在這風雪晦暗的室內,一盞燭火本就跳得使人發慌,再加上一聲淒過一聲的刺耳哀求,更是戳得心髒緊縮。雲倚風沒有注意,季燕然卻看得清楚,金煥是在目光接觸到暮成雪之後,才開始重新變得歇斯底裏。


    一切似乎都不言自明。


    長劍錚錚出鞘,暮成雪幾乎是與他同時出手。


    “喂!”雲倚風單手拍上圓桌,震起桌上燭台,如流星錘般飛旋打歪兩人劍尖,厲聲嗬斥,“有話好好說!”


    “不必了。”季燕然手間一錯,一枚碎裂的銀鏢堪堪釘上房柱,如鷹雙目緊緊盯著暮成雪,眸底殺氣蔓延,“這是我剛才在院內撿到的。”


    那飛鏢雖殘缺不全,卻也能看出一瓣冰晶印記,是暮成雪的獨門暗器。


    “這……”雲倚風短暫猶豫,就這一晃神,另兩人便已破門而出,石階上的厚重積雪被劍氣貫穿,如白色煙火般炸開在半空裏。冷風“呼呼”灌進室內,金煥蜷縮在床上,全身抖若篩糠,嘴裏還在喃喃念著什麽,卻是再也聽不清了。


    季燕然慣用的武器是赤血長刀,被留在了漠北軍營裏,此番來東北隻隨著帶著一把摘星劍,雖不稱手,卻也並未落任何下風,反而越戰越勇。他出招大氣磅礴,看似粗獷,偏又恰能招招製住暮成雪,對方若非仗著自己身姿輕巧,躲避及時,隻怕早已一敗塗地。


    近百招後,季燕然看準一個空檔,身若獵鷂俯衝。


    “咣”一聲,暮成雪被打得後退兩步,冷笑道:“原來閣下才是隱瞞最多的那一個,商人?”


    “無論我是什麽身份,都與你無關。”季燕然單手持劍,“若想活命,就老老實實供出幕後主謀。”


    “去黃泉問吧!”暮成雪殺機畢現,手臂一振再度攻了上去。


    “會死……會死的!”


    不絕的打鬥聲激醒了金煥,他神色惶急跌下床,一把打開雲倚風的手,連滾帶爬摸到門口,瞪眼看著院內的兩個人。


    “會死的,真的會死!”


    他又攥住雲倚風的衣擺,“刺啦”一聲,力道竟將布料生生扯裂。


    胸口的傷處也再度滲出血來。


    暮成雪身體後傾,看似想躲過季燕然的迎麵一掌,卻在中途猛然發力,折向另一邊。


    雲倚風及時提醒:“小心背後!”


    季燕然縱身躍起,數十枚毒鏢擦過他的小腿,“砰砰”釘在樹上。


    暮成雪且戰且退,對方明顯占據上風,更遑論還有個在旁觀戰的雲倚風,戀戰隻會吃虧,於是他虛晃一招,飛身向外掠去,本已看好路線,可雙腳才剛一踩上屋簷,一柄飛劍就從身後呼嘯而至,自右肩貫穿左胸。


    鮮血噴濺而出,在半空揚開一片腥霧。


    金煥怔怔地張開嘴,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


    暮成雪在空中搖晃兩下,重重砸在雪地裏,像被折了翅膀的白色鳥類。


    身下很快就蔓延出一片刺目的紅。


    世界重歸寂靜,像是連風都停了,剩下的,隻有金煥粗重的喘息聲。


    雲倚風聲音苦惱:“我說了,凶案未必是他所為。”


    季燕然合劍回鞘:“是他先動的手。”


    雲倚風還想說什麽,話到嘴邊想起現狀,又覺得並無意義,最後隻剩一聲悠長歎息:“也罷。”


    ……


    暮成雪的屍體被隨意丟在了白梅閣中。


    而金煥則是被接進了飄飄閣。


    小火爐上煮著淡而無味的茶湯,耳邊是幹啞的笑聲。


    “嗬嗬。”


    “嗬嗬嗬。”


    那是瘋瘋癲癲的金煥。


    雲倚風其實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及時捂住此人的眼睛,讓他在受傷受驚之後,又被迫全程目睹了暮成雪的慘死,導致更加行為失狀,徹底成了癡兒,不僅嘴裏胡言亂語,還整日到處亂跑,三更半夜蹲在窗口慘笑是常有的事,銀白月光照著個慘白大臉,比起民間嚇唬小娃娃的紅衣厲鬼也好不了多少。


    季燕然將茶杯遞給他:“還在生氣?”


    “談不上。”雲倚風扶著金煥坐起來,“隻是覺得你有些過分魯莽。”


    季燕然也未辯解,隻將手中的茶湯遞到金煥嘴邊。對方卻不領情,一把打翻杯子,又嘿嘿傻笑著跑了出去。


    雲倚風頭疼欲裂:“你說,事情怎麽就會鬧成如今這樣呢?”


    “去睡一會吧,難得消停。”季燕然道,“廚房裏還剩了些鹹菜,我去看看能不能煮碗麵。”


    雲倚風應了一聲,起身回到臥房,卻是困意全無,隻盯著床帳發呆。


    外頭又下起了雪。


    天色昏暗,金煥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裏,雙腿僵硬,如同僵屍。


    他一路經過流星閣、觀月閣、白梅閣、西暖閣,每到一處院落,都要敲敲門,傻樂地叫上一句:“來吃飯啊!”,再扒拉著木門搖晃兩下,那“叮叮咣咣”的鐵鏈銅環聲,在沉沉天光中,分外催命心顫。


    “沒有人,又沒人。”金煥鬆開門環,遺憾地嘀咕兩句,轉頭摸進了廚房。


    玉嬸搬離之後,這裏已被空鎖許久,院裏的雪幾乎擋得人走不動道。


    金煥往手心哈了兩口熱氣,被凍得麵色鐵青,目光在院內環視一圈,見油氈布下還有一些幹柴,便伸手去掏,似乎是想生火取暖。


    扒拉半天之後,一坨厚重圓木總算被丟在地上,金煥雙眼興奮,嘿嘿笑著又去抱另一塊更大的,隻是雙手剛一發力,還沒來得及直起腰,腦髓便傳來一股劇痛。


    熱流衝刷過雙眼,世界突然就變成了紅色。


    他有一瞬間的茫然,沒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怔怔許久之後,才顫巍巍抬起胳膊,不可置信地摸了一把額頭。


    滿手淋漓鮮紅。


    這賞雪閣裏,到底還藏有多少凶手?


    這疑問催他骨寒,也催他清醒,痛苦而又驚恐地轉過身,卻隻看到一片茫茫飛雪。


    究竟是誰?


    是誰……


    誰。


    帶著這份不甘與茫然,他仰麵倒在雪中,被狂風吹斷了最後一絲呼吸。


    汩汩流在純白中的血,和當日鋪展在暮成雪身下的紅,一模一樣。


    ……


    雲倚風坐在桌邊,呼吸有些急促,身上也再度變得燥熱難安。


    他撐著走到窗邊,將那厚重的簾子掀開,寒風立刻就“呼呼”灌了進來。


    院中很安靜,廚房裏也是黑的,說要煮鹹菜麵的人,早不知去了何處。


    雲倚風揉揉眉心,推門想要去尋,季燕然卻剛好從院外進來。


    “要去哪兒?”他問。


    “我?”雲倚風不解,“去廚房。”


    季燕然和他對視。


    在突如其來的死寂沉默裏,雲倚風右手不自覺地一握,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麽。


    “金煥出事了?”


    季燕然道:“被人用毒刀打穿頭骨,死在了廚房。”


    雲倚風欲言又止,片刻後繼續問:“你還想說什麽?”


    “我想說在這賞雪閣裏,或許當真還躲著另一個人吧。”季燕然和他錯開視線,“以後務必多加小心。”


    雲倚風道:“或許?”


    季燕然假裝沒聽懂他的意思,轉身進了廚房,隻留下一句話散在夜色中。


    “倘若真是嶽之華,那他的功夫可不低。”


    雲倚風眉峰微蹙,在風雪中站了許久,才獨自回到前廳。


    兩碗鹹菜麵,一盞油豆燈火,吃得連胃也痙攣起來。


    季燕然仔細打量了一番他的蒼白麵色,問道:“又毒發了?”


    “無妨,自己調息便是。”雲倚風放下碗筷,“你我……總得有個人守著飄飄閣,免得嶽之華夜半偷襲。”


    季燕然點點頭,也未再多言。


    這是上山以來,所經曆過最漫長的一個夜。


    雲倚風試圖打坐調息,卻遲遲無法靜下心。忽冷忽熱的暈眩是熟悉的,萬蟻噬骨的痛楚也是熟悉的,按理來說都被病痛折磨了這麽些年,早就該輕車熟路往過熬才對——事實上在先前許多回裏,他也的確是這麽過來的,可不知為何,這次感覺分外難捱。


    或者是因為毒發一日甚一日,再或者,是因為前兩回都有人悉心照料,所以這副身子骨也學會了偷懶與耍滑,再也不肯好老老實實忍著劇毒,隻想著要再被輕手輕腳伺候一番,用那輕緩而又溫厚的內力,將四肢百骸都洗過一遍,再擰幹溫熱的帕子擦去所有粘膩,讓周身都清爽痛快。


    雲倚風單手擰緊床帳,額上滲出冷汗,難得想罵人。


    如此一熬就是一整夜,直到東方露出魚肚大白,身上方才餘毒退盡,人也迫不及待地昏睡過去。


    實在是太痛了。


    他大腦沉沉地想。


    倘若能夠就此長眠,大夢不醒,倒也……有福。


    翌日清晨,難得見晴。


    雲倚風活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推開被子坐了起來。


    整個夜晚都被綿延不絕的夢境包圍,他有些暈眩未醒,盯著床頭那盞照明短燭看了許久,渾噩的大腦方才恢複清明,赤腳走到桌邊想倒一杯涼茶,卻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


    “大清早的,你又去了哪裏?”他將頭發隨手挽好,推門出了臥房。


    季燕然正站在院中,手中拎著一具屍體。


    ……


    嶽之華的屍體。


    幹硬的,猙獰的,頭發脫落大半,身上的血痂也已變成漆黑,看起來已經死了有一段日子。


    雲倚風一愣:“哪裏找到的?”


    “雜物間的房梁上。”季燕然道,“藏得極隱蔽,若非被積雪壓塌了屋頂,隻怕再過幾年也未必能掉出來。”


    雲倚風道:“是嗎。”


    他聲音很輕,比起疑問,更像是在調節此刻這難言的微妙局勢。


    所有人都死了,包括嶽之華在內。


    那金煥顱骨中的淬毒利刃,就成為了無法解釋的詭異謎團。


    除非從天而降一個第三人,否則……


    季燕然叫住他:“你要去何處?”


    “回房。”雲倚背對他回答,“穿衣服。”


    季燕然跟進來,站在門口道:“我打算將整座賞雪閣再搜查一遍,在此之前,門主就安心待在飄飄閣裏,哪兒都別去了吧。”


    雲倚風嗤笑:“若說懷疑,我也能懷疑王爺,怎麽就隻能你一人去搜查了?”


    “你知道,不可能是我。”季燕然不悅他的輕佻態度,強硬道,“事關佛珠舍利,若是當真遺失,誰也擔待不起。”


    “你先前不是已經去西暖閣中找過了嗎?別說舍利,連值錢的珍珠也沒一顆。”雲倚風係好腰帶,抬頭道,“況且我是江湖中人,又不歸你這王爺管,大梁國運昌隆與否——喂!”


    季燕然收回手:“得罪了。”


    雲倚風僵著身體一動不動,咬牙道:“卑鄙,解了我的穴道!”


    “外頭天寒地凍,門主還是乖乖呆在暖閣中吧。”季燕然一掌將他推坐在床邊,“傍晚時分,我自會回來喂飯。”


    雲倚風:“……”


    季燕然轉身離開臥房。


    倒是體貼細心,還特意關上門,又放下了厚重而門簾,替屋內人擋著風雪。


    雲倚風坐在床邊,原想學市井潑皮罵兩句過過癮,卻聽對方的腳步聲已然越來越遠,很快就消失無蹤,若沒有張三爺的嗓子,隻怕罵了也白罵。


    不劃算啊,說不定還要吼得喉嚨痛。


    於是將話又咽了回去,心裏盤算起別的主意。


    胸口兩處大穴被封,雖刺痛麻痹,但若能忍著強行運功,也不是不能衝開。


    他深吸一口氣,雙目微閉,試著往後發力一挪。


    身體微微晃動,穴道沒能解,倒是將床頭那半截殘燭撞得落入被中。


    輕紗床帳如同幹透的柴,裹挾著蠟油,頃刻就燃燒起來。


    雲倚風:“……不了吧?”


    眼看火舌已經燎到屁股,風雨門門主雙眼一閉,再也顧不得保護那嬌貴嗓子,仰頭吼得氣壯山河:“救命啊!”


    聲音在飄飄閣上方久久回旋。


    又被風吹散。


    ……


    季燕然將所有的蛛絲銀鈴都檢查了一遍,直到天黑才折返住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味,越往前走,就越明顯。


    不祥的,詭異的。


    像一根細線勒住了心髒。


    他緊追幾步,重重一把推開厚門。


    嗆鼻的滾燙濃煙迎麵撲來,打得人睜不開眼。


    焦黑木梁籠罩在藍灰色的煙霧裏,整座主宅都已燒成廢墟。


    “雲門主!”季燕然顧不得餘火未散,衝進去想要找人,卻被一塊呼嘯砸下的滾燙青石擋住去路。


    腳下隱隱顫動,被火噬空的大梁終於承受不住重量,整片坍塌下來。


    一時間,火星彌漫、磚瓦飛濺,悶鈍的響聲像無形的刀,將天地間攪得亂七八糟。


    季燕然被逼得連連後退。


    而風卻咆叫得越發肆虐。


    它吹拂著那些跳動的火,如猛獸伸出了貪婪的紅舌,細細舔過每一寸能燃燒的木渣,直到暮色沉墜,方才心滿意足地化作最後一縷輕煙,消失在了視野間。


    季燕然站在這片焦黑土壤前,良久不發一言。


    風散,月升,星河黯淡。


    白玉塔簷的啞鈴,晃動出無聲挽歌,送走了所有枉死的魂靈。


    子時,山道上蜿蜒起零星的火把,緩緩向著縹緲峰頂的方向攀爬,直到天明時分,方才抵達賞雪閣。


    打頭的人是嶽名威。


    他並未關心其餘賓客的下落,也未開口詢問為何飄飄閣成為了焦炭,隻恭恭敬敬行禮:“參見王爺。”


    “你終於肯現身了。”季燕然冷冷地看著他。


    “不是我,這一切都是主子的安排。”嶽名威並未在意這強硬態度,反而更加謙卑幾分,“還請王爺先下山,再做商議。”


    季燕然與他對視:“嶽掌門埋了漫山遍野的轟天雷,要如何下山?”


    嶽名威笑著解釋:“我親自帶著王爺,自然不會觸發炸}藥。”


    季燕然眉梢一挑,反問:“嶽掌門覺得,本王還會信你?”


    “這……”嶽名威陷入猶豫,他此行的任務隻是帶季燕然離開,衝突是斷不能起的,短暫思考後,他招手叫過隨從,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對方領命後匆忙下山,半個時辰後,山道上傳來接二連三的隆隆巨響,是所有炸|藥都被一起引燃。火油威力無窮,所帶出的雪嘯亦驚天動地,連帶著寒霧城中的百姓也惶惶不安,紛紛看著黑霧駐足猜測,城外究竟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耳膜臌脹作響,嶽名威晃了晃腦袋,方才覺得舒服幾分。


    他繼續賠笑道:“王爺,請吧。”


    季燕然冷哼一聲,拂袖而出。


    嶽家隨從將帶來的火油胡亂潑上木樓。


    烈焰熊熊燃起。


    這座背負著無數命案的血腥山莊,終於在黎明時分,徹底化為了灰燼。


    天光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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