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漿?”我雖然稱不上五脈那樣的鑒古大家,但是怎麽著也是吃這碗飯的,一聽包漿二字便來了興致,“不錯,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這小丫頭野心不小,包漿這東西到底是什麽,到今天也沒個定論,她竟然要研究包漿的成分?”


    “包漿”是個古董術語,又叫“黑漆古”,也稱“蠶衣”,都指的是在古玩表麵浮起的一層光皮。真正的古舊東西,上麵泛起的光澤沉穩內斂,摸上去似乎有一種溫潤膩滑的手感——這是無論如何也偽造不出來的,那些新造的贗品再怎麽模仿,也隻能泛起賊光。鑒定古董,包漿是個很重要的手段。


    可到底它是怎麽回事,誰也沒法說透徹,更多的是一種感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外行人就算知道有包漿這麽個概念,可把古玩擱在他麵前,他也分不出哪種是賊光,哪種是舊光;而一個幾十年的老行家,掃一眼就能看出來,憑的就是感覺。


    而現在看這個論文題目,竟然想把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包漿”成分搞清楚,還要科學量化,這可真是個大手筆。如果她真能弄成了,以後就不用大師鑒定,直接拿儀器一掃:這是賊光,這是舊光,全搞定了,比碳14檢測管用多了。


    “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片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日本古董界跟中國古董界算是同宗同源,鑒定方法和流派相差無幾,即便是日本科學技術再先進也不大可能把包漿的成分搞清楚,我覺得這個課題有些嘩眾取寵了。”


    “哦?你怎麽這麽肯定?”許倩打量了我一眼,“我倒是覺得她的課題挺有前瞻性的,若是能成功了,必將是劃時代意義的。”


    我微微一笑,道:“其實很簡單,你看看論文發表時間,是在兩年前吧,這一晃兩年時間過去了,如果她的論文真提出什麽有價值的理論,藏古界早已大地震了,但是現在情況如何呢?根本什麽動靜都沒有,足可見她搞的這個度量檢測就是癡人說夢罷了。”


    許倩撲哧一笑,道:“得得得,你這個人有時候吧思路確實有些奇異,但是不得不承認還是挺有幾分道理的,但是,話說回來,研究包漿不是一門簡單的學問,年紀輕輕就敢涉足這個領域,這女人不簡單,等一會見麵的時候,你可要謹慎點。”


    我滿不在乎地晃了晃腦袋,笑道:“放心吧,你害怕她吃了我不成。”


    “我倒不是怕她吃了你,我就怕你被人家迷得五迷三道的,連回家的路都不知道往哪走了。”


    “這怎麽可能呢?有倩姐你在我身邊,就算是洛神從天上下凡了,我都不帶正眼瞧的。”


    “哈哈哈,這話我愛聽,可是你自個兒說的,說話要算數。”


    “算數,算數,自然算數。”


    很快我們來到了川島美梨下榻的九層。這一層全是套房,走廊上鋪的紅地毯特別厚實,每走幾步都有一個一人高的仿青花瓷六棱大瓶立在牆邊,上頭還插著幾簇新鮮花卉。


    “看來川島這次訪問中國,接待規格相當高,我還真納悶了,你說人家一個日本小姑娘來中國,咱們就給她這麽高的待遇,難道真是看在人家手裏的洛神賦圖上的?”


    “這沒什麽好納悶的,我中華乃是禮儀之邦,何況人家是主動歸還國寶,不把人招待好了,人家回到國內一說在中國的禮遇,那丟的可是咱國家的臉麵,所以不管她手裏的東西是不是真的,麵兒上的事情必須辦周到了。”


    許倩辦事十分細致,在我們來之前,她就已經和川島打過招呼,約好了什麽時間親自登門拜訪,所以,我倆能順利地上來,而黃亦非則還在大廳裏幹坐著。


    我們走到907房,我按動門鈴之後,很快一個保鏢模樣的人半打開門,警惕地掃了我們一眼。許倩用地道的東京都口語的日語交談了幾句,告訴他是一早約好的客人,保鏢核對了一下時間這才打開門讓我們進去。


    “日本人做事還真是嚴謹,連時間都校對的這麽仔細,你說要是咱倆來晚了,她是不是真過時不候,不讓咱們進去。”我一邊往裏走,一邊小聲地與許倩說道。


    “怎麽可能,人家也是講究待客之道的,趕我們走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不再信任我們。”


    “這倒也是。”


    這間套房分為內外兩部,裏麵是臥室,外頭是一個中國風格的寬敞門廳。我們進了門廳以後,從裏間走出一個年輕女子,談不上漂亮,但麵相舒服,一看就是賢妻良母型。


    她衝我們深深鞠了一躬,用略顯生硬的中文說:“我是川島美梨,請多多關照。”


    我連忙還禮,做了簡單的寒暄和介紹以後,一時間陷入了尷尬,誰都沒有開口。


    好在這種尷尬沒有持續太久,川島美梨把視線定在了我身上,眼神灼灼,率先開口:“林桑,我能請問您一個問題嗎?”


    我沒料到她會先發製人,隻得回答:“呃……請問吧。”


    “聽說你們對書畫鑒賞很有研究,提出了很多獨到的見解,我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有幸聆聽教誨!”


    川島的話令我有些猝不及防,隻能看向身邊的許倩,許倩卻不慌不忙地說道:“川島小姐太客氣了,隻是一些粗鄙的看法罷了。”


    “倩姐,這是怎麽回事啊?會穿幫的吧!”


    許倩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


    “請賜教。”川島饒有興致地問道。


    “川島小姐家傳的洛神賦圖您一定很熟悉吧。”


    川島點了點頭,說道:“談不上熟悉,隻是看過幾次,不過,洛神賦圖......”


    “川島小姐不必沮喪,我相信圖一定會完璧歸趙的。”


    “完璧歸趙?”川島美梨似乎對許倩所用的成語有些異議,我也覺得用在這裏有些不倫不類。


    哪知許倩仍繼續說道,“洛神賦圖乃是顧愷之的大作,畫家根據他天才得到藝術想象力,將原本文學作品中的抽象表述表現為畫麵上的具體形象,表現出《洛神賦》中充滿詩意幻想的浪漫意境。所以,鑒定洛神賦圖的真偽,一定繞不開對《洛神賦》的研究。”


    許倩這話其實是一句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廢話”,洛神賦圖本來就是根據曹植《洛神賦》所畫,自然跟文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但是,高級別的贗品又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不光是在技法、畫風上以假亂真,在神韻上更是淋漓盡致,可以這麽說,真正以假亂真的贗品除了它是一副偽作之外,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但是,許倩這麽煞有其事地一忽悠,川島畢竟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反倒是覺得她說的都是真理格言,立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許小姐說的很有道理,在日本學習的時候,我的老師曾發表過與你十分類似的話,至今我都是記憶深刻奉為圭臬。”


    我一聽這話,樂得一拍大腿,沒想到還真有門。


    許倩繼續說道,“我們不妨想象一下,隨著洛神賦圖徐徐展開,觀者在畫家的思路的引導下,思想情緒不由自主地隨著人物的心情或驚喜或悲痛。畫家根據辭賦中內容展開藝術聯想,塑造出畫卷中嬉戲的眾神仙,鹿角馬麵、蛇頸羊身的海龍、豹頭模樣的飛魚、六龍駕駛的雲車等這些綜合而成的形象,這些奇禽異獸形象穿插在山川、樹木、流水等自然景物之間,與眾神仙、洛神和岸上的人物形成了動靜對比而又拉開了空間距離,營造出奇異飄渺的幻覺境界和優美抒情的浪漫情懷,這是多麽美妙絕倫的意境,這種意境是不可能被模仿出來的,它一定是包含著靈感與神性的創作,可以說,它是不可複製的。”


    我不得不感慨許倩語言的魅力,這三寸不爛之舌,饒是誰聽了之後,都會被忽悠的找不著北,好像說的跟真的似的。要說這洛神賦圖中浪漫而淒婉的氣氛,顧愷之確實費了不少心思,這與一般的畫作講求“形似”不同,它更多的是追求“神似”。畫麵中淒婉浪漫的氣氛是畫家通過人物之間的情感關係和內心深處的心靈變化表現出來的,尤其是眼神的描繪,曹植與洛神飽含感情的對望是二者心靈深處的交流和情感表達。但這些畢竟隻是存世的一些摹本裏解讀出來的“臆測”,究竟真本是否符合這種猜測誰也不得而知。


    川島卻聽得津津有味,不住地點頭稱讚,道:“您說的太好了,在我為數不多的觀賞洛神賦圖的機會中,就發現畫麵中的洛神形象不論是出現在水麵上、還是飛在半空中、還是漫步叢林、還是乘雲車離去、大部分形象都是朝向畫麵左方前行,回頭與岸上的曹植對視,眼神或飽含深情、或無奈感傷、或欲言又止、或依依不舍。在洛神離去之後,曹植目光仍望向空茫的前方追尋洛神的倩影,即使坐在歸途的車上離去仍然回頭張望。”


    我聽完之後更是一頭霧水,這個川島美梨跟許倩相比,雖然詞匯不及她豐富,但是辭藻之華麗、語言之優美,倒也不相上下。


    “哈哈哈,我看川島小姐不光對鑒賞很有研究,對中文也鑽研頗深哪,算得上是一個中國通了。”


    川島羞澀地說道:“林桑您過譽了,我怎敢班門弄斧,隻是許小姐說的太好了,這才調動了我的思維,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剛剛的話自己是怎麽說出來的。”


    “川島小姐說的極是,人物無言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兩者一往情深的真切愛情和相戀而不能相守的無奈悲痛,正是洛神賦圖不可複製的靈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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