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我們到達了一處絕壁,前方沒有路,隻有一條深長的峽穀。


    “媽的,老子就知道你不懷好意!”我把搶抵著莫西的腰杆,“你把我們帶進了絕路!說!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這是唯一的路!”莫西極目遠眺。


    我向山對麵望去,隻見對山頭好像有條盤山公路,可腳下的深淵隔斷了去路。


    那山淵寬過一百米,往下看隻見灰霧蒙蒙深不見底。


    陰暗的晨天,灰沉的濃霧緩緩上升,籠罩著千百山巒。


    “你們走開……我還活著……我不跟你們走……走開……走開……”卓瑪麵色慘白嘴唇灰淡,神誌不清地說起了胡話。


    “路在哪裏?”程逸芸急了,“你倒是說啊。”


    莫西麵無血色地說:“路就在山壁上,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你們不管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記住,都是假的。”莫西神經質地癲抖起來。


    我環顧四周,峭壁三麵臨淵,左麵絕壁凹處有個土坡,走進一看,頓感一陣暈眩。土坡之下是一條沿著峭壁鑿出來的石路,最窄之處不過一尺寬,險道內向嶙峋怪石而外臨萬丈深淵,路勢崎嶇陡峭。下方濃霧重重,壁道深不見頭。


    “費什麽話!跟上我!”為今之計,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說完,我一手扛起卓瑪一手扶著山壁,沿著山路往下挪身。程逸芸緊隨其後。而莫西麵帶懼色,此時已無退路,他隻能硬著頭皮下山。


    腳下坑坎凹凸,山岩陡斜,不出百步,我已是兩腿酸脹。


    “不要拖我!走開!”卓瑪渾身發顫,口齒不清,“哥哥,快趕他們走……”


    我隻覺身負千斤,加上連日來的勞累與饑寒已使我無力再可透支。兩腳冰涼,腿下筋顫,仿佛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拖住我的兩腿把我往山崖下拽。


    “你們走開,我不跟你們走……”卓瑪在我肩膀上不住地說胡話。


    “還撐得住嗎?”程逸芸低聲問道。


    “撐不住也得撐!”我的步子放慢了。


    “快下山了!”莫西麵無血色地說。


    我俯瞰崖下,灰霧更稠密,山淵依然深不見底,罵道:“你小子也說話話了,快下山了?我看還早得很!”


    話音未落,前方一抹濃霧散去,山路變得寬敞起來,又走了五十步,地勢越發平坦。


    “好濃的霧,籠罩了一切,竟使人誤以為這懸崖很高,其實不過就五十多米!”程逸芸鬆了口氣。


    莫西的臉色開始變得死灰,就像染上了霍亂。


    我肩膀酸了,將卓瑪交給莫西,“來,咱倆換換!”


    “你們聽,前麵好像有個汽車站!”程逸芸眼睛一亮。


    “這荒郊野嶺的,哪裏來的車站?”


    莫西一言不發,低著頭嘴裏不知念叨著些什麽。


    “不對,肯定有車站。你仔細聽!”


    我將信將疑側耳聆聽,果然有人聲。但是,前方霧氣很濃,十尺之外一片渾沌,舉頭不見朝日。


    “不僅有人聲,還有馬達聲。”但是這聲音好像是從前方傳來,又好像它四麵而來,沒有確切的方位。


    “顧不得那麽多了!”我疾步而前。


    聲音越來越近。


    “你們看,前麵有人!”程逸芸興奮地說。


    灰霧湧聚,朦朧隱約之間似乎有一大群人朝我我們走來。


    “等會兒!”我做了一個停止前進的手勢。


    “不對勁……”程逸芸橫舉衝鋒槍。


    莫西顫聲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記住,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


    我側過頭奇怪地盯了莫西一眼,問道:“你到底在搞什麽鬼?你……”


    此時我的聲音僵住了,隻見身旁一簇人群湧過,轉而便消失在數尺之外的濃霧中。


    程逸芸目瞪口呆。


    “那些人好像沒有看到我們?”我不解地問,霧氣雖濃,但剛才那些人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莫西把卓瑪放在草地上,蹲下身抱頭怪吟,神經質地抓扯著自己的頭發,“我的頭,我的頭,好痛啊……”


    “你怎麽了?”我倒抽一口涼氣。


    程逸芸這時才回過神來,“剛才,剛才……那些人……”


    “你看到了什麽?”


    “你不覺得,剛才那些人都是影子?”


    “影子?”


    “對,霧裏的影子,他們在霧氣裏穿梭……”


    莫西狠狠地拽下自己一把頭發,抓爛頭皮,吼道:“你們快走!帶著丫頭快走!快走!”


    “快走!不要讓那些冤魂纏上!我的布包袱裏,有……”莫西眼鼻流血,說話艱難,“快……”


    程逸芸一把抓起莫西身旁的布包,打開一看,裏麵竟是厚厚的幾十疊冥紙。


    莫西耳朵開始淌血,說道:“麻王溝冤孽深重,看來我是逃不掉了!你們快走吧。”莫西兩眼血絲突現,眼神慌亂恐懼。


    “哥哥,他們來了……”卓瑪氣若遊絲。


    一陣怪風驟起,飛砂走石,吹得人睜不開眼。


    呼——呼——嗚嗚嗚嗚——怪風卷起萬千陰哭,轉瞬即逝。


    緩緩開眼,霧氣依然濃密。


    “怪了!既然吹風了,怎麽沒有把山霧吹散?”我問程逸芸,而她一臉茫然。


    莫西僵在地上,麵孔扭曲,兩眼淤黑,七竅冒血。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已斷氣。


    莫西把自己的頭發抓扯得七零八落,在頭頂上摳出一道道血痕,“快帶丫頭走!快走!”莫西最後的聲音從遠方的灰霧深間飄然而至。


    卓瑪神智不清地說道:“大鵬金翅……聖王窟……”


    一抹灰霧淡去,前方幾聳山丘若隱若現。


    “你看,前麵有幾輛長途汽車!”程逸芸興奮地說。


    我並不答話,這荒山深林中連公路都沒有,哪裏會有長途汽車,但前方確有幾輛大巴車,死灰的霧氣團團聚攏遮掩住長途車,隻能看到大概的輪廓。


    迎著死霧走近長途車,兩人的心跳驟然而停,陰寒之氣擠入渾身每個毛孔,靈魂凝固了,眼前的一切令人魂飛魄散。


    這裏是一處幹涸的河溝,十多輛長途大巴車橫七豎八地擺在溝裏,車體都嚴重扭曲變形,玻璃粉碎,鏽跡斑斑,有幾輛四輪朝天,有的車廂撕裂。更令人駭然的是,車內屍體重疊,殘肢遍地。這些屍體形態怪異,兩手伸出車窗,有的屍體頭往外鑽,看上去好像整列車廂裏千百隻手死命地在往外搶。


    我抬頭仰望,前方一峰絕壁聳入雲霄。


    “這些車輛都擱在峭壁下的河溝,難道都是從山上墜車而落入淵底的?”我詫異道。


    “很有可能!”程逸芸說道,“你看,這些屍體麵孔極度扭曲,下顎拉長麵部浮腫而淤血,這種死相很像是在強大慣性作用下造成的劇烈震蕩,使人體內顱腔及五髒震裂血壓驟然升高血管爆裂。”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全車的人在汽車墜地之時,在死之前,他們嘶叫著抓狂著要逃離車廂,掙命地搶身,相互踐踏,屍重屍堆。一陣陰風襲過,死寂的車廂內“唧唧唧唧”鏽響。


    “咕咕,嗤嗤哧……”車廂裏幾聲微弱的怪喘,兩具屍體蠕動了幾下。


    程逸芸立即推了推我。


    他放下卓瑪,掏出了槍。


    “咿咿呀……”屍體又蠕動了一下。


    “哧哧哧……”車廂裏突然躥出幾隻山貓,衝著我呲牙咧嘴。


    原來是這些山貓在啃屍。


    “砰!”我舉槍打爆一隻山貓,其餘幾隻驚逃不見。


    遍地的殘骸,重疊的屍體。


    絕壁之側,又有一道鑿出來的石路。


    突然,程逸芸拍了我一下,叫我回頭看,我轉過身,隻見身後那片濃霧中隱約有一群人影正悄無聲息地靠向我們。


    “快走!”我背起卓瑪拉著程逸芸就跑。


    兩人順著山岩石路連攀帶爬地上到半山腰,這時天下起雨來。


    山間的灰霧緩緩沉到淵底,聚成一片厚實的陰瘴,馬達聲哭聲笑聲呻吟聲透出陰雲回蕩在幽暗的陰淵。


    我和程逸芸顧不得連日的勞累和渾身的酸軟,一路搶攀上山。翻過一座殘岩,眼前便是一條盤山路。


    “那些汽車可能是從這條路上跌下山崖的。”程逸芸有氣無力地說。


    “地上是什麽?”我的兩腳正踩在一層油膏上,滑膩膩的。


    地上的膏油粘稠,其表麵的車輪印清晰可辨,順著輪印往前看,不遠處有道山彎,輪印並沒有拐彎的跡象,而是直直地拉向崖邊。


    我恍然大悟,屍油!”


    “屍油?”


    “那些村民把屍油塗在山路上的拐彎處,長途汽車從這裏經過時,輪胎打滑無法拐彎,所以衝下了山崖……”


    “沒錯,懸崖下的汽車殘骸和屍體,都是從這裏掉下去的。”


    我倒抽兩口涼氣,時尚雜誌、女屍……都是那些村民用屍油製造車禍,搶掠而來的。


    “不好!霧氣又來了!”


    山淵下的霧氣冤魂不散地又聚攏過來。


    程逸芸突然想起莫西留下的布包袱,顧不得那麽多了,她打開包袱,抓起裏麵的冥紙大把大把地飛灑。


    冥紙隨風飛散,雪花般地飄落,


    死沉的霧氣緩緩下降。


    “大鵬金翅山,聖王窟……”卓瑪額頭上滿是汗珠。


    “快、離開這裏……”


    山裏的天黑得很早。


    傍晚時分,山風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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