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符從腰間緩緩抽出長刀,雙手握於胸前,冷聲道:“少廢話,束手就擒吧!”


    陳雄信用僅存的另一隻手臂從身上摸出一樣東西,因為五指俱斷,他有些顫抖,“這樣東西是你的吧,多虧了它,我才能順利潛入津門橋,說起來,你也有一份功勞。”


    那是一塊腰牌。


    一瞬間,林符怒氣漲上腦門,他憤怒揮刀道:“把腰牌還給我!”


    “嗬嗬,想要嗎?”陳雄信轉回身,腳尖猛踏,飛掠出去,“那你得有這個本事!”


    見陳雄信急急逃竄,林符握刀緊追上去,他的傷勢已好,比起強弩之末的陳雄信絲毫不落下風,兩人一前一後,在小巷中追逐起來。


    “把我的腰牌——還回來!”林符已經幾近瘋狂,不管不顧被陳雄信丟往身後的雜物,全部一刀劈開。


    巷邊一排衣架被他砍翻,飛起的碎片撞在林符的身上、頭上,他全都不管不顧,竟感受不到絲毫疼痛。


    狹窄的巷子裏,兩人時而急促交手數招,時而你追我趕,一個要去奪回丟失的腰牌洗刷恥辱,另一個則亡命奔逃急於擺脫。


    突然間,這條路已經接近盡頭,陳雄信的眼睛裏已經沒有前麵的路,他眼睛裏隻有那個窮追不舍的六扇門繡衣衛,借著微弱的亮光,他看到林符已經血流滿麵,震驚之餘,殺機驟現。


    好吧,小子,既然你這麽不要命的追老子,老子就成全你!


    哪怕受傷再重的老虎,仍是老虎。


    能隻槍匹馬掀翻健銳營百人軍陣的陳雄信,哪怕斷掉一隻手,被眾人圍攻耗光了氣力,尤有餘威。


    他一咬牙,從巷尾拐出去的瞬間突然殺了個回馬槍,沒想到林符竟然也有預防,雙方撞在了一起。


    相撞之後,陳雄信攢足氣力的一腳踹在林符胸口上,而他的胸口也被對方一刀刺入,前後洞穿。


    林符被巨大的力道撞得在空中連翻幾個跟頭,隨後重重摔落在地。


    之後的幾個彈指,仿佛過了很久,陳雄信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把拔出插在胸口的繡春刀,想要點住穴道將血水止住,這才記起自己五指盡斷,根本無能為力。


    剛想從身上撕塊布止住傷口時,陳雄信就感到自己的腿被一雙手死死抱住了。


    是那個繡衣衛!


    中了自己十成力道的一腳胸踢,居然還能喘氣,此人生命力之頑強,讓陳雄信心驚。


    他又怕又怒,拚命想要踢開林符,可林符不依不撓,一雙手好像捆住一樣,打死不鬆開。


    林符已經被打得滿頭滿臉都是血,幾近奄奄一息,早在發現陳雄信時他就已經做好赴死準備,他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也知道自己那點微末武功哪怕對上這個殘廢也遠遠不夠看。


    但他仍是義無反顧衝上來。


    “不準……走……把我的腰牌……還回來……”


    陳雄信抬腳向林符的胸口踹去,罵聲中已經帶了顫抖,“我殺了你父母還是兒子,幹嘛這麽賣命糾纏住我,一個月才幾錢銀子賣什麽命啊你?”


    肋骨折斷的聲音在雨幕中顯得異常清脆,林符的胸部塌陷下去,喉嚨裏咯咯作響,一雙手仍不肯撒開陳雄信的腿,“抓到了……”


    陳雄信怒火中燒,正打算一腳踢斷這個不知死活家夥的脖子,突然間,一股勁風從腦後襲來。


    李宓不知道自己對上這個凶殘暴戾的變態能有幾分勝算,盡管對方身負重傷,也很難保證魚死網破之際,會不會一招帶走自己。


    但林符馬上就要死了,他必須要阻止這個殺人魔。


    陳雄信腦袋上猝不及防挨了一棍子,他捂著腦袋猛一回頭,看向李宓時雙目凶光畢露。


    他逃脫不得,隻能抬起另一隻腿一腳踢來,李宓一把抄住他的腿,又一棍子砸在他的膝蓋上。


    沒想到陳雄信身板結實的很,硬是一聲不吭抗了下來。


    隨後,陳雄信身子側翻,掙開李宓的雙手,一記貼山靠撞來,被李宓輕鬆一閃,躲了過去。


    在警校學來的擒拿散打和截拳道此刻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內功枯竭的陳雄信與李宓展開最原始的肉搏。


    李宓仗著有兩儀經的微末內功支撐,勉強與這位久經沙場、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卒過完幾招,可惜陳雄信傷勢太重,很快就落了下風。


    陳雄信殊死搏鬥,突然一記高鞭腿撩在李宓右肩窩處,李宓同時也抓住了他那隻殘廢右臂,一推一拽亂了他的平衡,上前就是一個背摔,像扔沙袋一樣將他掀倒在地。


    戰鬥經驗豐富的陳雄信仍保留著潛意識的反殺技,落地前用僅有一條能活動的腿鎖住了李宓的脖子,李宓來不及躲閃,被他摜倒在地。


    同時落地,先起身者為王,但李宓壓根沒想起來,他隻需要死死壓住陳雄信,用不了多久,六扇門的狼狗們以及大隊人馬就會包圍這裏。


    但陳雄信動作飛快,抬起胳膊肘對著李宓就是一頓狂轟亂砸,李宓抬起雙手護住腦袋,一條腿順著腹溝別住了他,另一隻腿膝蓋猛磕他胸口的刀傷。


    陳雄信氣急敗壞,想要掙開李宓鎖住的腿,李宓騰手揮了一記擺拳,盡管姿勢很難受,但這一拳的力道屬實將陳雄信半邊臉打得晃動起來。


    血順著耳根子流了滿臉,陳雄信的麵孔愈發猙獰起來,他如困獸般發出憤怒的吼叫,趁李宓未來得及收拳,一肘壓住他的脖子,頸動脈處猝不及防的襲擊令李宓呼吸停滯了片刻。


    借著這個空檔,陳雄信一腳將他蹬開,踉蹌起身想要跑,卻動彈不得。


    俯下頭,麵色蒼白、雙目緊閉的林符仍死死抱著陳雄信的腿,宛若給他上了一道人形枷鎖。


    這一刻,陳雄信忽然釋然了,奇怪的是,他竟感覺心裏平靜無比,或許,這就是自己的命吧。


    李宓右手撐地翻身站起,使勁全身力氣的一拳幾乎直接送了陳雄信去見閻王。


    陳雄信倒在地上抽搐著,在失去意識之前,他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有機會,他要告訴別人,自己也曾經是個好人,自己也為這個帝國殺過敵、流過血。


    巷子四周,無數繡衣衛和禁軍包圍而至,夾雜著狼狗咆哮,弓弦緊張。


    李宓轉身看著兩具緊緊連在一起的身體,林符的身體殘破不堪,胸骨可怕的凹陷下去。


    李宓沒敢輕易分開他們,也不敢隨意搬動林符,隻能蹲在他身前輕輕喊著,“林符,醒醒……”


    林符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隨後就冒出一股血沫,李宓心底一片悲涼,看著對方被胸口斷骨刺破的內髒,失聲痛哭。


    忽然,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林符嘴裏傳出,“腰牌……腰牌……”


    李宓抹掉眼淚,急忙在四周尋找,他從陳雄信腰間看到了那塊六扇門腰牌,急忙摘下來,塞進林符的手裏。


    林符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身體在微微抽搐,被李宓緊緊握住的雙手也逐漸失去溫度,可當觸碰到腰牌時,他那雙被血汙糊住的眼睛竟艱難睜開一條縫,失神的眸子裏陡然放出亮光。


    林符死死地將腰牌攥進手裏,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在他臉上綻開,“我……總算……拿回來了……”


    話說完,這名繡衣衛眼中的光芒驟然黯淡,最後徹底熄滅了。


    ……


    幾日後,大雨終於平息了,平康坊街道上再次恢複往日喧囂,熱鬧非凡,過往行人絲毫看不出,昨日這裏曾血流成河。


    明媚的朝陽透過雲層,探出頭來。


    李宓同沈落一樣站在白玉樓前,六扇門的緹騎們進進出出,將這裏查抄一空,不少看熱鬧的百姓在遠處議論紛紛,更多的是平康坊與白玉京實力相當的幾家青樓派來的小廝。


    他們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望著這座曾壓得整個平康坊青樓抬不起頭的龐然大物查沒充公。


    “安全起見,我們把陳雄信關押到了刑部天牢,避免他見到宋宸義時出現意外。”沈落在身邊說道,“他把所有罪都認了,就差簽字畫押,但他想在這之前,見到我們將宋宸義定罪。”


    李宓點點頭,“人證物證都齊了,就算宋宸義咬死不認罪,也由不得他了。盡快組織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我擔心蜀王得知這則消息,會向朝廷施壓。”


    沈落嗯了聲,“天後接管朝政以來,早就有削藩的想法,如果蜀王蠢蠢欲動的話,宋宸義這件事剛好做個引子,到時候可就由不得他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天後可不會跟他講情麵。”


    “蜀王那邊,六扇門應盡早布置大量眼線過去,宋宸義這件事已經板上釘釘逃不掉了,若是蜀王因此萌生反意,應防患於未然,防止其坐大。”


    沈落同樣做此感,“過兩日洪指揮使就要返京了,我已經將文書準備好了。蜀王兵勢強大,號稱帶甲八萬、革車六千,如果真要作亂,蜀地一帶的百姓恐怕民不聊生、哀鴻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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