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剛立下功勞榮升小旗的麥良走上前,看也不看宋宸義一眼,恭恭敬敬對沈落抱拳道:“大人,白玉樓已被封鎖,可以確保一個人都不會放跑!”


    沈落目光清冷道:“麥小旗,備好紙和筆,待會兒世子殿下說什麽,你就記什麽,一個字不許落下!”


    麥良神情有些興奮,沉聲道:“是,待會兒世子殿下說什麽,卑職就記什麽!”


    沈落轉回頭,繼續掃視著宋宸義和樓裏那些驚惶不安的嫖客們,笑道:“世子殿下,還請您說說樓裏都有哪些大人物啊?我會如實稟告大理寺和都察院,嚴查以振朝綱。在此提前謝過殿下慷慨相助之恩了,省去了六扇門一番苦查。”


    宋宸義氣得嘴角哆嗦,“你……混賬!”


    沈落耿直道:“殿下是說六扇門為皇帝辦案,實在混賬?”


    “強詞奪理!”宋宸義怒道,“本殿下今日就守在這裏,看你們誰敢查白玉京,想與本殿下作對的,可要掂量清後果!”


    此話一出,戒嚴白玉京一層的繡衣衛們有些猶豫,他們的長官言辭慷慨不懼強權,可他們不過是六扇門區區校尉,犯不上為了查案去碰這顆硬釘子。


    蜀王世子處理不掉沈落,但料理他們這群蝦兵蟹將還是信手拈來的。


    倒是麥小旗一臉正氣,毫不退縮道:“世子殿下,六扇門查案,是皇權特許,難道天子腳下白玉京一家之法要大過朝廷之法嗎?”


    宋宸義嗬斥道:“你算哪條狗,這裏能輪得到你講話?”


    說完,正滿肚子氣無處發泄的宋宸義上前一把揪住麥良衣領,作勢就要一巴掌掄去。


    沈落上前阻攔,剛要出手,原本隱於世子身後毫無存在感的一名扈從驟然出招,拳罡如雷,將她震退出去。


    所有繡衣衛抽刀握弩,如臨大敵盯著這名扈從。


    麥良被宋宸義一個巴掌打在臉上,敢怒卻不敢言,臉上呈現出個鮮紅的巴掌印。


    沈落出手被攔,盯住眼前這個相貌普通卻呼吸綿長的扈從,對方明顯是名內功深厚的個中高手,實力不低,無論去哪兒都能混得風生水起,卻願留在宋宸義身邊做貼身護衛,不知宋宸義許諾了多少好處。


    “世子殿下,你當著我的麵毆打六扇門校尉,真是不給麵子啊。”沈落氣急而笑道,“依大趙律法,我現在就能將你當場緝拿,押送詔獄,等蜀王殿下從蜀地趕來贖你了。”


    宋宸義嗤笑一聲,“緝拿本殿下,你敢試試?”


    沈落自然不吃他那套恫嚇,正準備下令時,門外傳來一聲通傳。


    “上官大人到!”


    一旁的李宓循聲望去,隻見一名身著白衣白靴,頭戴白玉冠的女子走進白玉京,女子肩係黑色刺金披風,生得相貌英武俊美,卻故意做了這樣一身男子打扮,不愛紅妝愛戎裝。


    女子身後又有十餘名黑衣皂靴的皇城司番子尾隨,其中一名鷹鉤鼻公公趾高氣昂走出來道:“咋家乃是皇城司魏督主麾下三檔頭殷隼,官正七品,身邊這位乃是天後身邊內舍人、掌管宮中詔命的上官錦上官大人,奉天後之名來傳口諭!”


    白玉京內諸人紛紛下跪聽旨,蜀王世子宋宸義跪在最前麵,聽見一道清婉有力的嗓音道:“傳天後口諭,京城殺人案茲事體大,凡六扇門查案之處,諸卿當行便宜,不得阻撓。如有違令者,依大趙律法嚴懲!”


    說完,上官錦雙手抱於腹前,對宋宸義道:“世子殿下,天後聽聞沈大人在你這裏查案碰了釘子,特地命我前來疏通。沈大人向來精明強幹,破案如神,想必不會耽擱白玉京太久時間,很快就能收隊離開了,殿下該不會連天後的話都不肯聽吧?”


    宋宸義抬起頭盯著上官錦的臉半晌,又趕緊垂下去,“自然不敢違抗旨意,還請沈大人速速查案,查完之後自行離開便是。”


    說完,他站起身,看了身後幾名扈從一眼,扈從們識趣不再阻攔,讓開了一條通道。


    沈落對寧總旗及麥良揮一揮手,數十名繡衣衛立即進入白玉京各層,盤問搜證。


    宋宸義冷哼一聲,轉過頭,舊態複萌,臉上又掛回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上官大人,樓上有雅間,可否賞臉隨我進去歇息一會,喝口茶嚐嚐點心,順便登高望一下平康坊的美景?”


    上官錦身為天後近侍,見多識廣,哪裏看不破宋宸義那點花花腸子,她冷笑道:“不必了,我的職責是監督六扇門辦案走人,風花雪月的事情,還是世子殿下獨自賣弄吧。”


    宋宸義被譏諷得臉青一陣白一陣,轉過身,自顧自嘀咕說,“哼,裝什麽清純玉女,天後身邊一條狗而已,等將來,統統收做胯下玩物!”


    腦後,勁風忽至,當那名身手不凡的扈從想要阻攔時,這次卻吃了大虧,被上官錦輕鬆一掌拍中胸口,原地橫飛出去,吐出一地鮮血。


    李宓看得心驚肉跳,剛才輕易攔下沈落的世子扈從,居然被打得像條喪家犬一樣狼狽。


    尤其上官錦出手的一刹,一抹濃鬱殺機悄然而逝,饒是李宓初學兩儀經,都能感受到那抹殺機的恐怖,他暗暗心想若不是宋宸義有世子的身份保佑,剛才是不是當場就斃命了。


    宋宸義看得大驚,他隨後怒道:“好你個狗奴才,真是放肆,你不過是天後身邊……”


    “皇帝跟蜀王有血脈親情,天後可沒有,近些年你在汴京的所作所為,可一直有皇城司的番子記錄著呢。你若是不想給自己父親惹禍,勸你收起脾氣,夾好尾巴做人。”


    上官錦毫不留情麵諷刺道:“如你所言,我的確隻是天後身邊的狗,你又算什麽?空頂著蜀王世子的頭銜,可實際不過是藩王送給朝廷的質子,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罷了。本來就是廢人了,還要作踐自己,你簡直比狗還要可憐。”


    說完,也不管宋宸義的反應,上官錦徑直走向一張桌子,身側的皇城司三檔頭殷隼立即恭恭敬敬拖過來一張板凳,請她坐下。


    隨後上官錦就蹺二郎腿坐在上麵,捧起茶杯慢斯條理地品茶,眼裏是不加掩飾的譏諷和倨傲。


    宋宸義原地握拳半晌,隨後走向那名被打得半死的扈從,罵了聲廢物,一連甩出十幾巴掌後,怒氣衝衝上了樓。


    李宓心想這可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多行不義必自斃,活該啊。


    正在此時,麥良提刀從白玉京二樓匆匆跑下,來到沈落麵前抱拳道:“大人,找到當年練玉案的知情者了!”


    沈落精神一震,看了李宓一眼後,兩人一齊上樓。


    二樓走廊裏擺著不少青花瓷瓶和水墨畫,看著清雅別致,端美酒果盤的婢女們從各個房間進進出出,有條不紊,可見白玉京的生意興隆,也難怪宋宸義會為生意被打攪生這麽大氣。


    在麥良引路下,李宓跟沈落來到一間房外,推門而入,地麵上鋪著一張極其奢華的絲質地毯,一架繪有鴛鴦戲水圖的屏風隔開繡床與座廳,座廳裏還擺有一張手工精巧的側臥小榻,榻旁設有專門溫酒煮茶的小桌和鍋子,桌角一盞嫋嫋飄煙的紫檀香爐更是名貴稀罕。


    李宓心生感慨,這白玉京不愧是平康坊乃至全汴梁的色中之甲,連二層伶人的房間都布置得這樣講究,要是上到五層甚至樓外那些獨立別院,豈不得鋪金鑲玉,比肩龍宮?


    房裏有名素雅裝扮的女子起身相迎,身上香味清淡,卻沁人心脾,坊間藝名為春槐,取意懷春。


    沈落讓麥良出門把守,禁止任何人過來打擾。


    隨後春槐請沈落跟李宓兩人圍著座廳小桌落座,為二人煮茶斟茶。


    李宓看著春槐拱火燒壺的嫻熟手藝,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們找你做什麽吧?”


    春槐頭也不抬道:“知道,為了練玉的事情。”


    “練玉當年是死在了白玉京?”


    春槐猶豫片刻後,點點頭。


    李宓又道:“那你認得她?”


    “算是認識吧。當年,練玉差點就跟我成了姐妹,隻可惜她太想不開了……”


    “什麽意思?”李宓察覺到這番話背後隱藏的信息,“你知道練玉被殺的案子另有隱情?”


    春槐咬唇點頭,“練玉當年,是被逼來白玉京的,而逼她來的人……”


    “是誰?”李宓追問道。


    說到這裏,春槐卻有些猶豫了,她小聲問道:“你們六扇門,真的有能力為練玉翻案嗎?”


    沈落信誓旦旦點頭,“六扇門乃天子親軍,絕不會放過任何法外之徒!”


    春槐笑了笑,“罷了,不管怎樣,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為練玉翻案的機會了,再不說出來,我怕這輩子也沒有機會了。”


    她有些悵然的抬頭望向窗外,“自我十六歲進入白玉京,十八歲做上花魁,那時多麽風光無限啊。隻可惜,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過歲月如刀和男人喜新厭舊。二十年下來,我早已厭倦了逢迎,除了攢下一身疲憊,無家無子,與其再過幾年被人趕去做個刁難人的嬤嬤,倒不如趁早了結,豁出去為當年那位可憐妹妹討個公道,雖死無憾了。”


    最後,春槐拿手絹拭去眼角淚痕,嬌媚含淚笑說:“你們不是想知道練玉怎麽死的嗎?我告訴你們,她當年就是死在了這間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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