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這起案子?”沈落有些疑惑,“你是說我們不從陳二身上下手,而是查那起冤案?”


    李宓點點頭,“凶手在凶案現場留下獬豸的折紙,本身就說明他清楚這是冤案,並且他應該已經掌握到足夠的證據去推翻冤案。但凶手並沒有直接尋求衙門的幫助,反而是通過連環殺人這種殘忍手段吸引官府注意,說明這起冤案的幕後真凶可能勢力極大,大到連凶手都認為官府無法將其製服,隻能通過擴大事態來用坊間輿論壓力逼迫官府查案。”


    他又道:“現在凶手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成功將官府的注意力從連環殺人案轉移到陳二的冤案上。目前凶手身份暴露,隱藏於汴京城不肯現身,且對方武藝高強,單憑搜捕恐怕很難建功。我認為目前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查清陳二冤案的真凶,還陳二一個公道,這樣也能暫時平息凶手的憤怒,避免下一起連環殺人案的發生,為破案爭取時間。”


    最後,李宓總結說道:“現在,凶手躲在暗處,可能藏身於汴梁108坊的任何一處,我們隻能被動破案,等待時機慢慢設網緝拿他。我們已經失敗過一次,所以下次緝凶,務必竭盡全力,不能再給他任何逃脫的機會。在此之前,所有人不得輕舉妄動,以此麻痹真凶,放鬆他的警惕。”


    很快,沈落著人將陳二案子的所有案牘資料找來,鋪在桌上,與李宓共同研究起案子的始末。


    約十年前,在汴梁平康坊,發生一起駭人聽聞的凶殺案,死者是一名女子,屍身慘烈、衣衫全褪,一時間引得坊間謠言四起。


    死者名叫練玉,是汴京一尋常人家的獨女,在其被歹人殺害後,父母也相繼鬱鬱離世,至今已無親人在世。


    李宓說道:“如果凶手認定陳二案子有冤情,那麽殺害練玉的一定另有其人。”


    沈落道:“案牘記載,練玉家裏是開胭脂鋪的,雖然不算富貴,但也不愁溫飽,怎麽會跑到平康坊去呢?”


    “平康坊有問題?”


    沈落盯著李宓看了半天,突然笑了,“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平康坊乃是汴京城明麵上最大的煙柳之地,雖然比不上鬼市那邊妓子猖獗,但坊中的青樓勾欄少說也有幾十座,座座有靠山,都是銷金窟、無底洞。”


    李宓恍然大悟,“這個還真不知道,平康坊竟是此種地方。”


    沈落指了指一旁的寧旗官,道:“寧總旗,你來跟李大人介紹介紹,平時你去的平康坊都什麽樣子?”


    當著上司的麵被揭穿,寧旗官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不過很快娓娓道來,“平康坊的伶人那都是一分錢一分貨,有專門陪客的,也有隻賣藝不賣身的,但絕對配得上咱花出去的真金白銀。這裏麵最出名的啊,當屬白玉京,不知多少一夜千金的傳聞都是自那裏傳出,整個汴京城的達官顯貴和紈絝公子都喜歡去那兒,甚至有百姓見不著青天大老爺,就專門守在白玉京上訪告狀呢。”


    李宓嘖嘖拍手,連連稱讚。


    寧旗官又繼續道:“除了白玉京,還有風波樓、顧春樓、群芳閣、瀟湘館等,都是既實惠又漂亮的伶人,這些伶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從不擺譜,甚至有些清妓雛官,初來乍到爭不過人,就沒底氣抬價,有腦子的紈絝們隨便花去幾十兩碎銀,就將小娘們勾到手。知道上柱國張定邊的公子張玉不,前些年他花五十兩跟一位白玉京的雛姑娘春宵一晚,結果現在人姑娘成白玉京紅牌了,別說五十兩,就是五千兩都不一定見著麵!”


    沈落揮揮手打斷他,“行了別囉嗦了,你這哪叫介紹平康坊,都快成平康坊的龜公了,在六扇門衙門攬客呢?說得如數家珍一般,哪還有旗官的樣兒?”


    寧總旗訕訕閉嘴。


    李宓隨手拿起桌上的案牘道:“如果沒看錯的話,這上麵記載,發現練玉屍體的地方就在平康坊的葫蘆巷,後經京兆府查驗,死亡地點應是在葫蘆巷外的白玉京,那咱們正好去平康坊看看這座白玉京,與那天上十二樓五城的白玉京究竟哪裏不同?”


    沈落剛要點頭,寧旗官卻是欲言又止。


    “寧總旗,你有話要說?”沈落看了他一眼。


    “卑職聽說……白玉京幕後的老板是蜀王世子宋宸義,咱們前去調查,是不是要先打個招呼?”


    沈落冷哼一聲道:“六扇門辦案,什麽時候需要跟一個藩王世子虛與委蛇了?此案事關重大,阻撓查案者,一律按同黨處理!”


    當即點齊人馬,由沈落和李宓先行出發去平康坊,身後有寧總旗攜五十騎繡衣衛隨行,前往白玉京查案。


    曹少澄則受李宓囑托,獨自進入平康坊尋人。


    就在李宓聽說平康坊有不少美豔清麗的伶人時,他立馬想到了音訊全無的薛綰,但眼下查案事急,隻能委托曹少澄秘密走訪。


    平康坊果真無愧於汴京城豔坊之名,從沿街的亭榭樓閣再到紅樓招牌,都無比精致,就連那些身份普通的站街女子,姿色水準也遠超自家吳山縣紅牌。


    縱馬穿行在平康坊街道上,李宓更加體會到了什麽叫溫柔鄉,除卻幾十座大家青樓外,還有零零散散上百間小店,少說也有上千的姑娘站在平康坊街頭巷尾拉客。


    甚至有些青樓老鴇龜公拉著自家沒什麽身價的姑娘主動搔首弄姿,招蜂引蝶,而那些出身大青樓的姑娘們則連連白眼,絕不去幹這種自跌身價的勾當。


    李宓看著這些賣弄風騷的姑娘們,一搖一擺也不難看,屁股、胸脯也比別處的青樓伶人滾圓、壯觀,他自認為已經算是正人君子,仍看得心神搖曳,心想這幫娘們平日裏除了練琴棋書畫,連搔首弄姿都練得像小狐狸精似的。


    平康坊沿街的酒樓客棧也都有龜公蹲點守著,一旦有客人進去吃飽喝足了,他們就會上前拉攏客人去自家溫柔鄉,躺在女人肚皮上休息會兒,一頓宰殺錢袋子後,再與客棧酒樓分紅,美名其曰‘妓托’。


    跟著二人身後的寧旗官比兩人更加輕車熟路,主動跑到前麵來引路,眼珠子都要掉了。


    白玉京在葫蘆巷不遠的地方,一行人馬穿巷而過,倒也沒有老鴇龜公敢去拉攏他們,直到巷外出現一座幽靜的獨樓大院,白玉京的招牌高高懸起,與其餘幾座大青樓的牌子擺出一副水火不容、暗較高低的架勢。


    牌子大而藏拙,古樸深邃,不像平康坊來路上那些小青樓的橫幅,掛出什麽汴京城第一觀音座、雙峰月下獨龍鑽之類的虎狼之詞,動不動就看得人麵紅耳臊。


    這些大青樓外麵,沒有姑娘上街攬客,隻有幾名伶俐的小廝守在自家門口,見到沈落這一行六扇門捕快來者不善後,紛紛躲進樓裏通報消息去了。


    李宓來到白玉京前,看到牌坊上麵的房簷翹腳掛著枚碩大夜明珠,手筆不小,同時外罩琉璃,造型獨具匠心。


    沈落勒住韁繩麵露譏諷道:“蜀王世子真是財大氣粗啊。”


    隨後,她翻身下馬,李宓跟在身側,對寧總旗揮手道:“其餘人原地待命,咱們三人進樓!”


    白玉京除去高五層的主樓外,大院又建有幾棟獨院,裏麵住著的都是青樓花魁級別的頭牌,除非是來頭極大的顯貴人物,否則輕易不肯開門迎客。


    李宓隨沈落走在主樓裏閑逛,到處燈火輝煌,很快,白玉京來人了。


    來者身材高大,英氣威武,除了與尋常富家公子一樣身穿玉帶錦袍,還別了柄嵌玉寶刀。


    白玉京的幕後靠山——蜀王世子宋宸義。


    來路上聽寧總旗講,宋世子是十足的囂張跋扈,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當之無愧汴京城裏的紈絝頭子。


    “喲,這不是六扇門的旗官寧大人嗎,今天怎麽賞光來白玉京了?身邊這兩位大人也不介紹一下?”宋宸義看了一眼寧總旗,兩人明顯熟識,不知道暗地裏有過怎樣的齟齬。


    “這兩位是沈大人和李大人,沈大人如今在六扇門暫代鎮撫使職官,位居正五品,今日來白玉京是為查案的。”寧總旗小心翼翼介紹道。


    “哎喲,五品的大官啊,要嚇死本殿下了!”宋宸義故作驚慌的一捂胸口,“區區一個五品官就敢帶隊搜查我白玉京,誰給你的膽子啊,沈大人?”


    沈落眯起眼睛,盯著宋宸義一字一句道:“天子禦下直駕侍衛,掌獄訟、緝拿、巡查等事,此乃六扇門是也。”


    隨後,她雙手抱拳,指向頭頂,“我帶寧總旗來此辦案,自然是奉天子的聖旨。今日別說你一個世子殿下,就算蜀王在此,六扇門照查不誤!”


    “好大的狗膽!”宋宸義氣得咬牙切齒,“你可知道白玉京裏都是些什麽人物,他們聯名彈劾你,別說區區鎮撫使,就算洪敬疇的三品指揮使,也得摘了帽子!”


    沈落饒有興致笑道:“那我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了,今日就請世子殿下讓卑職開開眼吧。”


    說完,她拍拍手,候在門外的五十名繡衣衛立即湧入白玉樓,舉盾者在前,架弩者居後,將整座白玉樓一層戒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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