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心俞說他釋懷了,銀河還是覺著有必要給他個交代。


    “是金禾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家。”銀河哀傷地說。


    “也不能這麽說,從前是我不珍惜她在先……”心俞說著,一時眼中泛些濕潤,他那不同色的雙眸因染淚不設防看著更迤邐。


    銀河這一路看下來,看得清,他其實……“你是愛她的,是吧。”


    心俞沒做聲,眼看向一旁。不愛,會耿耿於懷這麽些年?不追悔,會老想起從前?想起與她相處過的每個細節,冷漠的時候,鬧的時候,好的時候,漸行漸遠的時候……


    “人還是要往前看……”銀河也不曉得該怎樣安慰,她其實萬萬也怪不得她姐身上,事實,冥冥中,金禾的命運就牽著她的命運在走,沒有金禾,銀河的人生或許也會改寫……


    心俞穩定了下情緒,歎口氣笑起來,“這話兒,你也該對自己說,不糾結過往,勇於看前頭吧。”


    “你真要去蜀州?”


    銀河又憂心問。蜀州的水患多年已成頑疾,心俞多次向參長請命去治理,最近終於得批準——這當然也是參長一直在考察他的能力,畢竟蔣家從來都是“立法”這條線的肱骨人家,心俞也是法學高材生,去治水……一來怕他是外行,再,也恐大材小用——卻,最終,心俞不懈努力,叫參長看到了他在這方麵的“天才魄力”,終允許他前往那艱苦之地。


    心俞恢複鬆弛心性兒,“嗯,我也發現了治水可比玩法律有意思多了,祝福我成為第二個李冰吧。”


    銀河苦笑,她相信他會和李冰一樣偉大。


    蜀有幸,國有幸,公元前251年出現過一項毫不惹人注目的任命:李冰任蜀郡守。此後天朝千年官場的慣例,是把一批批有所執持的學者遴選為無所專攻的官僚,而李冰,卻因官位而成了一名實踐科學家。


    在李冰看來,政治的含義是浚理,是消災,是滋潤,是濡養,它要實施的事兒,既具體又質樸。他領受了一個連孩童都能領悟的簡單道理:既然蜀地最大的困擾是旱澇,那麽蜀州的統治者必須成為水利學家。


    他開始叫人繪製水係圖譜,他當然沒有在哪裏學過水利,但是,以使命為學校,死鑽幾載,他總結出治水三字經(“深淘灘,低作堰”)、八字真言(“遇灣截角,逢正抽心”),直到20世紀仍是水利工程的圭臬……


    “銀河,你也是個豐富的女子,相信你不會耽於這養尊處優的生活失去自我,也找回自己的興趣愛好,繼續‘饒有興致’地生活下去吧。”


    心俞說得沒錯,雪銀河著實開始考慮接下來的生活安排了……


    ……


    西陵。


    斜眼亮照,將走在廊下二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老去悲長劍,苞為獨遠征?半生戎馬換,詞組玉關行!亂石衝雲走,飛沙撼磧鳴。萬方新雨露,吹不到邊城。”


    六子停步,忽然發現左手邊的牆壁上刻著這麽一串詩文。


    小璟淡笑,“想不到吧,這是十五世的手跡。”


    六子是從沒走過這條道兒,畢竟這是溥皇祭祖時的專用內道。


    “是不像,比他後來的筆跡要稚嫩多。”是呀,六子從小跟在十六世身旁,對十五世留下來的禦批爛熟。


    “這是他,”小璟想了想,畢竟這是他老子的事兒,他曉得,“十二歲寫的,那時候他挺崇拜丁澎。”


    嗯,這首《送張坦公方伯出塞》是丁澎被流放的時候,他的朋友張縉彥曾來送行,沒想到三年以後張縉彥也被流放,戍所很遠,要經過丁澎的流放地,兩人見麵感慨萬千,唏噓一陣之後,互相能夠贈送的東西仍然隻有詩。丁澎寫給張縉彥的就是這首。


    六子點頭,十六世從前也常提起丁澎這個人,說過這是他父親年少時較欣賞的一個文人,


    主要是他的心態好。


    這位因科場案被流放的杭州詩人並主考官丁澎在去東北的路上看見許多驛站的牆壁上題有其它不少流放者的詩,一首首讀去,不禁笑逐顏開。


    與他一起流放的家人看他這麽高興,就問:“怎麽,難道朝廷下詔讓你回去了?”丁澎說:“沒有。我真要感謝皇帝,給我這麽好的機會讓我在一條纔情的長河中暢遊,你知道嗎,到東北流放的人幾乎都是纔子,我這一去就不擔心沒有朋友了。”


    丁澎說得不錯,流放者的隊伍實在是把一些平日散落各地的傑出文士集中在一起了,幾句詩,就是他們心靈交流的旗幡。


    此時,一帝一臣漫步這廊間,聊起十五世,聊起丁澎,如此和諧溫軟——哪裏又想得到,從前,他們可是你生我亡不共戴天的死敵!嗯,現在不光有了君臣的惺惺相惜,更多了脈脈親情,他們的骨肉可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親兄妹。


    當然,這會兒的“悠閑交談”待去往了一個地方後——出來,再返回,路上,這二位心情可沉重得多。


    他們來探望的,正是溥皇十六世!這位對外宣稱已逝,實際,被巫蠱魘迷了至今未醒的“先帝”。


    情況仍舊不樂觀。


    小璟和六子每每看到他,各自何止慶幸自己能找到自己的“天時地利人和”清醒過來,


    然而十六世呢——應該說他被魘迷得最深,當初昌慶根本就奔著不叫他再醒來的“死路”而去……


    如今,昌慶自己也因那次腦梗暈迷不見醒來的希望——這有些因果報應的味兒是麽,


    盡管昌慶一生所學傳到小舞這裏,留下來的一屋子絕學,小舞秉著對他“慶爺爺”的感情還在堅持研習——小舞是個長情的孩子,他下決心要“喚醒”他的慶爺爺呐!——可,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現在看來,能做他的指望?


    上回得悉王座死,六子心裏其實就開始憂心這件事:十六世的情況是始終瞞著銀河的!這也是他與小璟最擱在心上的一道隱憂了,為難著,到底該不該告訴銀河實情……


    今次又來看了看十六世的情狀,並不好。這是有足夠的能力維持著他的“一切身體機能”,要在平常人家,這人,估摸也就跟枯萎的花兒,漸漸漸漸就,沒了……


    最後,二人還是決定繼續瞞下去。想著,盡人力盡天事,期望著,有那麽一天出現奇跡吧。但,還是不再增添銀河的心理負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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