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裏有些什麽呢,


    一隻簪花。


    簪花猶且強年少,訴酒固非佯小心。


    花好酒嘉情更好,奈何明日病還深。


    哎,銀河歎口氣,指尖轉著的簪花放一邊。


    一個指甲刀。


    在路上,在日子細小縫隙間,定定神,花幾分鍾,一個手指,一個手指,細細剪了似乎一眨眼就長得老長的指甲,翻轉到銼刀麵,一個指甲,一個指甲,細細銼平,五、六天的日子就這麽在無形中剪沒了。心裏歎一口氣,似乎完成了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兒。


    又放一邊。


    一本《日讀古詩詞》。


    真是一日一篇,多配美圖,全年360篇。每篇僅幾百字,無贅言,無主觀,冷靜客觀敘說。如果對古詩詞有興趣的人,每天看一篇,一年下來準有收獲。第二年再看一遍,還會有升華。


    金禾是個喜做讀書筆記的人,每頁滿滿她的隨筆,有個性的字跡。可惜銀河現在也沒心思去細看,撂下了。


    當然,最主要的,是這本筆記本了。銀河手搭在上頭,一時,竟不敢去翻,


    裏頭或許有許多秘密吧,怕不堪重負啊……


    可打開了怎有不看之理,


    銀河把這些雜七雜八扒到一旁,靠躺下,慢慢翻開了這本樸素幽靜的筆記本……


    ……


    成安靠在庭院下的竹搖椅上也在看書。


    老祖宗正在看王陽明的心學,


    王陽明認為,知和行是同一件事,目標是“致良知”,也就是通過個人修養挖掘出人之為人的天賦道德。


    這種天賦道德也就是天理,因此心和理也就成了同一件事。這種理論,洗去了朱熹理學外加的龐大規範結構,讓一切規範都出自於內心,出自於本真。這就大大強化了儒學曆來比較薄弱的內在心理依據,凸顯了其間的善良根基,弘揚了“知善知惡”、“為善去惡”的文化責任。


    而且,他的理論表述始終保持著很高的哲學品位,果斷、嚴密、平易、優雅,實在是明代文化濁霧中的亮麗一筆。


    王陽明是晉代書法家王羲之的嫡傳遠孫。這不禁讓人會心一笑:王羲之的這一筆,實在拖延得相當漂亮。


    老公主正在細品,忽一陣兒小兒們的焦急叫喚,“媽媽!”“媽媽,你看!”


    哦喲,再一看呀,龍鳳胎小兄妹追著媽媽跑進來,一個手裏舉著金杵鈴鐺,一個抱著小白兔,都要媽媽看。


    然而他們的媽媽呢——也是個孩子啊!她手裏攥著一本,是筆記本麽,跑得也似氣喘的,眼睛裏都是焦急故事,望向老祖宗,根本顧不得她的孩兒們……


    老公主早已坐起,一見這,雖疑惑可也穩得住,微笑囑咐著微悅,“耳子湯熬好了,正好帶孩子們去吃些。”小兄妹還要往姑奶奶這邊跑,“姑奶奶,你看!”被微悅一手捉一個笑著哄走了。


    “怎麽了銀河,”還問著呢,銀河一吸鼻子,走過來,淚盈盈把筆記本打開著兩手放老姑母腿上,自己跪一邊。老姑母見了肯定忙說“你坐著啊,”銀河搖頭,“您先看。”已帶哭音。


    老公主這才不放心地看向攤自己腿上的筆記本——其實隻一眼,已經知道怎麽回事了。


    字兒,太熟悉了——不遜於王陽明吧,金禾當年就是這樣一筆字深得她心呀……


    老公主僅看了兩頁,合上了筆記本,側頭看向一旁含淚光的銀河,伸出手,“來,孩子,坐著,好好說兒。”有宮人趕緊端來了矮凳。


    銀河坐下,姑母兩手搭在筆記本上,依舊側頭愛惜地看著她,停了會兒,歎口氣,“既然你看到這些,就全告訴你吧。當初那樣瞞著,甚至還騙你和小璟,說你們有血緣關係……哎,現在看來,都是個臉麵問題。”


    老公主不由抬頭向堂前兒那株海棠看去,眼神也柔軟許多,回到從前……


    “金禾也是個多好看的姑娘,她第一次到我這兒來時,記著就是個中秋,所以她給我寫下了那句‘月宮清冷桂團團,歲歲花開隻自攀,共在人間說天上,不知天上憶人間’,哦,還記得那次我生日,小璟和你來我這兒跳舞,你就是吟了這句,我當時……”


    銀河點頭,她當然記得,也就是那次,她知道了小璟的身世(98章),“跳‘奔月’那回。”


    老公主已經握住了銀河的手,“是的,就那回,這句詩叫我想起了金禾啊,繼而,又查了查你的來曆,一看,你竟然是金禾的親妹妹!哎,”老公主不堪回首地直搖頭,“我當時也是太害怕,怕你這一來掀起前塵往事啊……”老公主握著她的手一拍一拍,細細說起從前,


    “金禾寫得這筆字兒,我是真喜歡,就留在我身邊做了女史,可她身份還是不同一般宮裏人,畢竟她出嫁了,所以,允許她可以歸家。這一自由走動,難免會遇上……”成安看向銀河,“你也曉得宮裏的規矩,如果是宮裏的老人兒,出咱這慈雲宮得有通行腰牌,挺難的是吧,如何又是那樣容易見到溥皇,”


    銀河輕輕點點頭,接下來筆記本裏寫得很清楚了:她遇上了溥皇,一眼就愛上……當然,這“愛”裏除了溥皇的個人魅力,不可否認,金禾的虛榮心啊……難怪,記著那回蔣昌徐在宮裏尋死,她救起他,蔣昌徐哭說“銀河啊,你不要怪我,真不是我們對她不好,她心太大……”(153章)


    著實是金禾心太大了,她甚至纏上了溥皇!最後的死,也著實很無顏麵……


    麵對脫光了在他麵前瘋狂表白的金禾,溥皇能怎樣,還是極力保全她顏麵的勸阻她,金禾卻……銀河流下淚,金禾該當是也受不住這羞愧吧,竟然選擇投了湖……


    這,無論對皇家,還是蔣家,自是一樁無法言說的不幸,也是,醜聞吧……也難怪溥皇初遇銀河會懷有那樣的“保護之心”,對於金禾的死,他也有愧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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