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睜開了眼,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也佩服自己,醒來後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這些:


    對於胡佛,他不信它,從來都是僅拿它當工具看。


    天朝自秦漢以來已經是君權大國,對胡佛的態度始終複雜尖銳。“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說明朝廷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胡佛的興衰。


    開始,漢魏晉南北朝的多數統治者是歡迎胡佛的,他們一旦掌權就會覺得如果讓胡佛感化百姓靜修向善,就可以天下太平。正如南朝宋文帝所說:“若使率土之濱,皆敦此化,則朕坐致太平,夫複何事?”其中,公元六世紀前期的南朝梁武帝蕭衍態度最為徹底,不僅大量修建寺像,而且四度脫下皇帝裝,穿起大喇衣,“舍身為奴”,在寺廟裏服役。


    與南朝相對峙的北朝,胡佛場麵做得更大。據《洛陽伽藍記》等資料記載,到北魏末年,境內佛寺多達三萬餘座,喇尼達二百餘萬人。光霄陽一地,寺廟就有一千三百多座。大夥兒不妨閉眼想一想,這是一個多麽繁密的景象啊!難怪杜牧寫懷古詩時曾提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現在讀起真覺感慨萬千……


    不過,正是這個數量,引起另外一些君權的抗拒。他們手上至高權力又使這種抗拒成為一種“滅佛”的災難。


    幾度“滅佛”災難,各持理由,概括起來大概以下幾個方麵:一、出現了那麽多自立信仰的團體,朝廷的話誰還聽?二、耗巨資建那麽多金碧輝煌的廟院,養那麽多不事生產的喇侶,社會經濟壓力太大了;三、更嚴重的是,胡佛叫人漠視了傳統的家族宗親關係,無視婚嫁傳代,動搖了天朝文化之本……


    就拿小舞常背誦的“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的韓愈,他就是個反佛先鋒,他曾激越地說,“胡佛傳入之前的天朝,比傳入之後更平安、君王也更長壽!如果胡佛靈驗,我在這裏反佛,一定會受到懲罰,那就讓一切災禍降到我頭上吧!”


    六子想起這些,不禁笑起來……您瞧瞧這人神就是跟常人不同,他曆經大劫,好似輪回一場,終於徹底醒透,回來人間——對咯,六子徹底解咒,完全清醒咯!然而想到的,竟然是如此“自侃”。


    是了,六子是在“自侃”,他覺著要依照平常思維,他該和韓愈一個陣營,極力要滅了這“禍害他似死過一次”的胡佛!


    但,


    他還摸摸自己良心,你恨得起人家嗎?這大夢一場的經曆,他又不是醒了就全忘了,自己折騰來折騰去,還不是心裏隻有銀河,嘴硬心軟把她放在第一,什麽都可以靠後——且,他甚至覺著要感激這一場,銀河對自己多稀罕啊!要循著之前的步調,這娘們兒永遠不曉得心疼我……


    哎,這不得了的六子哦,他明顯知道自己被關在牢裏的病床上——瞧這鐵窗,冰冷的四壁。可他還獨自偷著樂!——想清楚胡佛,想清楚這大夢一場,又開始想念他的銀河。自個兒“階下囚”,權鬥上徹底失敗了,倒真覺沒什麽了,好像,贏回了銀河,還賺了一對兒兒女,已然人生贏家了……


    所以說,當人們發現參長醒來,哪個心裏不由衷佩服!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驕子,人間權神。落至此境,不慌不忙;身陷囹圄,安然自若。


    參長醒來當天,消息就報到溥皇處。


    小璟那會兒正如當日寶哲坐在她對麵一樣,身前放著金玲。銀河默念一段兒後,掌心向上一握,小璟穩穩一搖鈴……每天,唯有這個時間,小璟最放鬆,她就在他眼前,他們間好似找回了許久前的默契——隱隱,小璟又想起從前夢裏的幻影,他與一個女孩兒共舞,一抬手一投足,湧動著最暖的溫情……


    小璟聽到消息後,隻一點頭,然後,若有所思地依舊望著銀河。


    這些時小璟也不一直頹廢傷心著,


    這閻魔從來就是不服輸的主兒!


    難道他們這些人就這麽被命運牽著走了?當然不!


    趁著在銀河麵前為她搖鈴,胡育顏的思路也在逐步捋順:我遇襲,莫名失憶——小舞救下妹妹,一串念咒,祁醉也莫名暈厥這麽長時日——銀河藏著那個“慶爺爺”……


    也就在六子醒來的當晚,


    他就見到了,他這一生恐怕也擺脫不了的,胡育顏了。


    這算是胡育顏第二次“主動登門”找他吧。上回,他們“聯盟成功”,雖結果不盡如人意,至少兩人三觀突破性取得一致,算走到一個陣營了吧。


    這回……


    六子正在看書,


    《曾文正公嘉言鈔》,


    “我們兄弟遵家訓四條:早起,務農,疏醫,遠巫。尤其迫切和必要。”


    “朱子常說:‘悔字如春天,萬物蘊藏積蓄的生機開始生發。吉字如夏天,萬物藏盛已極。吝字如秋天,萬物開始敗落。凶字如冬天,萬物開始凋謝。’又常用元字配春天,享字醒夏天,利字配秋天,貞字配冬滅。”


    “讀經有一個耐字訣竅,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天不通,明天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這就叫耐心。讀史的方法,最妙的辦法是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好比我就是當時的人,應酬宴請在其中。不必要人人都能記得,隻記一人,好像在接近這個人一樣;不必要事事能記得,隻記一事,好像親臨其事。經,主要是究追其理;史,主要是考實其事。離開這兩方麵,別無可學。”


    他還邊讀邊念,真跟銀河有得拚!


    自胡育顏進來,六子也沒理他,


    胡育顏也沒打攪他,褲腿兒一提,坐他對麵椅子上,讓他盡情讀閱。


    六子端起茶杯喝了口,似潤了潤嗓子,還在翻書,說道,“你這麽急來瞧我,有什麽事兒吧。”又笑笑,“依你的性兒,我生不如死的時候再來看我,才是最佳時機吧。”


    胡育顏坐直,“銀河病了。祁醉,你跟我說個實話,你身上到底怎麽回事兒,跟胡佛有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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