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思遠的宿舍在鎮政府後院。


    後院不大,隻住著餘思遠和少數幾個家不在鎮上的工作人員,一律單身宿舍,放下一張單人床,加上一張桌子,就占了大半空間,二十年前的設計。


    在這個貧窮的小鎮,條件當然不怎麽樣,好在有專門做飯燒水的勤雜人員,讓餘思遠堂堂常務副鎮長不至於親自做飯。


    小食堂裏真沒有什麽好吃的。餘思遠帶鍾魁到外麵的私人小飯店去吃,鍾魁甚至懷疑這是餘思遠打著宴請自己的名義,給自己慰勞一番。


    身為常務副鎮長,經常一個人在外麵下館子,太脫離人民群眾,影響也不好,對不?


    知道鍾魁能吃,餘思遠點了好幾個“硬”菜,給自己整了兩瓶啤酒,這才喝了半瓶,見鍾魁隻顧著悶著頭吃,很快就風卷殘雲,將菜吃了一大半,讓人不忍直視,這才道:


    “你這是餓鬼投胎啊,誰跟你搶啊?”


    “我不是跟你搶,你要是舍不得,這頓算我請。”鍾魁一邊將一隻雞腿塞進嘴裏,一邊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拍到桌子上。


    沒辦法,今天早上消耗太多,中午鍾魁也這樣大吃了一頓,還沒完全恢複過來。


    “收起來,你這是寒磣我啊?”餘思遠怒了。


    鍾魁當然愉快地將鈔票收了回去,笑道:


    “我怎麽敢寒磣你?吃飯都不讓吃痛快了,還有什麽意思?你說是吧,民以食為天,咱就是一小老百姓,不懂什麽叫文雅。”


    “你說的倒是很有理?怎麽說你也是初中生,放古代也是個秀才級別的人物,風度還是要講究一點的。”餘思遠也笑了。


    “嗬嗬。”鍾魁裝傻,“咱可不比您餘大鎮長。”


    “副的!”餘思遠一本正經地糾正。


    “還不是早晚的事。”鍾魁道,“新官上任,感覺怎麽樣?是不是新來乍到,想燒上幾把火?這火不容易燒吧?”


    餘思遠臉上神情變的有些複雜,既有興奮也有一些不滿和忐忑,道:


    “我來丁官鎮,也不過是個把星期,還談不上燒幾把火。對於今後的工作,我有些思路,也得到老鎮長和大部分同誌的支持,隻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一些底下的幹部鬥誌不足,沒有積極回應,還是按照老路子在走。另外,咱們鎮底子薄,窟窿倒是不少,昨天還有一些老同誌來找我,讓我報銷醫藥費,哎,我到哪去弄錢去,還不是寅吃卯糧?”


    在鍾魁麵前,餘思遠也避諱,鍾魁甚至懷疑他這是特意找人哭訴來著,倒出一肚子怨氣,這事在別人麵前,他還不好說出口。


    “所以這根本的就是發展經濟,隻要有收入,不管是老百姓有錢,還是政府財政收入增長,隻要有錢了就萬事大吉。可沒有錢,你有什麽好點子好思路,又沒有本錢,這是一個惡循h縣裏是指望不上了。”餘思遠又道。


    “那你今天請我吃晚飯,不是讓我給想辦法吧?”鍾魁問道。餘思遠卻道:


    “我尋思著,與其全縣鋪開,還專門投錢,不如先搞一個試點,以點帶麵。譬如你們太乙村。”


    鍾魁聞言,心中一動:“你聽到什麽風聲?”


    “今天上午你們村支部書記鍾老書記來找我了。”餘思遠喝了杯啤酒,“你給他出了些主意?”


    “那是我瞎說的。”鍾魁連忙道,他沒想到鍾三爺這麽有行動力。


    “成不成那是另一回事,但就你們村的這個思路,我倒是覺得有點意思,也算是因地置宜,投入也不算大。關鍵是這個闖勁,應當值得表揚。”餘思遠道。


    “既然這麽好,鎮政府給讚助一點?或者貸點款什麽的。”鍾魁故意問道。


    果然,餘思遠一聽這個連忙擺手道:


    “要錢一分沒有,這不是鎮裏願不願意的問題,是根本沒錢。貸款更是想都不要想,如果能貸到錢,我寧願把鎮政府的房子抵押了,現在鎮裏還欠縣信用社好幾十萬呐,咱們一年財政收入才多少?不過,我跟鍾支書說過,政策上鎮裏全力支持,立項審批什麽的,隻要涉及到這方麵的,一律特事特辦,絕不會拖後腿,這是鎮裏兩套班子的承諾。”


    餘思遠看著鍾魁道:“你這小子點子倒是挺多的,你給我想想,咱還有什麽招不?”


    鍾魁拿了一個空杯子,給自己倒了啤酒,見餘思遠不善的目光,訕訕地隻倒了半杯,一飲而盡,咂吧咂吧嘴,暗道這啤酒真難喝,一點麥香味也沒有。


    “點子倒是有,就是這事整的有點大,怕你辦不到。”鍾魁道。


    “說說看。”雖然這才是第二次見麵,但餘思遠總覺得鍾魁這家夥不能當少年看。


    “比如咱們這個鎮吧,算得上是古鎮吧?”鍾魁反問。


    “當然是。我雖然是燕京人,來咱們縣也不過半年,也聽說過咱們丁官鎮早在唐代就出現過,隻是名字不是現在的名字而已。”餘思遠眼前一亮,“你是說搞旅遊,也包裝一下?”


    “你都知道了,還用問我?”鍾魁笑道,他有點驚訝餘思遠的反應速度,一點就透。


    餘思遠抬著頭看到屋頂:


    “這個辦法倒是不錯,江浙一帶倒是有不少這樣的古鎮,我雖然沒去過,但在新聞報刊上見過,很有文化品味,像我這樣的北方人,如果有錢又有時間,當然很想去看看。不過咱們丁官鎮底蘊怕是比不上人家。”


    “比不上不要緊,包裝一下就是,咱也有咱的特色,這個特色才是關鍵。可以邀請民俗專家來看看,舉辦個研討會,品評一下這裏典型的建築風格,咱們的老腔也可以包裝下,那是原汁原味的老秦文化,寫論文都可以寫上幾十本書。還有民俗,如果嫌本地的太單薄,隻要咱老秦別處有的,也可以拿過來嘛!另外還可以舉辦個繪畫大賽或者攝影比賽什麽的,當然隻能畫隻有拍丁官鎮,將咱們的名氣打上去,用文化包裝才是好包裝!”鍾魁道,“重要的是要先弄一筆錢,將鎮上的老房子都翻新一下,恢複明朝時的勝景,那時候咱們這裏可是中藥集散地,客商雲集。名氣有了,文化有了,到時候,省城裏的人還不來咱們鎮度個周末什麽的,搶著來送錢?”


    “你說的倒是好聽,你先出一筆啟動資金?”餘思遠沒好氣地說道。


    鍾魁心道,我要是能出我早出了,可咱還未成年嘛,有錢都不敢讓爹媽知道。


    “別人不行,你行啊。別告訴我你在京城的關係網裏,都是窮光蛋?你家裏沒有經商的?”鍾魁笑道。


    這個時空跟他前世有些不太一樣,至少官員親屬經商那是光明正大的。


    餘思遠嗬嗬笑道:“你這個眼神很討厭!有時我想,你這個腦子怎麽長的?”


    “當然是肉長的。”鍾魁回應道。


    他倒是有心跟餘思遠處好關係,這個人至少不令他討厭,相反他覺得餘思遠雖然是個官迷,但這人至少是一心想幹實事的,不是來搞歪門邪道的,是官迷才有上進心。


    身為修行者,鍾魁現在比前世更加的灑脫,但如果能與官方的關係融洽,至少能讓自己這一世的家鄉早日走上富裕之路,他也好愉快地做個富二代。


    吃飽喝足了,餘思遠帶著鍾魁去他宿舍參觀。屋子裏當然很冷清,鍾魁看了半天道:


    “你這獨守閨房,要耐得住寂寞啊,不要犯作風上的錯誤。人生寂寞如雪啊!”


    “滾!”餘思遠這次是真的怒了。


    回到學士巷時,天色已經很黑了。


    遠遠的,就看到譚北川被孫女攙扶著站在自家門口,看模樣想敲門又不敢敲的模樣。


    “我不是說過,明天晚上來嗎?”鍾魁問道。


    “對不起,鍾少俠,是老朽這身上頑症發作的厲害,我孫女擔心我,這才過來求貴師兄。”譚北川連忙道。


    鍾魁見譚北川說這麽一句話也耗費上好半天,於心不忍,那譚燕雖然沒有說話,但看她神情也是一副哀求之色,遂道:


    “跟我進來吧。”


    進了前院,通過夾道,走向後院。


    這座宅子夜晚陰森森的,透露著一絲詭異,這大夏天的,譚燕忽然覺得有些冷。


    走到後院,正屋沒有開燈。鍾魁喊了一聲:


    “師兄!”


    燈亮了,點的是煤油燈。剛才和餘思遠在外麵吃飯還有電,這會停電了,下次見著餘思遠,一定說道說道,電力供應都跟不上,還談什麽大展宏圖?


    正屋裏空無一物,隻是在正中間擺了個蒲墊,令狐易正盤膝坐在上麵打坐。


    此時令狐易換回了自己的裝束,也沒有戴口罩。譚燕見著了他那張詭異的狐臉,臉色嚇的雪白,就連譚北川也大吃了一驚,幸虧他久曆江湖,好旋沒有發出聲來。


    略平複下心情,譚北川這才注意到令狐易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浩然之氣,又蘊含著一股雋逸之氣,令人不敢造次。


    “太行譚北川攜孫女譚燕,拜見前輩!”譚北川推開孫女的手,整了整衣服,行跪拜之禮,譚燕見了,也學著樣子拜下。


    “起來吧!”令狐易睜開眼睛,看了看麵前的幾張空蒲墊。


    “謝前輩!”譚北川不敢多話,連忙盤膝坐在蒲墊上。


    “師兄,譚前輩舊傷複發,您給他看看?”鍾魁在旁說道。暗道這個稱呼實在太亂,譚北川在師兄麵前自稱晚輩,自己又稱譚北川前輩。譚北川也道:


    “前輩這個稱呼使不得,鍾少俠稱呼老朽名字便是。”


    “各叫各的吧。”鍾魁沒有在意。


    譚北川還要推辭,隻是猛的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他不得不放棄,心窩內一陣刺痛讓他不自覺地彎下腰。


    正覺得不如就此死去算了,譚北川隻感到一隻溫暖的手拍在自己的肩上。然後他感到一股熱流通過肩井穴侵入體內,那種能量先是在體內奇經八脈巡視了一番,然後集中到自己左胸神封穴附近。


    這就是傳說中的真氣了。


    譚北川身為古武界的一份了,當然知道真氣是什麽。如今古武界能練出真氣來的,鳳毛麟角,並且他隻知道真氣可以傷人,但能這樣收放如意的,簡直是聞所未聞。


    真是高人啊。


    “你以前受過什麽傷?”鍾魁代替師兄問。


    “慚愧,二十年前我那時正處壯年,也是心高氣傲,被人拿話一激,便與人爭勇好勝,結果技不如人,被人打傷。”譚北川道。


    “薛家?”鍾魁問道。


    “正是!”譚北川點頭道。


    “說來聽聽,我對當今天古武界很感興趣。”鍾魁問道。


    那譚北川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個時空的古代修行,同樣沒落,如今以古武之名,存在於地下勢力之中。這種遠超普通人的力量,曆來為官方所忌憚,所以修行者或古武世家或者散修,不得不做出妥協,要麽為官方所用,成為他們的工具,要麽他們本身就是古武世家推出來的官方代表。


    畢竟火器時代科技的力量發展迅速,而當今古武界的個體的實力是不足以抵抗子彈和槍炮的威脅。


    但長期以來,古武界又形成一套規則,那就是不能對普通人隨便動用武力,而相互之間的爭鬥,隻要不牽涉到普通民眾,官方則不管不問。


    這種規則不是隨便出現的,因為古武界也有自己的盟主,那位盟主是經過一致推選的,本身擁有最強悍的實力,一旦確定,就擁有對古武界成員監督管理的權力,維護古武界的秩序,特別是與官方的關係。


    這個盟主名叫秦祖海,隻可惜十年前因病去逝,這十年來古武無主,因此紛亂迭起,多了不少糾紛。那薛人傑敢來找譚北川的麻煩,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二十年前,譚北川的家傳功法被薛家看上,薛家家主薛山親討未果,用言語激了譚北川,讓譚北川答應比試,決定玄陰功的歸屬。


    這種公開的比試,是古武界所允許的。薛家也沒有違規,盟主秦祖海也不能說什麽。


    結果當然對譚北川不利,那薛山實力稍勝一籌,將譚北川擊傷,但譚北川也沒有輸,終是保住了家傳功法,隻是吃了暗虧。


    他中了薛山定一記摧心掌,這掌法實在太過歹毒,當時他正處壯年,血氣旺盛,身體沒有什麽不妥,隨著年歲漸高,那一掌的後遺症才暴發出來,讓他苦不堪言。


    有時候譚北川甚至想,不如死了算了,免得受此折磨。


    人生寂寞如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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