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芳這一晚同樣睡得不安穩,一半是因為第二天就要見到夏父夏母了,另一半,卻是因為連著數月喂奶,突然有一晚不喂,略有點不安。


    太傅夫人卻是怕她病情反複,使人問了兩次,待聽說服了藥,上床安歇了,這才安心了。


    錢婆子守在床邊,見夏仲芳睡不好,卻是悄悄問道:“芳娘可是怕事情有變?據老婆子看,沒錯的,芳娘這麽像太傅夫人,定然就是簡府娘子了。”


    夏仲芳低聲道:“隻不知道奴家的生母在何處?”


    錢婆子聽得她是憂心這個,便道:“太傅夫人已令人去尋,總會尋到的。”說著略略猶豫,又道:“論起來,她既然是你生母,老婆子就不該多嘴,可是……”


    “嬤嬤有話便說。”夏仲芳低聲道:“太傅夫人雖是奴家的祖母,也疼愛奴家,但畢竟威嚴,且奴家進府時間短,有些話也不好說。倒是嬤嬤跟奴家共患難,嬤嬤有話真不必藏著。”


    錢婆子聽了,這才大膽道:“芳娘生母的身份不能細論說,若是尋了出來,再被人嚼舌根,芳娘身世又多了一條不能入人眼之處。芳娘先是棄婦,接著是奶娘,後來是私生女,再添一條生母不是良人,這哪兒還能配得佳婿啊?現下太傅夫人說道尋不著芳娘的生母,或者不是尋不著,隻是不想仔細尋罷了!芳娘真不必求著太傅夫人去尋的。待你養父母證了身份,便好好當簡府娘子罷!”


    夏仲芳不語,心裏有些茫然,那是生母啊,怎能不尋她,不理她呢?


    錢婆子該說的話也說了,要如何做,便是夏仲芳自己的事了,一時不再多言,給夏仲芳放好帳子,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夏仲芳才用完早膳,漱了口,就見太傅夫人處一個丫頭過來喊她,笑道:“一堆人進了府,正拜見老夫人,老夫人讓芳娘趕緊過去呢!”


    夏仲芳一聽,便知道夏父夏母到了,一時忙收拾一番,讓錢婆子跟在身邊,一道往太傅夫人房中去了。


    太傅夫人這會正和夏父夏母說話,見他們拘束,便安慰道:“你們既然是芳娘的養父母,和簡府總是有緣,倒不必害怕,有什麽說什麽罷!”


    夏父夏母在鄉間也算殷實人家了,但這番進京,再進了簡府,還是差點被迷了眼,看著太傅夫人等人,哪兒能放得開?


    白氏夫人冷眼看著夏父夏母,見他們不過四十歲出頭,卻又黑又糙,看著比太傅夫人這個五十歲出頭的還要老得多,進府後一直點頭哈腰的,一時暗歎,這樣子的人家,能養出什麽好東西了?怪不得夏仲芳會被休棄,又自甘下賤當奶娘呢!


    夏父夏母坐在太傅夫人下首的椅子上,屁股卻不敢坐實,隻坐了半邊,待見眾人看過來,一時又有些緊張了,喃喃道:“我們當年並不是故意要抱走芳娘的,實在是……”


    一時夏仲芳進來了,見得夏父夏母在座,不由喊了一聲:“阿爹阿娘!”


    夏母聽得夏仲芳的聲音,站起來要迎上去,一抬眼見夏仲芳養得白淨漂亮,好衣裳穿著,燦眼首飾插著,渾身氣派,再不是當日那個黃瘦的丫頭,一時張張嘴,呆在當地。


    “阿娘!”夏仲芳又喊了一聲,上前道:“你們終於來了!”


    夏母好容易回過神來,陪笑道:“不敢當芳娘這一聲喊了,還是喊我花嬸子吧!”


    太傅夫人在上頭輕咳一聲,夏仲芳這才注意到滿屋的人,因定定神,先上去拜見簡太傅並太傅夫人,這才去拜見簡飛文和白氏,拜見畢,落了座之後,方和夏父夏母說起話來。


    夏父夏母畢竟養大了夏仲芳,和她說了一會兒話,便恢複了一點往日神態,不再一味拘束著。


    一時錢婆子也上來見過夏父夏母,說了別後情景。


    夏父夏母見錢婆子一樣養得富態起來,不由羨慕,京城的水土果然養人,錢婆子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婆子,現下也抖起來了。不對不對,錢婆子能抖起來,他們身為夏仲芳的養父母,為什麽不能抖起來?


    他們當年養夏仲芳,可也沒有虧待,還讓她認字呢!至婚配,本來是要把親女兒配給季鳴春的,因來相看的婆子說夏仲芳相貌好,他們也想著季鳴春是要上京趕考的,是有前途的讀書人,這不是擱開親生女兒,把夏仲芳嫁了季鳴春麽?雖則後來季鳴春休妻,但夏仲芳不是因禍得福麽?


    夏母說著話,便去執住夏仲芳的手道:“阿娘,哦不,嬸子養你一場,總巴望你能過得好的,如今你成了貴女,嬸子也放心了。”


    夏仲芳聽著夏母自稱嬸子,一時還有些別扭的,隻問著家裏哥嫂等人的情況。


    夏母見夏仲芳念舊,心下暗喜。


    夏父見著錢婆子這個熟人,也自若了一些,問道:“可訪著你家女兒女婿了?”


    錢婆子答道:“並沒有呢!”


    夏父便又問道:“哪你現下何處落足呢,怎麽也在簡府了?”


    錢婆子笑道:“老婆子現下是服侍著芳娘,當她身邊的管事婆子呢!”


    夏父一聽,拿眼去看夏母,人家錢婆子能當芳娘身邊的的管事婆子,你這個養母,到時也可以爭取一下當個管事婆子啊!若能借著養女,在京城養老,那就不枉這一生了!


    太傅夫人這裏已是遣了丫頭婆子下去,這才朝向夏父夏母道:“當年的事究竟是如何的,你們這會可以說了。”


    夏母口齒伶俐些,便由她開始說起來。


    夏母姓曹,娘家離夫家不算遠,就隔著兩個鎮。


    那時節是七月份,天熱得發狂,夏母懷孕八個多月,將近九個月,突然接到娘家令人傳來的口訊,說是她母親丁老娘病危,讓她回去一趟。


    夏父本不許夏母回娘家,可是夏母一向強悍,不顧夏父反對,自己挺著大肚子就上路了。到了娘家,果見母親丁老娘看著不大好了,因在娘家住下,幫著兄嫂看顧丁老娘。丁老娘生了三個兒子,隻有夏母這個女兒,一直寶貝著,現丁老娘病成這樣,夏母縱是懷著孩子,也不忍心丟下老娘不管的。好在夏母慣於勞作,雖挺了大肚子,該幫忙的事兒,一件不落下,倒省了大嫂嘮叨。


    不知道是丁老娘命不該絕,還是因為夏母服侍得盡心,不過半個月時候,她又好轉了過來,卻能下床走動了。


    看看丁老娘沒事了,夏母便令人去喊夏父來接她回去。夏父當即趕到曹家,因想著暑天,天黑得晚,且兩個鎮子的距離並不遠,就當日下午帶著夏母回家。夏父是自己駕了驢車的,隻讓夏母坐在車廂中,他揮鞭趕著驢往回走。不想才走了一半路,夏母就嚷肚子痛,說道要生了,不能再走了。


    夏父無法,隻得停了驢車,恰好路邊有一座破廟,就下了驢車,扶夏母進破廟中休息,安置一番,讓夏母在廟內等著,他去附近找產婆過來。


    夏父一走,夏母陣痛,熬了半個時辰,居然還沒見夏父的蹤影,看看天已漸漸黑了,夏母欲哭無淚的,雪上加霜的是,外間突然又下起傾盆大雨,雷電交加的。那個時候,破廟外傳來聲響,她以為是夏父帶了產婆過來了,正待喊叫,卻聽得外間說話聲急促緊張,似乎是外地口音,她一驚,忙忙爬起身,摸黑藏進菩薩身後一處隱蔽處。


    夏母是聽聞,最近不太平,有些匪徒出沒的,因心驚,不敢發出聲音。一時破廟進了一行人,說的京城官話,夏母藏在暗處聽了半晌,這才聽出來,原來這一行人路遇匪徒,拖了行程,現其中一位夫人將要臨產,無奈隻得進破廟來,讓婆子給她接生,好在接生婆和奶娘是一直帶在身邊的。


    因破廟之前有人住過,倒有灶具和柴火,那一幹人似乎忙著燒熱火,又安撫夫人等。


    夏母自己陣痛,正猶豫要不要出去,也求求那家人帶來的產婆給自己接生,突然就聽得外間的人嚷道:“有馬蹄聲,隻怕是匪徒追來了,快走快走!”


    “夫人生了生了!”一陣叫聲,又有嬰兒啼哭聲,卻有人吩咐奶娘道:“匪徒既然追來,大人猶可狂奔,嬰兒體弱不堪顛簸,一旦急走,隻怕保不住,管家和奶娘到了外麵,看著周近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就去藏起來,待得天亮再會合。”


    夏母一聽匪徒兩個字,嚇得心肝一顫,已是忙忙捂住了嘴。隻一會兒,外間的人就跑掉了。接著外間有聲響,卻是夏父帶著產婆來了。夏母這才恍然大悟,適才那些人聽得聲音,以為是匪徒,其實是夏父和產婆。


    夏母忙出聲音應了,夏父和產婆持了燈籠進去,扶了夏母出來。夏母又折騰到天將亮,這才產下一位女嬰。


    隻是嬰兒出生後,一摸,卻是沒了氣息,夏母差點哭暈過去。


    一時天微微亮了,外間雨也停了,突然有一個披散著頭發的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衝進破廟,一眼見得夏母抱著嬰兒在哭,疾速就衝了上去喊道:“莫哭莫哭,換個活的給你。”說著上前把手裏的嬰兒塞在夏母懷中,一把奪了她懷中沒氣息的嬰兒,轉眼走個沒影。


    夏父大急去追,追了一個時辰才回來,卻是沒追著那女人,又擔心夏母,這才回轉的。


    夏母抱著懷裏的嬰兒,見嬰兒膠帶還有血跡,也知道是初生不久的,一時嬰兒啼哭,便喂了奶,倒不舍得鬆手了。


    產婆見夏父回來,便勸道:“既然追不著就算了。也是你們女兒福薄罷了!如今換一個活的嬰兒給你們,這是天意,你們好好養著罷!”


    待產婆走了,夏母這才把昨晚上所見所聞說了,輕聲道:“指不定,那瘋女人是那一家人的奶娘呢!被人一嚇就瘋了,因此換走咱們的女兒。”


    夏父一聽,便檢查嬰兒身上,果見嬰兒穿的小衣裳料子不凡,身上且有一個玉佩,一下便斷定,這肯定就是那位遇匪徒的大人的女兒了。


    他們既然尋不著瘋女人,便將錯就錯,把女嬰撫養大。這女嬰,便是夏仲芳。


    簡飛文聽得糊塗,朝夏父道:“照這樣說,就是那家大人的奶娘抱著嬰兒換了你家的嬰兒?”


    夏父道:“若那瘋女人是那家的奶娘,便是這樣了。因為瘋女人突然抱個初生嬰兒出現,過後周近人家又沒有人說道丟了女嬰,且女嬰穿戴不一般,按理,女嬰便是那家路過破廟的大人家的女嬰了。”說著瞥簡飛文,猜測他便是當年那個帶女眷路過破廟的大人。


    夏仲芳聽著,心裏卻驚惶起來,照夏父這樣說,她就是那家大人的女兒,而不是簡飛文的女兒了,哪這事兒?


    太傅夫人也訝然,問夏母道:“你當時藏在暗處,聽著那些人喊那家大人,可有名姓?”


    夏母本也以為當年路過破廟的大人,定然是簡飛文了,現這樣說,自是真相大白,一時聽得太傅夫人詢問,似乎事情並不是這樣的,不由也怔了怔,一時回想,道:“似乎喊著狀元爺,隻是聽不真切,不知道是否聽錯了。”


    狀元爺,王星輝?太傅夫人一推想,卻是失聲道:“星輝當年被貶至潮州,路經江南遇匪徒之事,卻是有人呈了書信來報的,莫非?”


    莫非夏仲芳是王狀元和韋清眉的女兒?眾人齊齊浮現這個念頭。夏仲芳既然是王狀元的女兒,她相貌像姑祖母太傅夫人,也是可以解釋的。


    簡太傅卻道:“瘋女人未必是王家的奶娘。”


    一來,夏仲芳當時身上擱著的玉佩,是簡飛文的玉佩。二來,夏父夏母說他們的女兒一出生就死了,但王星輝和韋清眉不是養著一個活生生的女兒王瑜麽?三來,那瘋女人究竟是否王家的奶娘,抱著的,是否王家的嬰兒,還有待商榷。


    眾人聽得簡太傅的話,一時推測起來,也糊塗了。


    簡太傅便喊進簡木玄道:“玄哥兒,你到王府去,請了王狀元和狀元夫人過來一趟,就說事情極緊要,請他們務必過來。別的話,先不要多說。”


    簡木玄應了,忙忙去了。


    夏仲芳扭著手指頭,如果自己真是王狀元的女兒,那就太好了!可是聽著太傅大人分析,似乎中間有曲折,自己未必就是王狀元女兒的。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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