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69)


    吳書來陪著皇帝一路走, 夜裏的風大,冷的有些刺骨了。


    “怕是要下雪了吧?”


    吳書來不敢說話,皇上應該也不需要他說話, 隻這麽一路小心翼翼的陪著。


    這麽一路往前走, 拐了幾道彎。吳書來不敢提醒,隻隨著皇上隨意的走著。心說,怕不是皇上想散散。可著散著散著,就散到了佟氏的寢宮門口。


    佟氏以前跟著皇後住,後來皇後有了阿哥格格, 地方就擠了。估計也是怕有人對孩子不利, 因而,之前住在宮裏的佟氏和戴佳氏就分出去單獨住了。


    戴佳氏的父親曾是一品大員,雖然死的早了一些。但是人家是死在任上的。也算是兢兢業業了一輩子,因此, 這待遇自然要比佟氏要好的多。因而,哪怕離了皇後,令妃給分的寢宮也是相對較好的。對佟氏, 令妃麵上也很客氣。給提供了好幾個住的地方, 叫佟氏自己挑選。有距離皇上近的, 有距離皇後近的, 還有這種比較偏僻的, 地方也不大的。佟氏不上令妃的當,當真就選了最偏僻的。


    這幾年,她也還是她。伺候的還是那麽些人, 住的也不鮮亮。


    這兩年令妃一得寵,佟氏在這宮裏就如同是一透明人。令妃也並不是蠢人,克扣東西故意冷待這些肯定不會有。後宮的供應隻要跟的上,佟氏就覺得日子能過。她什麽日子沒過過,宮裏至少不會餓著凍著,至少沒人敢明目張膽的欺負人。


    再加上四時八節的,永琅總會遞進宮一些東西。哪怕是為了迷人眼的,她也知足。東西實用,散碎的銀票方便在後宮打點。她又不需要汲汲營營,反而是過的舒心如意。


    因著這邊少有人來,因著宮門口連個守著的人都沒有。門口懸著一盞燈,門是虛掩的,不到上鑰的時間,宮裏這些門都是不許落鎖的。


    進了院子,門裏麵背著風的地方有一老太監靠門站著。應該是喝了點酒驅寒,邊上還放著歌炭盆,穿著大鬥篷把渾身上下都遮擋的嚴嚴實實。這就是守門的,怕累武裝的還挺嚴實的。


    吳書來就來氣,出聲就要嗬斥。結果乾隆給攔了,因為這會子這老太監還在哪裏靠著打鼾呢。


    兩人悄悄進去,靠近了正廳,就聽見裏麵熱熱鬧鬧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乾隆推門進去,屋裏一下子就悄聲了。都扭頭往門口看,然後嘩啦啦的都跪下請安。


    “這大大小小,主子奴才的,聚在一起做什麽呢?”乾隆沒叫起,而是繞過人朝裏麵去。


    佟氏也沒起身,跪著轉了個方向,“回皇上的話,之前和敬公主給宮裏送了許多的雲南出的紮染布,皇後娘娘恩典,臣妾也得了一些。這布又跟咱們染出來的有些不同,哪怕隻藍底白花,做成衣裳也罷,飾品也罷,就是床鋪上用了,也是極好的……”


    乾隆麵色一緩,“朕當什麽呢?原來是它,喜歡就叫人多采買些便是了……”


    佟氏便笑道,“臣妾得了一匹,已經不少了。況且,聽人說,這東西的搶手的很。因著產的少,而洋人有極喜歡,隻商行賣給洋人都湊不夠貨呢。本也想做一匹衣裳穿,但到底是沒舍得。不過這東西倒是叫我有了一些想頭。布料紮染能出這樣的花樣……這跟咱們現在染出來的花布還是不一樣的。咱們現在那些花布,都是勻稱的圖案,不像是這樣的……”她自己起身,把那布展開,“妾也知道,要叫大規模的做這個,怕是不成。但是宮裏不同呀。臣妾織出來的布,都是單匹的。若是每匹布織出來就自帶各種花色,想來,價兒又跟織造廠出來的不一樣。貴的也不止是一層。百姓家,想來還有許多婦人,如臣妾這般,不能出去做工。或是因著孩子小,不能出去做工。如此,她們在家雖也紡線織布,但到底受益少的多了。臣妾就想著,既然小作坊不能跟大織造比,那就不比。小作坊也有小作坊的好做,隻要做的精美,那便是大織造無法的替代的。一匹布不說買原來的十倍,便是三五倍的價錢,想來也是劃算的。這不是正叫人一塊商量商量,正試著呢嗎?”


    乾隆這才注意到,當中間的圓桌上,擺的亂七八糟。有各色的彩線,小布塊,還有各色的顏料畫筆……“難得你在這上麵肯花心思。”


    宮裏雖然送了織機,但是真的親自動手織布的妃嬪,恐怕除了小貴人小常在,身邊沒有幾個下人可以使喚的人親自上陣之外,別人都不會那麽幹了。紙佟氏,不往前湊,該幹什麽幹什麽。你想起她了,她在。想不起她了,她的日子一樣的過。


    別人一個孩子接著一個孩子的生,隻她便是伺候過了,也自己討要一碗湯藥喝。喝了這幾年了,今年開始不喝了。因為上次腹痛,太醫給診斷了,湯藥喝的多了,無有孕的可能了。於是,她在這宮裏好似越發超然了。


    乾隆擺擺手,叫他人下去,這才招手腳佟氏到身邊來,“你整日在宮裏就忙這些?”


    佟氏親手給奉了一杯茶過去,“這也是大事。臣妾上次聽見和敬公主跟皇後說話,說是每年從宮裏出去的福布,賣出去的銀錢,換成布匹足夠西山大營四季的軍服了。那這就是頂頂的大事了。臣妾不懂大道理,但卻聽過‘持之以恒’的話。用一年做一件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去做一件事。臣妾愚笨,也不能幫萬歲爺別的。在百姓心裏,您是明君。為您這樣的明君,臣妾能做的也隻有這一件事了。”


    這般的解語花,乾隆不由的麵色和緩了起來,“你倒是難得的初心不改。”


    佟氏笑了笑,低頭去給炭盆裏添了炭。


    那邊乾隆眼睛眯了眯:“今兒……有人跟朕說,永琅不像是朕的兒子……”


    佟氏愕然的抬頭,“臣妾……臣妾並不曾得罪過誰……為何突然提起永琅?”她一臉的慌亂和不解,緩緩的跪下,“臣妾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說的臣妾都說……這件事想來皇上也叫人查過了,若是臣妾對萬歲爺撒謊了,臣妾也活不到今兒呀!”


    當年查證此事的,是履親王。


    正因為是履親王,找個結果才更加可信的。


    乾隆笑了笑,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佟氏,“其實,永琅是誰的兒子,朕不關心。是朕的也罷了不是也罷……冊封了一個貝勒而已。傅恒一個郡王的爵位都給得……他的兒子朕給個貝勒貝子也不會心疼……”


    佟氏藏在袖子裏的手不由得攥緊了。第一次她這麽清晰的感覺到,這個帝王的心是冷的!這幾年變化太多太快了,可誰不知道,若是沒有老聖人和皇太後,這天下也不會有如今這樣的變化。皇上的豐功偉績,不過是踩著爹娘的肩膀撐起來的。


    他有什麽可自傲的!?


    若論做的多了,和敬那個長公主,都要比他這個皇帝做的多。這是老太監從宮外打聽來的一些議論。明白人,背後都是這麽說的。誰做了什麽,做的是不是實在事,百姓都清楚。


    是啊!富察家很了不起。因為有皇上的信任,恨不能什麽事裏都要放一個富察家的人。路政司做的好了,傅恒就成了郡王了。可沒有商行和銀行,路政司拿什麽去修橋鋪路?而對這些功臣,皇上沒有一絲嘉獎。


    哪怕是和親王家的孩子,也未曾得到額外的恩賞。


    她一直以為,永琅是皇太後養在身邊的,總會多些體麵。現在才明白,永琅在皇上心裏的地位,連傅恒家的孩子都比不上!


    哈! 是!永琅是她的假兒子,但……正是這個假兒子叫她這幾年再宮中過的安穩富足,無人敢欺!


    是!當年,她是想過借著永琅的身份入宮,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她想過依靠皇上的寵愛,她想過跟皇後打造堅不可摧的互幫互助的關係。


    可惜,皇上比她所想的還要寡恩薄情。


    可惜,皇後表現的並沒有那麽聰明能幹。一直以她為重的自己,在她有了戴佳氏和公主阿哥之後,便覺得自己再無用處了。


    無一人不是對自己棄如敝履。


    若是沒有端貝勒,自己就如同那些老貴人一樣,躲在角落裏,然後慢慢的等死。


    自己不是一個好人,更不是好女人。但……自問自己還是一個知恩圖報的。


    她緩緩的站起來,手裏捏著火鉗子,特別使勁,“皇上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是懷疑臣妾跟您說謊了?是!永琅不是臣妾生的,但是臣妾的姐姐生的親生骨肉……查來查去,都沒查出臣妾撒謊。隻僅僅憑著不知道誰念叨的幾句話,您就來質疑了?”


    放肆!


    佟氏咧嘴一笑,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臣妾知道,有些人討好不了皇太後,便想法子要找些皇太後的不是。永琅到底是跟著老聖人和皇太後長得,又是皇上的阿哥,這是挨了別人的眼了。怎麽從前不質疑,如今生了阿哥了,這就開始質疑了?什麽話都敢說!臣妾之前還納悶呢,之前在宮裏還無意間聽到有人嘀咕,說是傅恒大人家新得的小兒子如何如何……臣妾還想著,誰的嘴那麽碎,什麽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


    “你這說的是什麽,把話跟朕說明白。”


    “臣妾是說,之前宮裏早有傳言,說是您對傅恒大人那般好,是因為對傅恒大人有所虧欠。說傅恒大人家的那個小兒子福康安,是您的私生子……”


    混賬!


    乾隆驚怒交加,抬腳就踹了佟氏。佟氏的嘴角有鮮血蜿蜒流下,她卻隻抬手擦了擦,就道,“這話不是臣妾說的,是臣妾在禦花園聽來的。這宮裏……沒聽過這話的隻怕除了您再無他人了。”


    “吳書來!”乾隆朝外喊了一聲。


    吳書來沒在門口守,而是在屏風的另一側。外麵冷的什麽似得,他不願意出去。可他寧願之前在外麵挨凍。今兒怎麽就聽見了這麽要命的話了?


    他戰戰兢兢的進來,低著頭,“萬歲爺……”


    乾隆氣的胸脯上下起伏,指著佟氏,“她之前所說都是真的?”


    吳書來頭埋得的低低的。


    乾隆冷哼一聲:“連你也學會瞞著朕了?”


    吳書來低著頭,噗通一聲跪下,“不過是一些無知之人的猜度罷了。這有些事,置之不理便是最好的處置方式。否則……才真是壞了的。”


    那就是說真有其事了。


    乾隆收了臉上的表情,“都說了些什麽?朕好好聽聽。”


    吳書來砰砰砰的磕頭,“萬歲爺,都是一些醃臢話……”


    “說!”


    吳書來低聲道:“三少爺出生的那一年……這不是傅恒大人很少回京。差事多,路政司忙,再加上兵械廠……”


    傅恒不怎麽回京,偶爾回來連夜都不過,急匆匆的就又走了。而就是那個時候,瓜爾佳氏懷上了。之後,從懷孕到生產,宮裏的賞賜不斷。但也沒有這麽多難聽的話。隻是幾個月前,皇上見了那位三少一麵,喜歡的不得了。那孩子才三歲,皇上已經放話了,再過兩歲,就接到宮裏,跟皇子們一起教養。


    打從那時候起,宮裏就有了這樣的傳言。說是傅恒家的三兒子,其實是皇上和傅恒夫人的私生子。


    乾隆氣的殺人的心都有。


    佟氏低聲道:“那時候恰好宮裏添了公主阿哥,富察夫人進宮賀喜的。”


    宮裏的孩子,說起來也都是孝賢皇後的孩子。從禮法上,富察夫人就是孩子的舅娘。宮裏添了喜事,從喜三,再到滿月,再到百日,哪一個都不能錯過。傅恒不在,富察夫人不少進宮。然後那孩子又被皇上特別關照……吳書來歎氣,就是這麽著,流言才起來的。


    可這怎麽解釋?能發一條諭旨,說皇上跟那位夫人是清白的嗎?


    不能的,對吧?


    所以最好不知道,不知道還不尷尬。


    乾隆的眼神就冷下來了,自己在宮外,最能信任的大臣便是傅恒,便是富察家。在宮內,最能仰仗的便是令妃,便是魏家的勢力。為何會有此次賜婚,什麽政治信號,那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一內一外兩家聯姻,三方一個立場,如此,才是最穩固的。


    這幾年,自己是做了人人歌功頌德的皇帝,但他這個皇帝從內心來說,高興了嗎?不!沒有!隻有更多的無所適從。


    後宮中,本該夫妻一體的是皇後。可皇後如今兩個嫡皇子,這就導致了皇後始終都不會跟他一條心的。她靠著皇後的身份,他的兒子天然就有優先的繼承權。所以,皇後靠不住。


    相比起皇後,令妃則不同。令妃有了兒子,而她的兒子隻能依靠他這個皇帝。哪怕是耍心眼,他也是得先依附他這個帝王。


    所以,壓著皇後家,提拔令妃的娘家,再講令妃的娘家同富察家綁在一起。這是他身前最後的一層保障。


    可是,這樣的流言卻在宮裏蔓延了這麽久了。除了自己,誰都知道。那就是說,皇後知道,令妃知道。


    是啊!她們怎麽會不知道?


    這流言八成是皇後放出去的,但是令妃能叫它蔓延的人盡皆知,可見也是幕後推手。


    這兩個愚蠢的女人,壞了她的大事了。


    乾隆再不停留,抬腳就走。吳書來意味深長分的看了佟氏一眼,趕緊跟出去了。


    等人走了,大門關了。佟氏才泄了一口氣。


    小桃早前就在內室,皇上來的時候她來不及出去了。因此裏麵說了什麽她都聽見了。這會子出來急忙道:“姐姐,這事放出去,是不是有些著急了。您不是一直說要找個好時機嗎?”


    佟氏不承認自己衝動了,隻道:“找到的契機,再如何都有痕跡可查。可機會撞上了,不說出去,可惜了。”


    小桃低聲道,“咱們當時放出這消息,為的是離間傅恒和皇上……現在,要不要也讓傅恒知道……”


    佟氏搖頭,“不用!皇上多疑,他知道了就足夠了。他知道了他就會疑心傅恒也知道。不管傅恒怎麽表現的不像知道的樣子,皇上心裏都有疑慮。有這一絲疑慮就足夠了。”


    小桃似懂非懂的點頭,“姐姐說足夠了就足夠了吧。隻是……要不要提醒端貝勒……皇上的懷疑……”


    “不用。”佟氏搖頭,“皇上從咱們這裏走了,然後怒氣衝衝。隨後,必然是先找皇後的麻煩,再之後,該冷一冷令妃了。這兩人必然知道我跟皇上說什麽了……以後盯咱們隻會盯的更狠……所以,別輕舉妄動,該幹什麽就幹什麽。皇上動咱們都得顧忌著皇太後,更遑論皇後和令妃,隻要咱們不被抓住把柄,她們什麽也不敢做……”


    小桃愣了一下,“皇上先找皇後去了?難道不該先找令妃嗎?皇後現在在後宮哪裏有令妃勢力大,她可沒有管著內務府的哥哥。她也沒有內務府裏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可用……”


    “你這不都說了嗎?令妃在內務府有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所以,哪怕是令妃做的,皇上先訓的也會是皇後。更何況,皇上還不確定到底是誰做的。”


    小桃一邊慶幸他們的不打眼,沒人講懷疑的視線轉移到她們身上。一邊又替皇後覺得心寒,說良心話,其實皇後不算一個太壞的皇後。


    不太壞的皇後這會子經怒交加,跪在地上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臣妾是知道,但後宮的事臣妾早已經管不了太多了。臣妾便是有心也是無力。但臣妾發誓,這件事真的不是臣妾做的。皇上要是不信,臣妾願意拿三個孩子發誓,若是臣妾所言有假,叫三個孩子……”


    “閉嘴!”乾隆冷然一愣,“你做的虧心事少了嗎?三個孩子怎麽會有你這般的額娘。你還敢拿他們發誓,你倒是真不怕天打雷劈。”


    “臣妾到底做了什麽,要天打雷劈?”皇後仰著頭,臉色煞白,“臣妾說什麽您都不信,那您直接定罪便是,又何必來問?臣妾有罪,三個孩子是臣妾生的,也有罪。您若定了臣妾的罪,臣妾帶著孩子去死以證清白都行……”


    “你是拿孩子威脅朕?”


    “臣妾不敢!”


    不知所謂!


    看這皇上怒氣衝衝甩袖而去,皇後癱軟在地上,然後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容嬤嬤的小心的進來:“娘娘,您千萬保重呀。”


    皇後撲在容嬤嬤懷裏,“嬤嬤,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麽?我以為有了孩子就會好起來。結果孩子倒是生了,他卻離我越來越遠了……”


    “娘娘,您還是十二阿哥,還有十三阿哥……隻要兩位阿哥好好的,以後萬事都有可能。您想想,想想太|宗皇帝的宸妃,恩寵無雙吧。可結果呢?到最後還是孝莊皇太後的兒孫執掌了天下。可見,這尊貴與否,從來就跟得寵無甚關係。別的不說,就說說老聖人當年的年貴妃。年貴妃她如今人在那裏?坐上皇位的皇上不說她生的,陪著老聖人到現在的也不是她。她甚至連一子半女都沒有活下來……娘娘,您別指著皇上回頭了。您想想令妃,想想令妃十四阿哥……您要是隻惦記皇上,咱們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可怎麽辦?別的阿哥若是沒走上那個位子,還有一碗太平飯吃……可嫡皇子,您不想別人就隻想想當年的理親王……那可是大清立國以來的頭一位正宮嫡子,可結果呢?娘娘,您得好好的,得護著孩子。”


    皇後掙紮著坐起來,“扶我起來。”


    容嬤嬤趕緊應了。


    皇後坐在踏上,盯著跳躍的燭火,“去把那一匹黃緞子拿來,我給皇額娘做對護膝,你明兒出宮一趟,親自給皇額娘送去。也代我和三個孩子跟皇額娘請個安……”


    是!


    皇後提醒容嬤嬤,“五公主是本宮的女兒,是大清的嫡公主。雖不如和敬公主尊貴,但也不是沒名沒姓的人。嬤嬤,你往常更看重十二阿哥,其次是十三阿哥,有時候連五公主也忘了提了。在別人麵前哪怕是本宮麵前,本宮都能不跟你計較。但是在皇太後麵前,你得把咱們五公主放在前麵。你如今瞧瞧和敬公主,便是大阿哥三阿哥,都不及和敬公主做的事多。現在,誰還敢小看女子?你若是在皇太後麵前表現出一絲一毫對五公主的輕視和不看重,嬤嬤……咱們連最後的機會都沒了。”


    容嬤嬤還要說話,皇後直接打斷了,“聽我的吧,嬤嬤。將五公主放在前麵,其一,這是告訴皇太後娘娘,咱們不是奔著儲位去的意思。其二,也是要跟皇太後的態度和立場一樣……懂了嗎?”


    “是!老奴懂了。”容嬤嬤將燈挑亮,“奴才這就去取料子去。”


    第二天林雨桐就收到皇後親自做的護膝。


    林雨桐要護膝幹什麽?第一,她身體很好,看起來絕對不老,也從沒跟誰表示過自己老到腿腳不便利,有老寒腿之類的病症需要護著膝蓋。第二,到了自己這份上了,除了祭祀之外,也沒有需要自己下跪的時候。


    你說你這連夜的給我做一護膝做什麽呀?


    你哪怕是給我做個袖籠呢,這大冷天的我出門的時候好歹還能用呀。


    由此可見,皇後其實不會用什麽方法討好人的。鈕鈷祿能被討好,那是因為銀錢到位,那是因為當年的嫻妃願意什麽事都聽她的,她能成為後宮的實際掌權人。


    現在,這些討好的法子用不上了,就會發現,其實皇後真不是很擅長討好人。若是真心,她自是會留意。比如弘曆,她的心在弘曆身上,就願意留意弘曆的事情。那最少五次裏也能拍對一次的吧。但哪怕拍不對,有這份心意,弘曆看的出來都會領受。可到了自己這裏,她的真心不多,想表達親近的關係,卻弄砸了。


    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那邊接了東西的芳嬤嬤也是一臉的一言難盡。


    這位容嬤嬤之前沒在意,直到把要說的說完了,被送出來了,才發現皇太後好似太過冷漠和漠不關心。於是,一出門就趕緊擼下手鐲戴在芳嬤嬤的手上,“嬤嬤辛苦,您千萬給美言幾句……”


    芳嬤嬤不好不收,收了東西就提了一句:“皇後娘娘的手藝是好的。但若是給皇太後常用的東西,這每天見的,也能時常想起皇後娘娘不是……”


    容嬤嬤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了,一時臉漲的通紅。


    芳嬤嬤卻管,點點頭先反回去了。回去就叫林雨桐看手鐲,“怕是皇後真沒想到這一層……”


    林雨桐看了那護膝一眼,“叫德海來吧。這好端端的,必然不會平白送來這個東西。看來皇後的情況不妙了。”


    結果德海一說的時候林雨桐嚇了一跳,“誰放出這樣的消息?”


    德海一臉的一言難盡。


    林雨桐一愣,馬上道:“是佟氏?”


    德海點頭,“她做的很隱秘,奴才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到的。她留下的尾巴,奴才幫著清理幹淨了……”


    就說嘛,佟氏也沒這麽能耐連宮裏的皇後令妃和乾隆一並給騙過去。


    德海私下裏維護佟氏,說到底,還是維護弘暉。


    不過這佟氏……當真是每每出人意料,想做點什麽可以,但是法子是不是有點太髒了。別管傅恒是站在誰的立場上的,一年到頭的在外為朝廷的事奔波,結果卻被傳成這個樣子。還有人家那個瓜爾佳氏,人家就是盡個禮數,怎麽就都被牽扯上了。這一個女人要是有這麽個名聲,叫人家怎麽麵對丈夫,麵對孩子,麵對世人。這要是心性弱些的,幹脆一根繩子吊死幹淨了。


    這事遲早得在外麵傳來,在此之前,林雨桐得有所表示。


    她叫人請了瓜爾佳氏,明麵上是為了富察明亮的婚事。


    這種事,總是當事人知道的最晚。一看瓜爾佳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壓根就不知道這事。這是個極為精明的婦人,來的時候帶了不少孝敬的東西,其中有一箱子是人工養殖的珍珠,“不值錢。法子還是老聖人給的,我們家老爺叫人去試了試,今年竟是收的可好了。商行收的價錢也不錯,說是高麗那邊貴族特別喜歡這個。他們嫁姑娘跟咱們一樣,也是要陪嫁。野生的珠子貴,也難尋的很。因而,咱們這雖是養的,卻也價格極好呢。”


    林雨桐賞臉的看了,“你這是挑了品相好的拿來了吧。挑出這麽些顏色好,圓潤,大小一致的可不容易。這是把今年的好珠子拔尖的都給挑來了吧。”


    “什麽都逃不過您的眼睛。”瓜爾佳氏抓了一把金色的,“這個顏色特別少,明年再得了這樣的,都留下來才好。”


    林雨桐細細的看了,伸手拉了瓜爾佳氏坐了,“這幾年傅恒忙,你一個人又是管孩子,又是管府外的交際應酬,族裏的事情也不得清閑。再難找第二個如你這般能幹的。”


    瓜爾佳氏被誇的受寵若驚,有些坐立不安。


    林雨桐叫她好好坐著,馬上說到了正題,“明亮這孩子這幾年在書院,我也是看見眼裏的。這是個好孩子。本想著年底叫你們準備婚事,誰知道這麽突然……”


    是說賜婚的事。


    瓜爾佳氏露出幾分苦笑,“這是皇上的恩典。”


    “皇上向來就是這麽個性子。”林雨桐說著就問道,“你娘家那邊可有上進些的小子,你知道的,履親王家的大格格,年齡也不小了。人這生辰八字雖不變,但時也運也。當是相合,許是過幾年,八字又不契合了呢?”


    瓜爾佳氏心頭一跳,這是給富察氏和履親王府找了個台階下。不是孩子們誰不好,就是時運轉了,八字跟著轉了。所以,不存在悔婚,這就是正常的另尋合適的婚事。


    林雨桐見她明白,就又道:“那孩子以前身子不好,現在康健的一天能騎一個時辰的馬。可見,這有些東西還得信的。”


    瓜爾佳氏心裏隻有感激的,忙一口應下來。瓜爾佳氏本就是大族,爭氣的孩子多了去了。隻要上麵肯提攜,履親王府的嫁妝又豐厚,便是普通的族人,這前程隻怕也是差不了得。


    她連聲應著,見林雨桐端了茶,趕緊起來告辭。


    回去的路上,身邊的嬤嬤就低聲道:“以後宮裏若有事,夫人隻管告病假。若是有空閑,不妨上莊子上常走動走動。”跟這邊近了,便是不進宮去,難道誰還敢挑理?


    瓜爾佳氏還奇怪這話,“怎麽突的說起這個?”


    這嬤嬤狀似很自然的樣子,“這不是宮裏又是皇後又是令妃的。咱家跟令妃聯姻,皇後心裏隻怕不大痛快。主子又何必進宮去看別人的臉色?”


    這話也在理!


    富察家的動靜現在乾隆特別敏感,一聽說有人去了莊子上,就趕緊打聽詳細的。結果則聽來皇額娘要給履親王府的大格格找人家,叫富察家的婦人從瓜爾佳家找。


    這是替自己善後呢。


    一時間,他心情是真挺複雜的。太後說她是親娘,可這親娘這幾年也未曾見替自己操心勞神。反倒是招惹了許多麻煩來。


    可那位從不說是自己的親娘,更不說對自己猶如親生。甚至幼年的教養情分隻字不提。但做起事來,從來都是默默的站在自己身後,自己想不到的,她替自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她就含笑看著,然後身心是一的誇一句,鼓勵一句。


    親娘是什麽?是生下自己就是親娘嗎?若生自己的親娘隻一味的想著利用自己得到榮華富貴,那這樣的娘還真就不如嫡母……親了。


    其實,這樣一個嫡母,就是他一直惶恐不安,卻又一直覺得不會到最壞的情況的底氣。


    “吳書來!”乾隆喊了一聲。


    吳書來趕緊應了,“皇上您吩咐。”


    “你去一趟魏家,告訴他們,他們的姑娘病了,治不好……得去南邊養病……”


    吳書來心裏一突,這就是說,叫魏家主動進宮辭了這婚事,“那……履親王府,要不然去通知備嫁……”


    乾隆擺手,“不合適了。從宗室裏另選一女,過繼宮中,然後再行賜婚吧。”


    那叫皇太後養了十二爺家的格格,也一樣能冊封公主然後賜婚的呀。


    乾隆擺手:“不一樣!按照朕說的去辦。”


    反正就是不要十二爺家的格格唄。吳書來心說,十二爺這會子在府裏估計得氣炸了。還不如不變之前的賜婚呢。這一變,更顯得您是嫌棄十二爺,嫌棄十二爺的孩子。


    誰知道乾隆又說了一句,“輩分不對!朕的堂妹嫁給皇後的侄兒,輩分亂了。”


    打從一開始你們的輩分就沒對過。


    吳書來吐槽了一句,默默的退下去了。不知道怎麽的,想起十二爺偶爾看人那陰鷙的眼神,他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可千萬別出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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