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芷低頭一笑,“可就是這麽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人,讓我和家人天各一方,相聚無期,陸先生心疼家人,我亦然。”


    顧晏惜啞口無言。


    花芷越過他走上前,看著天邊的那抹暗紅,“你的皇伯父倚仗皇權隨意遷怒,我亦仗著陸先生對我沒有惡意而無所顧忌,不知道陸先生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花芷轉過身來,笑容清淺,卻不知為何讓顧晏惜瞧出些張揚來,“我不會讓花家可為可憐之人,翻遍花家的族史,花家曆代也不曾做過讓人覺得可恨的事,他們就是些讀書人,打小學的就是聖人言,把自己一輩子束縛在那些條條框框裏,不管甘不甘願,後來更是擔負起了扛起天下讀書人風骨,成為讀書人楷模的重任。”


    想到上次去往陰山關看到那些原本握筆的手卻起了凍瘡,有的地方還裂了口子,花芷就覺得喉嚨發堵,“陸先生曾說花家四老爺是花家那一輩裏最出色的,可最終入仕的卻不是他,不止是因為他晚出生,還因為他並非一門心思走在聖人那條路上,我爹是,三叔是,甚至就連二叔都是按著花家男兒的標尺長的,唯獨四叔這個老來子不是,四叔的生活多姿多彩,過得比他們肆意多了。”


    花芷走近一步,語調輕而鏗鏘,“我不認為我爹這樣就是好,四叔這樣就不好,可我不能否定那些用一輩子去成就了花家那張招牌的叔伯祖輩的偉大,做為一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同樣沒有資格因為兒子的不爭氣來否定這樣一個祖祖輩輩都在為他的江山做貢獻的家族,所以,我不同情他有多可憐。”


    驟然加大的風吹起了花芷的披風,這陣風也讓花芷冷靜下來,她背過身去攏緊了披風,心想她的決定是對的,三觀不同怎麽談戀愛,她習慣了平等或者說利益相等,做了多少事得到多少錢,付出多少得來多少回報,在這裏卻是不管你做了多少好,皇帝一句話就可以讓你去死,甚至不止你,還在你的家人你在繈褓中的孩子都得共赴黃泉。


    處於這樣的環境下她隻能接受,但是無法心平氣和,既然做了多少好最後生死還是不過你一念之間,那我又何必做那些?埋頭過自己的日子不是最逍遙?


    若是祖父知道她的想法大概會有好一頓斥,所以說啊,她其實並不是個合格的花家人,她沒有那麽偉大的情操,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樣的聖人情懷對她來說太過遙遠,折騰點好吃的出來更實在。


    可就算她心裏再有萬千個不憤,授課的時候她還是得教那一套,她可以活成自己,花家的男兒卻得繼承花家的風骨,這一點她無比尊重。


    有時候想一想,她其實並不適合當先生,一個不好隻怕就要把人教歪了。


    想到這個,花芷回頭,“知道了我心裏這麽想的,你確定還要把阿撿交到我手裏?”


    顧晏惜毫不猶豫的點頭,“不破不立。”


    “希望結果是你想要看到的。”


    反正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顧晏惜嘴裏泛苦,不要說皇伯父,就是他也沒有想過那麽遠。


    他知道花家冤枉,卻也沒覺得皇伯父這樣做有何不對,身為大慶朝的臣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曆來不都是如此嗎?


    可他們卻從未想過,對大慶朝忠心耿耿數代的花家卻因為皇上遷怒而被發落,不會心寒嗎?其他世家大族會不會心寒?那些以花家為首的文人學子又會不會心寒?


    以後等花家的小輩長成了,他們還會像他們的先輩一樣忠心於皇上嗎?如果他們做不到,誰之錯?


    那些以花家為榜樣的人將來入仕了,看著花家的下場,他們還會那般為大慶朝拋頭顱撒熱血嗎?


    沒有舍命之勇的武將,沒有熱血為國的文臣,顧家的江山,還能安穩幾年?


    亡國之後的皇室下場有多慘曆史上掩埋了太多真相,皇子公主淪為玩物是常態,那樣的屈辱,他無法想像將來有一天會落到顧家後人身上,若是再有朝麗族那樣的民族立國稱帝……


    冷風吹著,顧晏惜卻後背盡濕,一個朝代的衰落從來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花家的流放,會不會就是大慶朝的衰落之始?


    看著正把被風吹亂的頭發別到耳後的阿芷,顧晏惜心想,當是大慶朝氣數未盡,才讓花家出了阿芷這樣的後代,才讓他遇上阿芷,也才讓當時走投無路的小六上了阿芷的馬車。


    所以,他和阿芷也是命中注定的。


    顧晏惜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落到阿芷肩上,“花家,一定會團圓。”


    這是他的承諾,花芷知道,她輕輕福身,看著男人翻身上馬,臨影人立而起長鳴一聲,傾刻間消失在她麵前。


    “小姐。”迎春快步上來,“晚了,該回去了。”


    “恩。”花芷攏了攏長出一截的披風沿原路返回,“拂冬,明天開始做兩份飯菜讓冬子送進城去。”


    “是。”


    天色越來越昏暗了,一行人快步進了院子,蘇嬤嬤看著小姐的背影心裏琢磨片刻,到底什麽話也沒多說,隻是提醒自己以後得更加上心一些才行。


    “冬子,你跟我來。”


    讓其他人各自散了,花芷領著冬子去了正屋,喝了口燙嘴的茶暖了暖身體,抬頭道:“進城後會有人來拿走食盒,你直接給他便是。”


    “是。”


    花芷摩挲著茶盞邊緣,“你仔細留心城裏的情況,有什麽異常回來告訴我。”


    冬子遲疑著問,“大姑娘您說的異常是指……”


    “你所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比如傳言,異動之類。”


    “是,小的明白了。”


    “下去吧。”


    花芷獨自一人在屋子裏坐了許久,她相信陸先生說的話,可她也不會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她更習慣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


    她也想看看京中會不會還有後續,顧晏惜聽了她這一番話會不會去做點什麽。


    她是不喜歡這種君主王朝製,可她更不想做亂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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