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音覺得吧,人這輩子最奇葩的事件莫過於:睡覺以前你還是個人,可一覺醒來以後,你就變成了一隻貓!


    還是一隻毛色斑駁的小野貓!


    流浪於某個不知名的年代,不知名的深山大澤裏的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內。每日裏居無定所,衣食無著,除了要防備村子外麵那些時常出沒的野獸,還得躲著村子裏那些淘到沒邊的野小子們的攻擊。


    “喵嗚!”


    一個秋日的大中午,九音本來正在村東頭的草垛上睡得正香,結果冷不丁的就是有一顆石子飛了過來,準準的正好砸在她的額頭上,疼得她當時便是一陣哀嚎。卻不成想,哀嚎過後馬上便是一連串的小石子嗖嗖嗖地飛了過來。


    “你們看,它在那兒?”


    “打它打它,這隻賊貓,它昨天又跑到我家裏去了?把俺娘醃好的臘腸叼走了三根呢。”一個黑乎乎的小胖子揮舞著拳頭叫得尤其凶猛。可九音聽了卻直抽嘴角,你娘醃好的臘腸哪裏是讓老娘偷走的,分明是讓你爹送給村西的劉寡婦了好嗎?


    她雖然身體變成了貓,可口胃卻還是人類的,自然不能去真抓什麽鳥雀老鼠來吃!為保肚皮,九音隻好做起了小賊,時不時就到村子裏偷些吃的來果腹。可九音覺得:她雖然是隻小偷貓,卻是隻頗有俠義的小偷貓。她從來不偷村裏那些吃不飽肚子人家的東西,她偷吃隻會揀那些有餘糧的人家偷一偷,品行不端的人家偷一偷。


    比方說村東頭的王村長家,村南的吳老摳家,還有就是這個小胖子的張三胖子家。這三家一家有權,一家有錢,一家也就是這個張三胖子家,仗著男人膀大腰園力氣大,整天價的在村子裏指三罵四、吆五喝六。那娘們的那張嘴,簡直比她上輩子還損!可是再損再恨也沒用,她那男人早和村南麵家那個劉寡婦摸上了。他們家丟的那三條臘腸,進的根本不是她這隻貓嘴好嗎?


    隻可惜,她雖一肚子冤枉,卻是貓不能言。隻能在草堆上閃轉騰挪,到處蹦跳。


    好在那些野小子們的彈弓雖然打得都不錯,可奈何他們要對付的並不是一隻普通的貓。她雖然身體變了,可智商沒變。所以不管什麽時候,她落腳睡覺的地方附近都會有一連串的大樹。從這隻樹上跳到那隻樹上,上竄下跳,幾下便不見了蹤跡。為此,村子裏不知有多少人恨她恨得要死,可是那又如何?老娘就算是一隻貓,也要做一隻讓你們氣死也逮不住的貓。


    *


    連竄了十幾隻大樹後,那些野小子終於被她甩開了。不過為了安全計,九音還是從村南跳到了村北。


    這村子坐落在一個四麵環山的山坳裏,山上田地不多,倒是山穀中窪地之上還有一些田土,所以村裏的人珍稀土地,全都把下麵的窪地留出來種莊稼,至於人都住在了一麵向陽的山坡上。村子裏有錢的人愛住東邊,那邊離山口近,往來方便。愛幹活的人都住南麵,離地近,幹活便宜。西邊北邊住的人最少,隻有星星落落幾戶人家。而在這其中,那些野小子們最不敢去的便是村北最高處一間左右半裏都無人居住的石屋。


    那裏住著一對祖孫。聽說那爺爺原是走方的郎中,可幾年前帶著孫女兒行到此地時,孫女卻是突然生了重病。沒法子便在這村子裏住了下來。開始村子裏的人不歡迎他們,怕那小丫頭得的是什麽怪病會過人。可後來日子漸漸長了,也便適應了。畢竟這老頭天天和他孫女在一塊兒,他都沒毛病,可見不是會過人的症。更何況村子裏這二三百號子人,總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有個郎中在這兒自然不會是壞事。為此,便由村長做主,各家子抽出點糧食來供著這老頭。反正他也就一個人,橫豎吃不了多少。就當付診金也就是了。


    不過他們養著這老頭歸養著,卻還是暗地裏提醒著各家的小子別去那附近玩。畢竟有些毛病,大人保不齊扛得住,小孩子便未必受得了了。更兼之那老頭每日裏拉長著一張臉,陰陽怪氣的,所以這村子裏再淘的孩子也不敢去那裏湊。九音則看準了這個機會,每每惹了禍,便跑到這裏來躲著。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她跳過來時,院子裏照樣冷冷清清,那個老頭萬年雷打不動地在院子裏擺弄著他的草藥,而東屋裏的石床上,那個……漂亮得出奇的女孩子則依然如同一個活死人那樣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說真的,這個女孩子真的長得漂亮極了。九音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想起了格林童話裏對於白雪公主的描述。她的皮膚象雪一樣白,嘴唇像血一樣紅,頭發黑得象烏木窗框……想當年她看到這樣的描述時隻覺得誇張,人哪有可能有那種極品的膚色?大的以後越發如此,象雪一樣白,那程度貧血貧得快死了吧?嘴唇怎麽可能象血一樣紅?血是深紅色的好嗎?先不提如果這孩子貧血貧到臉色白得象雪,血管裏還有多少血紅蛋白供她長在嘴唇上。就隻說那血紅的顏色塗到嘴上也不一定就好看吧?再加上那麽白的膚色,那麽黑的頭發……這個白雪公主難不成是吸血鬼嗎?


    當年她這麽和好友說時,被雙星大罵她毒舌,連個童話王國裏的人都不放過。


    可後來,當她看到這個小姑娘時,腦袋裏浮現出的卻就是那樣一番話。她的皮膚白的真的象雪,極致的白外另有一股說不出的透明,晶瑩光澤的感覺讓你固然感覺她有些病弱,卻更有一分驚心動白色的脆弱之美。那唇的顏色真的如同血紅一般,不是健康的色澤,召示著她的有疾,但或許病態的美更加催動人心。至於她的頭發……那更是漆黑如墨一般,除了少了一些生氣和光澤,真是再完美不過。


    可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卻可惜的是一個……植物人!


    九音來的第一年時,她就是這個樣子,除了呼吸之外身體沒有任何的機能變化,如同活死人一樣每天床上一動不動。一轉三年過去,她仍然是那個樣子。非但病情沒有任何進展,就連身體似乎也沒有任何變化。還是象一個五六歲的小女童一樣!


    其實這個情況就從醫學來講是極不正常的。哪怕是植物人,隻要一直有營養輸入,那麽正在長身體的階段,哪怕意識恢複不了,身材也是會多少發生一些變化的。


    可是,眼前這個情況卻似乎是個例外。


    她的身體和她的神智仿佛都被時間凝結了,三年過去了,卻沒有絲毫的變化。哪怕那個老頭天天變著花樣的給她換藥,施針,也無任何效果。倒是便宜了她這隻昔年醫學院畢業的貓,三年裏白看到了不少診方。隻是可惜了,這老頭的醫術看上去似乎不錯的樣子,可是卻依然救不了這個孩子。


    *


    或許當醫者的天生就是這樣的命!


    醫者不自醫,當醫者的往往最救不了的便是他的親人。


    眼前這個老頭是這樣。昔年……她的祖父何嚐不也是這樣呢?媽媽生她的時候難產,他負責主刀,剖出了她卻救不了媽媽。爸爸在趕來醫院的路上發生了車禍,甚至都來不及到祖父的麵前,讓他大展神威救上一救,便被閻王爺帶走了小命。


    一夜之間,祖父失去了兒子兒媳。她失去了爸爸媽媽!


    沒有人是勝利者,所有的人都很可憐。但所有人都可憐的結果,卻似乎從來不是幸存下來的兩個祖孫相依為命。


    祖父和她,從小就關係冷漠疏離。他很少和她說話,而她寧可賴在保姆王奶奶的懷裏聽她唱著不著調的京戲,也不願意在他麵前呆上半分。


    是怨恨嗎?怨他沒有救回媽媽的命?


    這個設定九音曾經想過很多次,也有很多人問過她很多次。她不否認,小時候的她是那樣埋怨過。埋怨過她的祖父為何號稱國手,卻救不了自己的兒媳婦。一個剖腹產手術而已,又不是羊水栓塞,怎麽就會讓媽媽死掉?車禍的事誰也阻止不了,可媽媽如果活著的話,她至少還有一個親人。


    為此,她怨過祖父,甚至好多年不待搭理他。可後來,當她漸漸長大後,有些事情可以理解後……已經疏遠的關係卻好象再難挽回。她固然不知該如何和那個祖父親近,而那個祖父似乎也更不愛理他。而當某一天,她聽到某句關於她‘命硬克父母’的話後……她和祖父的關係真正的劃上了終點。


    他們同處在一個屋簷下,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九音不曾因為這件事情後悔過,哪怕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然後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一隻貓後也不曾有過半分的後悔。可是,當她每每看到這個祖父沉默地一次又一次的想法子救他的孫女時,心裏卻是突然酸澀得無法形容。


    她原來的身體是死了?還是怎麽著了?


    為什麽她會來到這個古怪的地方變成了一隻貓?


    若她原來的身體死了的話,那麽祖父會是鬆了一口氣?還是高興她這個命硬的家夥終於完蛋了?而若是她沒死的話……他又會如何看待那個可能象眼前這個女孩子一樣,成為植物人的她?


    *


    九音心情複雜,鑽在這個女孩子的被裏良久才慢慢地陷入了沉睡。她睡得不太安穩,一直在做著莫名其妙的夢。在夢裏,一會兒是鮮血淋漓的手術台,一會兒是滿地血漬的馬路。街上的人流亂如潮水,紛紛紜紜,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為她停下。


    恍然間,眼角有什麽癢癢的。她伸了伸貓爪,抹去了那抹濕潤。翻了個身便想繼續再睡,可耳風中卻突然聽到了一陣怪響,提鼻一聞便是一股血腥氣。


    嗖的一下跳出了被窩,院子裏沒動靜,那她就直接躍上了房頂。結果剛上房頂就看到了,天空上,兩個身影正在……打鬥。


    離得太遠,她看不清楚模樣,隻隱約地看到是兩個男人。一個手中拎著一把劍,一個則揮舞著一把長刀。兩個人明明沒有長著翅膀,卻詭異地天空中飛旋纏鬥。


    聲音原本挺小的,整個村子裏除了她之外的人,都在沉睡。可後來隨著這兩個人飛的越來越低,那咚哩咣啷的打鬥聲便把整個村子裏的人都驚醒了。大家都從屋子裏跑出來看,結果在看到天上居然有兩個仙人在打架後,嚇得全呆了。一半不會說話了,一邊卻驚喜的指著天上叫:“神仙,神仙現身了。”


    那聲音大得她在這老頭家都聽得到!


    一群沒見識的!九音心中一邊暗自鄙夷著這幫沒看過武俠科幻片的家夥,一邊則吧唧著貓嘴尋思:難不成她穿到一個玄幻或仙俠的世界了?聽說這幾年的小說界流行這樣的題材,動不動就是聰明百倍的現代人跑回古代去,利用現代科學知識把人家古代的皇帝啊太子啊王爺啊什麽什麽的迷得昏頭轉向、七葷八素。好象也有連神仙都不肯放過的類型。


    睜眼的一瞬間,她也曾有過這樣的幻想。但是……在意識到自己變成一隻貓後就什麽也不想了。有哪個皇帝太子王爺或者神仙的,會和一隻貓玩親親嗎?那也太重口了。就算仙俠的非人類女主角,人家也都是什麽狐狸精啊,花仙啊,水神之類的。關一隻貓什麽事?


    她認命了,決定用她的貓生打一輩子另類的醬油。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看熱鬧!


    *


    天上那兩個人越打越凶,打到最後隻看到兩團白影在糾纏,其餘的什麽也瞧不了。而隨著一聲‘轟’的巨響,漆黑的天空被突然而來的爆炸染了透亮,天空中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消失了,而另外一個,則象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摔了下來。


    村子裏的人都瘋了,一股作氣的衝過去看熱鬧。九音當然也不例外。那人摔在了山頂附近,大半夜的爬山路對人來說不是什麽好事,對貓來講卻是簡單多了。再加上她本來就在靠山頂的位子,所以,當九音跑到事發地時,村子裏的人還在半山腰那兒晃悠呢。


    地上,躺著一個年輕的男人。說實在的,長得很不錯!劍眉星目,高鼻濃眉,雖一張皮子略黑了些,可是架不住那皮膚細得玉一樣。大男人家的連個汗毛孔都看不見!頭發本來梳著高髻,可這會子卻是已經散了一半了。身上長袍原本是什麽色的已經分不出來,都被鮮血染透了,濕乎乎的粘在身上。


    這人的臉白得紙一樣,可一雙眼睛卻還是努力地瞪著。


    九音剛到附近的樹上時,就被這男人發現了。他的眼神原本冷如刀鋒,可是在發現來的居然是一隻貓後,嘴角卻是牽起了一抹笑。就是可惜了,這下不該笑。人在笑的時候特別容易情緒放鬆。而這人雖然之後也極力想把神智再提起來,卻到底沒撐住,昏死了過去。


    也多虧他真的昏死過去了。否則若讓這人知道他昏過去後,被一群無知的村民這裏摸摸,那裏捏捏了整整半天不得慪死?這其中,還包括了幾個大媽的鹹豬手,在趁人不備的時候摸了他敏感的部位好幾下。不過好在這些村民到底良善,雖白吃了半天這位可能是仙人的嫩豆腐,但最後還是記著把他抬到了村北的尹郎中家。


    幾個村中壯漢上來幫忙,卻不想這男人身上的衣料看著就那麽薄薄的一層,卻結實得怎麽撕也撕不開。要是往開解的話,卻是翻了三遍也沒找到衣結在哪兒?最後還是那尹老頭看著懂門道,幾下就把這人的衣服剝了。然後,一道足有一尺長的巨大傷口就浮了出來。整個前胸幾乎被劈開,血肉翻飛之下連白骨都看見了。


    村子裏那幾個原本還想看一下美男的婆娘們,一下子全不敢看了。連男人們都嚇得臉色刷白,村長一個勁地在旁邊問:“可還有救?”


    九音蹲在房頂上看得真真的,以她看來,傷成這樣,流血流到這種地步,基本上這人就算是報銷了。不過這人既然會在天上打架,說不準命硬不怕流這點血的。不過尹老頭這一介凡醫,有本事治這樣神仙的傷嗎?


    她心存狐疑,卻不想那尹老頭的答案卻是:“有救!”


    嗯?


    傷成這樣了怎麽救?


    九音來興趣了,一路瞪大貓眼在房上看。可是,這尹老頭治病的法子卻是簡單得沒法說。把傷口洗幹淨,敷上了一層藥草,然後把白布捆巴捆巴綁起來了就算?


    九音不信,就這法子就能把一個受了嚴重外傷,重度失血的人給救活。可偏偏,那個一路昏迷的小白臉卻就是在第三天頭上,緩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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