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紫衣前輩曾說:天地萬物,皆有靈氣。修行修的便是對天道的體悟。是故,人也好,劍也好,也都應該是這天地萬物中的一種。既是如此的話,那麽,診治人的方法,是否也可以用來診治劍呢?


    九音曾是一名醫者,她對於修真之事知道得或許不多,但若論醫術,卻還是明白的。診脈,於凡人者,是通過腕關脈搏的跳動,來分析五髒六腑的氣息運轉,從而根據先人的經驗辨別出病症的所在。那麽,劍呢?劍的腕關在哪裏?


    之前,九音敲劍,隻是聽音。可從這天開始後,她卻是左右兩隻手全用上了。左手搭在劍身之上,右手以錘敲擊。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反應,她一寸一寸地在這些劍身上摸索。先從後到前,然後又從前到後,換錘子,換指法,甚至換墊在劍身下的墊板……


    她反複試驗,一入門便是再不回頭。不管白天晚上,她一直都呆在聽音堂。困了就歪在地上睡一會兒,累了,便打坐休息一下。這些日子她雖有進益,但似乎卻總是哪裏隔著一層窗紙。恍恍惚惚地,她看見屋子裏有寶藏,但到底是什麽,放在哪裏卻總是無法看到。


    直到,某天的淩晨,一陣猛烈的大風從門欄處吹了進來。彼時,她正在打坐,對於這種等級的風,對於她來說,已經無以所謂。卻不想:就在這些風刮進屋中的同時,她的耳中卻象是聽到了什麽。


    輕輕的,幾乎微弱得象是在消失的輕鳴……不是從外麵來的,而在這屋子裏響起的。九音不知道那是什麽,卻是靈台處突然間被什麽碰了一下似的。嗖的便睜開了眼睛。順著聲音左右逡巡後,最終定在了一處角落裏。


    在那裏,有一片極小的殘劍卡在了石縫之中。


    她揚手便將它攝了過來,而就在這樣的過程中,那繼續呼呼刮進來的風,卻是帶來了比剛才更大一些的輕鳴聲。


    聲音依然不高,但那帶著醇厚回音的聲音卻象是這世間最好的天籟。九音突然之間便悟了,收了功後便忙不迭的把這些散落在地上的殘劍,全都用繩子綁了起來,吊在了屋中。屋外的風停了沒錯,可是她可以用扇子,不對,她的掌風!


    她一掌拍出,屋中便是一陣清清脆脆。聲音都是極好聽的,這些煆出的劍片皆是英之精萃,雖不成劍才,卻已是提純過的。彼此撞擊之下的聲音清脆動聽,遠勝凡間的那些編鍾。然,就在這些清脆的聲音中,卻就有一些是與眾不同的。九音反複揚出掌風,然後將那些不同的碎片全都收集了起來。


    當這些東西全部被集中到一個托盤中後……有些平常看之不顯的特質,在此時,顯現出來了。這些碎片都皆很小,最大的不過指蓋,最小的一個隻有綠豆模樣。可就是在這樣的殘片上,卻偏生有著一種……別樣的光芒。它們是與眾不同的,於是便無比驕傲。它們不屑於旁人為伍,所以哪怕你把這些碎片全部堆在一處,也很快會各自散開。


    它們似有靈性,當你的手指按在其上時,會覺得微有顫動。而當你把眼睛閉上時……那種感覺則更加的清晰。直到此刻,九音才明白為何這位沉穀師祖天天閉著眼睛。確實,人在閉著眼睛時,舍棄了一種感知,其它的感知就會更加敏銳。當初她學盲針的時候便是如此。那麽,她閉著眼睛再摸這些劍時,會不會便更有體悟呢?


    *


    於是,當沉穀真人踏著初日從屋外進來時,便看到那個瘦小枯幹的丫頭竟然……閉著眼睛在摸那……一盤的劍英?


    掃掃屋中掛著的那些殘劍,竟然全被她找出來了?


    這丫頭是用什麽方法把這些劍英全找出來的?閉著眼睛摸?還是……聽出來的?


    沉穀真人的目光終於注視在了九音身上,可是九音這會子卻是根本顧不上。她反複地摸著這些碎片,越摸越有感覺,甚至於後來她覺得光這麽摸著太無趣了,便把這些碎片放在了水盆裏麵摸,放在了石塊上麵轉著圈的摸,用兩塊碎片彼此摩擦的摸。


    其中有些自然發生了聲響,沉穀真人聽到了。


    可有一些,比方說那些沉在水裏摸的殘片,他縱使再是結丹真人,也聽不出這些劍英在水中做了如何聲響?可偏偏那丫頭的表情卻證明,她在水中摸那些殘片時,似是摸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心下好奇,當天晚上回到自己的洞府時,便也弄了一盆水來,在水中撫劍。結果……竟不覺得有什麽異常!


    “沉穀,你這是在幹什麽?”


    煆金真人和沉穀真人的洞府皆在離宮峰的一所側峰之上。雖朝向不同,但若是從劍穀那個方向回來時,煆金真人卻是必得路過沉穀師弟的洞府不可。往日倒也罷了,這位師弟從進門時便是一副少言寡語的樣子。也不愛與人多交,一個人悶頭修行。煆金雖佩服他的鑄劍之術,但知他就是那樣的性子,所以非有事務也不去煩擾他。可今天卻是有些例外。


    這個沉穀居然將一堆碎劍的殘片放在了他屋外的那處水潭之中。這是在幹什麽?


    他不解,便落下雲頭來問。


    平日,若沉穀入迷何事,就算是掌門來了,他也不理。可今天,卻是直接讓了位子出來:“師兄,你試試在水中摸這些殘片,有何感覺?”


    煆金覺得古怪,便蹲到了水邊來試。結果:“沒什麽感覺啊?”


    “那,隻摸劍英呢?”


    煆金真人作為劍穀的執事長老,自然分得出來哪塊是劍英。特意執了起來試撫,還是那樣,無甚反應啊。可沉穀師弟的臉色卻是比之剛才更加不好了,在煆金的催促下,便說了今天看到的事。煆金真人頗感意外:“你不是前段時間還說那孩子雖有些靈氣,但仍顯不足嗎?怎麽這話才說了幾天啊?”


    “或許是一朝頓悟了吧?不過我實在不明白,她到底悟到了什麽?”


    *


    沉穀是個執著的性子,既然讓他發現了妙處,便不可罷手。可惜他反複試驗了半個月,卻仍無所果。他撐得住,可同樣知曉了此事的煆金真人卻忍不住了。這日便把九音叫到了跟前:“聽說你已經可以分辨出劍英了?”


    啊?九音不解:“劍英?”那是什麽?


    竟然不懂?


    煆金真人沒好氣地上下掃掃這孩子,在凡間受苦到底受成什麽樣子了?怎麽在門中養了這麽長時間還養不出點水靈來?“那你在水裏摸那些殘劍幹什麽?”


    原來是這個啊?難不成,她挑出的那些碎片就是劍英?


    九音嘴角彎起,臘黃的小臉左側竟然浮現出了一隻梨渦?煆金真人再度打量一下,唔,要是再白一些,養得水靈一些,模樣也是不錯的。不過九音哪裏曉得這位真人在想這些,思量了一下措辭後,便說了:“晚輩在凡間的時候學過一些醫理,便想著是不是用診脈之術也可以來驗劍。便照著凡間診病的法子試了試,結果竟是頗為有趣。用同樣的靈氣,不同的指度按在劍身上,所感覺到的東西竟十分不同。開始時弟子隻能用這法子分出哪些是劍英,可後來卻漸自能感覺到這些劍英哪些是用水係的礦石煉出的,哪些是金係的,哪些是火係的。”


    啊?


    竟然還能如此?


    煆金真人這下真的驚了,此種驗劍之法他可從來不曾聽說過。忙問她具體情由。可是這孩子卻是說了半天說不清楚。隻說感覺感覺,指頭上帶來的感覺是那樣的。但什麽樣的感覺她卻說不明白。哪怕煆金真人讓她當場將幾把新劍砸碎了讓她來試,也一樣。這丫頭可以直接分出哪把劍的材料是什麽屬性的,但同樣的東西在他的手指頭裏,卻就是感覺不出來。


    這是個什麽道理?


    他想不明白了,而聽到消息趕來的沉穀真人就更想不明白了。九音看著這兩位真人肅穆的樣子,心裏又是忐忑又是驕傲。她居然能有樣感覺是比結丹真人還強的,那麽是不是代表她將來也很有可能能結丹呢?


    她想得歡樂,卻不曾想那兩位師祖在傳音了半天後,給她的通知竟然是:“從明天開始,你上鑄台吧。你不是一直想到劍庫一觀嗎?隻要你能鑄出一把過得了聽音堂的劍,你就可以到劍庫司職了。”


    *


    終於從聽音堂畢業的九音自然是滿心歡喜,第二天興衝衝的就上鑄台了。


    所謂的鑄台便是她第一天進劍穀時看到的那些個劍槽。每個劍槽都有兩三個弟子在工作,一把冷卻後,便端到另一邊的鍛台上去敲擊鍛造。鍛出大約的形狀後,便可開始到刃台磨礪,最後開鋒成劍。


    這樣的作派,九音曾經以為很凡人。修士的力氣都很大,哪怕象她這樣瘦小枯幹的女修,掄個錘子砸個鐵塊也絕對不是問題。


    但是,鑄劍之事,卻不是說你能掄得起錘頭,便一定能鑄出一把好劍的。九音滿含信心而來,卻不想,她第一把做成的劍,卻是連聽音堂的門都沒進,便讓她自己……砸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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