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灑落,睜開眼,一片天旋地轉頭疼欲裂,隻好又重新閉上眼。


    一場宿醉,不知何時睡去的,也不知醒來時身在何處。


    很久不曾這樣了,買醉麻痹自己的那些日子已遠如天光雲影,這一回純粹是因為高興才多喝了幾杯。


    雖然這份快樂是屬於別人的,他們隻是來與他分享罷了。


    榮靖毅躺在床上,一隻手的手背搭在額上,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頭疼得實在難受了,如果這時能有一碗醒酒湯該多好,如果她白皙微涼的小手擰一條熱毛巾給他多好。


    如果...她還在,該多好。


    榮靖毅扭頭看向床頭櫃,曾屬於他們的笑顏落入眼中,他笑得不羈,身後的女子穿著玫瑰紫的連衣長裙,戴著帽簷寬寬的草帽趴在他肩上,眼睛彎彎的,笑容親昵。


    他和她的合影不多,這是照得最美的一張,背景綠樹成蔭,透出歐式小樓的一角,她靚麗青春,像綠葉映襯下的野薔薇。


    天天看,夜夜看,木質的相框都被他摩挲得光滑無比,他們的笑容是定格的,她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榮靖毅在學著接受這個事實,隻是時隔四年,他似乎還沒有完全學會。


    藍素,你聰慧過人,領悟力強,倒是教教我,到底該怎麽放下呢?


    他凝視著照片,手指撫過她的笑,心裏又有絲微疼痛蔓延開去,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心痛都是從那個裂縫開始,下一刻,就會被驚濤駭浪席卷,像一艘獨木舟,連遺世孤獨都做不到,最終被悲傷浪潮擊打得四分五裂,靠著酒精燃燒帶來的麻痹感重生。


    周而複始,行屍走肉般活著。


    讓他慶幸的是,他想拋棄全世界,卻不是全世界都放棄了他。


    藍素死後,遺體火化,骨灰撒入大海,大哥榮靖軒連骨灰盒都不讓他碰,說冷血的人沒資格送她最後一程,於是他隻能為她建了一個小小的墳墓,裏麵放的是她生前最喜歡的衣物和首飾,熱熱鬧鬧地裝滿一個檀木箱子,安放在土裏,這就是她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家了,小的可憐。


    榮靖毅索性也不再稀罕那廣廈豪宅,買下有她存在的這片荒山,在山下的平地建了一個簡單的山莊,就這麽陪著她,很少進城,也很少回家。公司交給大哥管理,他從美國分公司調回來一段日子,把榮氏打理得更加蓬勃有生機。隻是因為藍素的事,他始終不肯原諒這個弟弟,一次也沒到這山莊來過,隻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會打電話來叮囑他回家看望父母。


    經常來探望他的,是妹妹榮靖琪和堂哥榮靖霄,後來靖琪也不來了,榮靖霄說她有新的生活,去了別的城市,她不再是小孩子,能照顧好自己也很清楚選擇了一條什麽樣的路。榮靖毅沒有多問,彼時他剛從酒精依賴中恢複過來,他把自己都搞的一團糟,又有什麽資格去管別人。


    過得最幸福的是榮靖霄,苦盡甘來的,常常牽著他那條小金魚一起來山莊,近郊空氣好,他美其名曰,遛魚來了。


    榮靖毅以前跟堂哥一樣不喜歡這個女人,可後來發現全是誤會和偏見,而且要不是她,他也不會遇上藍素。


    她是藍素最好的朋友,現在看到她,竟覺得有幾分親切。


    榮靖霄對她很好,所謂遛魚,其實是讓她來多接觸自然,放下手頭工作不要疲勞過度,他們一直很想要個孩子,卻因為當年她在牢中所受的苦而受孕困難。


    榮靖霄總是戲謔又一派輕鬆地說,我這麽勤奮地播種,一定會有瓜熟蒂落的那一天的,怕什麽。


    他試遍了各種方法,遍尋良醫,其實最擔憂的人是他。


    他們一直沒有複婚,雖然金小瑜不說,但他知道,隻有擁有了孩子,他們之間的結才算完全解開,小瑜才會再嫁他一次。


    而就在昨天,榮靖霄牽著金小瑜一起來看他,宣布了兩人的喜訊,小瑜終於懷孕了!


    恭喜了,榮靖毅看著他們由衷地說著,讓雇來的幫工殺了一隻肥嫩的草雞燉湯,又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他們。


    推杯問盞,不醉不歸,榮靖霄拉著榮靖毅陪他喝酒,喝得眼睛紅紅的,借口菜裏辣椒放太多了,竟然流下淚來。


    金小瑜握著他的手靜謐相伴,榮靖毅也不勸,沉默地喝酒,給他空掉的酒杯注滿土法釀的高粱酒,為了金小瑜肚子裏這個小肉芽,這位準爸爸已經幾年沒有開懷暢飲過了。


    他們不容易,又有了新的希望了。


    會是一個男孩,還是女孩呢?


    沈馭風和辛月的寶寶剛滿周歲,是個可愛的小女孩,抓周宴上,粉嘟嘟的一團騎在他肩膀上,後來還尿了,他卻嗬嗬笑著,一副有女萬事足的表情。


    如果當年他沒有辜負素素,他們的孩子應該比這幾個小不點都大了。


    素素說過,她喜歡小女孩,想生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每天給她換不同的衣服,梳漂亮的小辮。


    不能想,一想就撕心裂肺,恨不得溺死在那酒壇子裏。


    榮靖霄走的時候也不清醒了,說話都大著舌頭,抱著老婆各種親熱索吻,還貼著她的肚皮不肯邁步,但他那是高興的。


    榮靖毅也醉,醉得想不起自己是誰,叫什麽名字,打哪裏來。


    藍素,藍素,藍素...他隻想著念著這一個名字,可她從不曾入夢來。


    即使守著她的墳塚,即使他知道錯了,即使他早已承認愛她入骨,她卻一次都沒有來過他的夢裏。


    她一定是還不肯原諒他吧,連夢中相會都成了奢望。


    再過幾天,就是清明,這是傳統而重要的節氣,舉家出行掃墓是必須的,榮家也不例外。


    榮靖毅買下的這座荒山並不是墓地,整個山上立碑的墳塚大概也就隻有藍素一個,其餘的都是經濟樹木和果園,鬱鬱蔥蔥的,清明時雨水一多,像籠上一層青煙似的,煞是好看,也有些人驅車路過時會在周邊民居留宿遊玩一下再走,他的山莊是不對外的,但前兩年榮家出城掃墓的時候,靖琪帶著父母也都到這山莊來坐了坐,看樣子他們還挺喜歡這裏的,估摸著今年還會再來。


    他現在跟父母相處的時間太少了,當年母親很喜歡藍素,為他那不冷不熱的態度不知K過他多少次。藍素死了,他連麵對自個兒媽媽的臉麵都沒有。


    可血親畢竟是血親,他不回去,他們還是牽掛他的,趁著出城掃墓的機會也許會來看看他,住上兩天,這青山綠水的郊外對二老身體也有好處。


    榮靖毅打起精神來,把山莊好好拾掇了一番,他雇了幾個幫工,全是附近村子裏的農民,幫著打理山莊的瑣碎,還有山上的果園。這些年,就算沒有打理公司,果園的收益也很是可觀,他不圖錢,種樹純粹是種寄托,不都說入土為安嗎,長眠於地下的人精氣神又重歸大地,滋養著一草一木,可以算是一種生命的延續吧!


    重新修葺了屋瓦,庭院裏的花草也修剪過了,桌椅窗台擦得一塵不染,山莊樸實中透出幾分盎然。榮靖毅又囑咐把養了些日子的草雞挑兩個出來宰殺好,去山上摘了新鮮的野菜和這個季節特有的菌子。做完這一切,榮靖毅竟然覺得對家人的到來有些隱隱的期盼,這種感覺就好像真的是活過來了一樣。


    不知是不是榮靖霄和金小瑜那個沒出生的小娃娃帶來了新的氣象呢?


    榮啟智果然帶著一家老小到山莊來了,包括榮靖霄和金小瑜,但最讓榮靖毅沒想到的是大哥榮靖軒竟然也來了!


    這四年時間裏,兄弟兩人談論最多的隻有公事,除此之外靖軒根本不提二人各自的生活,甚至合家團聚的時候在父母麵前也甚少交流。榮靖毅問過媽媽大哥在國內還習慣否,有沒有女朋友,什麽時候結婚,媽媽都含含糊糊地說不上來,但卻告訴過他一件很肯定的事——靖軒愛過藍素,對於她的死悲痛並不比他少,但他獨自承受著,這些年也過得十分辛苦。


    榮靖毅並不意外,他不介意多一個人恨他,實際上如果藍素能恨他的話,他說不定還有跟她重聚的希望。


    可惜再也不可能了。


    如今大哥肯走進他這偏居的小院,是因為什麽呢?


    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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