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六班是最後一個要審的節目,也是最後一個過審的節目。所以評委老師,還有六班同學,皆大歡喜。


    那個之前提醒陸雨眠注意的女老師揉著腰站起來,笑著,“哎呀,連開會再審節目,坐了一下午,感覺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一旁站著的戴眼鏡女老師也笑,“我腰倒是不疼。可我站了一下午,腿有點麻。”


    前一個老師又搭了幾句話,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叫住了要出教室的三個人,“誒,那個女生,就是翻跟鬥那個,你來。”


    三個人麵麵相覷,直到阮純碰了碰陸雨眠的腰,低聲說了句,“陸雨眠,那老師叫你呢。”陸雨眠才如夢似醒地點點頭,一步重兩步輕地又回了教室。


    羅藝站著不動,隻是轉過頭一直看著陸雨眠的背影,直到在光影裏消失。


    阮純靠牆站著,一向服帖的衣服出了點兒褶兒,她強迫症犯了,有點受不了,手指上下齊動,想把衣服撫平。


    兩個人就以詭異的姿勢站在教室門口,等著陸雨眠。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為,嘿,初三六班學生關係真好。


    教室裏,


    女老師站在鋼琴旁,一邊收著散落的琴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初三六班的?”


    “嗯。”


    “多大了?”


    “15。”


    “喲,在這個縣15就上初三了?跟我們市裏差不多啊。你是不上學早了?”


    陸雨眠沉默了一會兒,“我爸媽出來打工,沒人在家看我,就把我送小學了。”


    “喔。那你們村裏沒別人了?”


    “我奶在。”陸雨眠再不肯多說,女老師抬頭看了她一眼,從她內斂的眉眼猜得到,估計就是農村老太太嫌貧愛富重男輕女的事兒,也很聰明地不在問這些。


    “學舞蹈幾年了?”


    “兩年半。”


    “兩年半?”女老師震驚的嘴都合不上,“你是認真的麽孩子?就你這技巧難度,就這熟練度,才練了兩年半?”


    “真的隻有兩年半。”陸雨眠挺直了腰板,眉眼中終於有了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小情緒,“我練了半年自己就敢翻跟鬥。”


    “不怕摔麽?”女老師煞有其事地還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十年前自己還在揉著屁股哇哇叫喚呢。


    “怕。摔了一次不想摔第二次,就好好想,怎麽做才能不讓自己摔。”


    女老師似乎有些驚訝於這是一個初三小姑娘說出的話,“………”半晌才說了句,“說的挺好。”頓了頓又問,“高中怎麽打算的?還念書麽?”


    陸雨眠挺堅定點點頭,“念。我想考省重點。”


    這下子女老師真的不淡定了,跳著腳,“省重點?就你們縣?十年能考上幾個人?你不是年級第一名吧?小小年紀真猖狂…”說著還用手掌做梳子梳了兩下劉海,“像我一樣,穩重踏實,多好多好…”


    “老師…”陸雨眠突然抬頭,臉上有點小得逞,“您褲兜裏的煙掉了。”


    女老師不跳腳了,整個人像被電門電酥了的炸雞,愣在了原地,好久才回過神,“你你你…你居然知道什麽是煙…”


    教室裏還剩的幾個老師見怪不怪,笑出了聲。然後,每個人都和女老師打了個招呼才魚貫而出。真的,不管多大年齡的老教師,都特意走過來打了個招呼才離開。陸雨眠眼神頓了頓,晦澀不明。


    “誒你會抽煙麽?不會吧。我教你呀。”女老師突然興奮起來。


    陸雨眠默默看著女老師有些笨拙的動作,掏煙動作不流暢,扣分,點煙動作不對,扣分,吸煙……


    “老師,這個教室不讓吸煙。”


    “沒事噠。”女老師的娃娃臉突然笑起來,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他們都挺怕我的…”說到最後一個字微微帶了些委屈。


    陸雨眠無心知道太多,隻是強勢地將女老師大拇指和食指中間夾著的煙搶了下來,“別抽了。”


    女老師睜大眼睛無辜的像某種小動物。


    “這煙勁兒太大,你抽不了。等我考上省重點,給你帶兩盒女士香煙。”


    “………”女老師眨了眨眼睛,“你叫什麽呀?我挺喜歡你的。”


    “陸雨眠。”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女老師滿意地咂咂嘴,“你爸媽挺厲害的。隨便取的名字挺好聽啊。”


    你才隨便,你全家都隨便!“老師姓什麽?”


    “我姓韋,他們都叫我韋老師,誒呀,你可不要叫我韋老師,我真的,比你大不了幾歲,我叫韋宛,你可以叫我姐姐噠。”女老師挺著脖子。


    “楊柳青青宛地垂,桃紅李白花參差。老師隨便取的名字也很好聽。”


    女老師愣在原地,突然哈哈笑起來,“陸雨眠,你太逗了。來來來,”女老師伸出手,“正式介紹一下,我叫韋宛,省裏的音樂老師,支教外派你們這兒的,明年,嗯,”女老師掰著手指算,“喔今年十月份就能回去了。”


    “陸雨眠。初三六班。”


    陸雨眠簡明扼要的自我介紹顯然對了女老師心思,女老師驚喜地喊道,“陸雨眠,你是初三的呀。如果你真的考上了省重點,是不是,我們可以一起去省裏了!呀太好了!我跟你說,你們縣現在教育條件可以的,你看都有私立初中了…你得有信心,不是年紀第一,中考也能逆襲到第一…”


    陸雨眠點著頭不說話,心裏暗暗道,我當然知道。再過十年我們縣就被成為“考試工廠”了哼。好多省裏的小孩兒想來我們學校就來不了哼╯^╰


    女老師也不管陸雨眠聽了多少,最後收了個尾,“我挺喜歡你的,咱倆交個朋友吧。”


    陸雨眠抬頭看著女老師的眼睛。她特喜歡看人眼睛說話做事。這習慣上一世就有了,是她手底下的弟兄發現告訴她的。


    她記得那天,他遞過來一杯熱的檸檬水,然後突然湊過來問,“老大,你怎麽說話總看著我眼睛啊?看得我眼珠都不會動了。”


    當時她怎麽說的呢。她記得她說,“因為眼睛裏有一個人最多的善意。”


    陸雨眠看著女老師的眼睛,突然笑了,“韋宛姐姐,你好。”


    教室門口,雕塑般的兩個人還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阮純揉了揉眼睛,推了推羅藝,“走吧。”


    羅藝眼中沒有情緒,直直地望著阮純。


    阮純聳聳肩,陸雨眠的麵無表情可比她嚇人多了,人家還比這更有美感。這羅藝,東施效顰,怎麽連陸雨眠的招牌麵無表情都學,沒勁透了。“你別站著嫉妒了,陸雨眠比你招人喜歡,這是事實,不是真相,你改變不了。好好過你的吧。”說著就墊著腳飛走了。


    羅藝一動不動。因為離陸雨眠兩個人遠,所以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偶爾吹過一陣小風,像傳語者,送來一兩個字眼。其中就有那個女老師的名字,韋宛。


    她知道她,省教育局局長最寶貝的女兒,韋宛,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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