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之意不在酒。


    鍾馗靠著所謂的“翊聖”光環,強行將冥間能詔令的大小官吏都召喚到了酆都城前。


    但最後,眾人盼望著的“少帝”並沒出現,隻有鍾馗自己,像是檢閱隊伍一般在每個人麵前走後。


    正如魁隗預料的一樣,鍾馗就是在尋找那個被他重傷了的人。


    其實鍾馗也明白,這其中有許多的人都是陪襯,因為當時和自己交手的人,手段高超,修為絕不亞於十大陰帥中豹尾、鳥嘴那幾個弱帥。但從交手的招式來看,他又不像是十大陰帥中的一位,因此,這人很可能就在這些人當中了,而且,必須是修為較高的人。


    鍾馗一個一個地打量著,直到走到了魁隗的麵前。


    看著這個俯首低頭的小老頭,他一時竟然都忘記了他原來的本名叫什麽。


    “魁……魁隗?”鍾馗沉思半天,歪著頭,看著魁隗的側臉,冷笑一聲道:“是這個名字著吧?嗬嗬,幾千年裏,你可夠低調的,要不是今天見麵,我都忘記了這冥間還有你這麽一號人物,你還有一個身份呢,大帝義子,曾經的太常令將軍啊。”


    魁隗低聲道:“翊聖記錯了,那些名號早就不屬於我了,我現在是冥間鬼族的醫禮官,他們都叫我懸壺老頭。”


    “你現在是個老頭,可你曾經可是冥間一等一的武將啊。”鍾馗意味深長一笑,突然推了魁隗一把。


    魁隗站立不穩,再加上丹田氣力不足,湧泉乏力,竟被推出去了好幾步遠。


    鍾馗頓時一愣,皺眉道:“數千年了,老是老了點,怎麽這力道也像個無用的小雞仔了?”


    他伸手就抓住了魁隗的手腕。


    一來,他要看看魁隗的經脈氣力,二來,他想看看魁隗的身體裏,有沒有他要找的那個丹元。


    這一摸雖然沒有丹元的存在,卻還是讓他吃驚不小。


    這個人什麽時候竟然變得如此平平了。修為最多也就是個百夫長的水平,估計連自己的貼身禁衛都打不過。


    鍾馗之所以吃驚,還是因為魁隗曾經的光芒太耀眼了。


    在酆都大帝的所有義子中,要麽是秦廣王、閻羅王這種管理型的人才,要麽是軒轅、高陽這些聽話的乖孩子,魁隗算是其中最能打的一個。當時就是半神級別的魁隗,怎麽成了這幅模樣。


    就在鍾馗滿腹狐疑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喝道:“我要舉報。”


    鍾馗一怔,回過身,原來是青囊子。


    “青囊子,你要舉報什麽?”


    “我要舉報魁隗!”青囊子得意洋洋道。


    魁隗有些錯愕,他震驚地看著青囊子,嘴角微微發顫。


    鍾馗也頗感興趣,眯眼道:“我記得……你們兩個是老對手了吧,來,你說說看,你舉報他什麽?”


    “我舉報這個老東西違規修行,僭越欺罔,敗壞風氣,實該梟首碎身。”


    一聽這三宗罪狀,魁隗放下了心,當然,內心裏同時也湧出一股暖流,他真的感激這個老孩子一般的青囊子。


    “呦,這可都是大罪啊!”鍾馗問道:“能詳細說說嗎?”


    青囊子正色道:“這懸壺老東西身為醫禮官,竟然私自用彼岸花煉製忘憂香,整日裏醉生夢死,想著靠此物修行進階,妄圖成神。”


    眾人一聽,都忍不住暗暗竊笑。


    誰都知道,那彼岸花煉製的香料雖然聞著讓人飄飄欲仙,可實際上卻是一種耗費心血內力的東西,時間久了就抽空了身體,這算什麽修行進階啊。毫無疑問,青囊子這是打擊報複呢!


    鍾馗也漠然一笑,心道:你這是糊弄老子,要借我手殺人啊。


    “第二宗罪,更是大罪!我昨天意外地發現,這懸壺老頭竟然私自跑到黑樹林北的酒酣泉去痛飲了。要知道,早有明令,這泉水隻供酆都,隻有少帝還有翊聖您這樣的人才能用。可他,區區一個醫禮官,這不是僭越欺罔嗎,當是死罪啊!最好是五雷轟頂那種死法。”


    “你昨天見到他了?”鍾馗意味深長問道。


    “見到了,就在酒酣泉,假若我有半句虛言,那就……那就天雷轟頂。”


    鍾馗漠然一笑,淡淡道:“這倒是個罪狀。行了,至於什麽敗壞風氣之類的就不用說了,處罰懸壺老人在酆都前跪上三個時辰吧。”


    “太輕了吧,不是應該梟首嗎?”青囊子力爭道。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鍾馗心道,既然昨日他在冥間,那肯定就排除掉了……一個廢物,以後也用不著擔心他了。


    “不過,青囊子忠心少帝還是值得表揚的,鑒於杏林子不知所蹤,以後酆都的醫禮之事,就交給青囊子吧。”


    青囊子頓時滿臉興奮,正色道:“謝謝翊聖信任。”


    鍾馗如此大動幹戈,但最後終究是一無所獲。


    他悻悻地解散了眾人,鄙夷地看了一眼跪在城前的魁隗,漠然回了酆都城。


    直到人都要散沒了,青囊子才走了過來,得意一笑道:“老家夥,你也有今天?從此以後,你算是名譽掃地了,在冥間,你就是個小透明,哈哈。跪著吧,我的心情比昨天好了不少。”


    魁隗正色道:“謝謝你。”


    “少來,聽見這兩字我預感沒好事。”青囊子冷哼道:“昨天我走後,你苦修了嗎?”


    “沒有!”魁隗搖搖頭道:“我睡了很久,是我這些年來睡得最好的一天。我覺得你說得對,做個小透明挺好。以後,我不再修行了。”


    “你……你說什麽?”青囊子幾乎蹦了起來,但又怕別人聽見,隻能壓低嗓子,惡狠狠道:“你敢。你不修行,我怎麽殺你?”


    魁隗正色道:“我修了行,就會被人盯上,最後還要被你殺掉,我圖什麽?”


    “圖……圖……”


    “所以,我不修行了,你要是真想在平等條件下殺我,你可以自廢修為。我們兩個都成了廢物,你再殺我也不遲……”


    “我……我……”青囊子瞬間石化了,這踏馬的不就是無賴嗎?


    “魁隗,你欺人太甚。”


    “我就這樣了,你愛在地咋滴吧!”魁隗麵不改色。


    青囊子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脫下鞋子抽他幾下子。可此時幾人走過來,吆喝著自己一同離開,青囊子也隻能壓住火氣,低聲道:“魁隗老鬼,你記住了,你敢不修行,我就敢真的自廢修為,哪怕最後隻剩下腳踢口咬,隻能掄王八拳,我也得殺你。”


    青囊子氣呼呼離開了,魁隗則跪在酆都前受罰。


    春去秋來,寒暑交替。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了。


    魁隗是真的沒有修行,但青囊子卻並沒有真的自廢修為。不過,他還是時不時跑來,威脅魁隗修行,在所求沒有結果之後,就一次次氣急敗壞地在鍾馗那在說一番壞話,告一番惡狀,魁隗也動不動就要被懲罰,不是宮前罰跪,就是山下聽訓。


    整個冥間都知道了,同行是冤家,青囊子和懸壺老人是死對頭。


    不過,這些年所有人也漸漸的發現了,懸壺老人的醫術是越來越高超了,那些中上階的冥官,不管是跌打損傷,還是氣脈受損,似乎都離不開懸壺峰的幫忙了。酆都和閻羅城也心照不宣地默認了懸壺峰是獨立在王黨和聖黨的中間力量……


    魁隗也由此得到了更多的自由。


    在最後一次輪轉失敗十二年之際,他入陽去了。一來看看杏林子轉世之後的那個嬰童什麽樣了,二來,他也開始著手收徒。


    這一年,丹陽郡正好大疫。


    魁隗入陽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了滿地疫屍。


    溯遊而上,來到了清溪畔。日漸黃昏,他忽然看見了一個白衣男子,正站在岸上,將一捆捆的植物傾瀉到溪中。


    一路走來,他已經發現了,這清溪河雖然隻是一條溪流,卻是這疫區十三縣的唯一水源。


    而這男子,則頭也不抬,反反複複在山和河中奔馳。


    “你這是在做什麽?”魁隗忍不住開口道。


    白衣男子抬起頭,看了魁隗一眼道:“回老先生,我縣大疫,我懷疑,是這水出現了問題。救人如救火啊,我正將散瘟湯裏的藥材倒進河中。以供下遊人飲水祛瘟。”


    “散瘟湯?我能看看方子嗎?”


    這器宇不凡的白衣男子也不在意,客客氣氣直接掏出藥方遞給了魁隗。


    魁隗看了看,忍不住驚歎:“次方甚妙,你寫的?”


    白衣男子道:“我哪有這等本事?這是郡中的小仙翁葛稚川寫的方子。他說了,這方子的好處就是可以隨時取藥,不用煎熬,飲上三頓即好。隻可惜,我們郡縣山路重重,實在無力奔走相告。我自覺是瘧疫當時飲水出了問題,所以,就自作主張,按方取山中藥物浸水而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多救幾個人。”


    “小仙翁葛稚川?”魁隗一愣,又問道:“這人莫非是葛氏家族葛悌之後?”


    “正是,老先生也知道?”白衣男子道:“他才十二歲,卻已經諳熟各類奇門偏方,真是個天才啊。”


    魁隗心中一笑,杏林兄,我們又要見麵了。


    “小夥子,你就沒想過當個郎中嗎?”


    白衣男子一笑道:“我本來是個道士,可如今道觀已經死的沒人了。若能入醫救世,那當然最好,可眼下,我還得趕緊去采藥呢,小仙翁說了,薄藥水多,亦能救人,隻是藥效漸微罷了,所以,我還是多增加藥量。”


    “可……可你不知道你已經死了嗎?”魁隗歎口氣道。


    白衣男子突然怔住,滿臉詫異道:“您說的是我嗎?我死了?”


    魁隗朝著遠處的懸崖下一指道:“你當是十二個時辰之前,就已經在采藥的時候墜崖身亡了。難得你身死神不滅,一腔救世心,也和我有眼緣,你拜我為師吧,我教你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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