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還都不算什麽。」杜九言道:「城南邊上的乞討和難民,最近沒有了,你們可知?」


    有人點頭。


    「他們一部分,是由桂王爺安置了,住在了城西外的別院裏。」


    大家都看著桂王。


    「應該的,應該的。」桂王道:「我哥知道後,心裏很難過,令我定要幫助大家,過好日子。」


    趙煜聽著心頭髮笑,杜九言在安山拍馬屁,桂王在皇宮外捧他。


    真是一對活寶。


    他現在也摸清楚了兩個人的脈路,也不是請功要名,就是衝著錢的。


    沒見過這麽愛錢的。


    「但是,那邊所有人,不是全部被我們安置了。而是有六十五個人,被招工走了。有人告訴他們,在保定府修廟,一天五十文錢。」


    「當日結算,那些苦難的人,想要吃飽一口飯,穿一件禦寒的衣服的可憐人,相信了他們的話。」


    「跟著這些所謂招工的人,去了安山的長生島!」


    杜九言問道:「知道那島上有什麽嗎?」


    大家搖頭。


    「那個島上有個獵場。獵場裏沒有牲畜,所有的獵物,都是……」


    「人!」


    「一個個鮮活的人,被驅逐著,在林子裏奔跑逃命。可他們的雙腳豈能跑得過馬?弓箭飛梭著,從他們的前胸,後背,頭顱射進去。他們倒下了,瞪大了眼睛,卻沒有得到人們的憐憫,而是換來一陣炫耀的大笑。」


    「因為狩獵者成功了,他們要慶祝!」


    「城南去的六十人,此番我們隻帶了不到十個人回來。那邊的海,幾乎要被屍體填滿,屍山血海毫不誇張!」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腦海中想像著這樣的畫麵,恐懼,憤怒,幾乎要衝破了胸膛。


    「我到的時候,府衙的單捕頭,被人打碎了一雙手臂!」她說完,單德全和大壯從人群外走進來,兩人脫了衣服,單德全的胳膊,大壯的身體,慘不忍睹。


    「我和跛爺,以一敵百,幾乎喪命!」


    杜九言問道:「聽了這些,你們作何感想。高興嗎?拍手稱快嗎?」


    「生氣!」有人喊道:「這些人都是畜生,不配為人。」


    杜九言點頭,「是,我們是人,他們是畜生。可是,我們人正在被畜生殺死剁成肉塊,砸成肉泥,當成獵物!」


    「死去的,都是普通的人,和你、和我、和我們所有人一樣,手無寸鐵,毫無反抗的能力。我們有要求嗎?沒有,我們隻想活著啊!」


    「我們安分守己,本本分分,隻想吃飽飯。活著就俺麽難嗎?」


    有女人哭了起來,搖著頭道:「我們不害人,為什麽他們要來害我們。」


    「是啊,為什麽呢?」


    杜九言滿麵悲壯,雙眸濕潤地看著大家,「各位,你們都是清醒的人,你們都還活著。可是,如果這些畜生不得到嚴懲,焉能知曉,下一個被剁成肉塊的、被砸成肉餅的、被當成獵物射殺的,不是你們的父母、子女、親朋甚至自己呢?」


    「站出來,大周需要秩序、律法需要你們的維護,我們每個人需要彼此的保護。我們應該團結起來,我們應該將這些畜生繩之於法,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她說著,拽了愣怔少年手裏的棉襖,憤怒地摔在了地上,義憤填膺指天發誓,「我杜九言發誓,隻要我活著,我就一定要保護我想保護的人,不讓畜生當道!」


    「不讓畜生當道!」


    「不讓畜生擋道!」


    無論是圍著她的「敵人」,還是遠處的「自己人」,都憤怒異常,跟著她一起振臂高呼。


    「我們要保護自己,保護父母子女!」杜九言道,


    「我們要保護自己,保護父母子女!」大家跟著她喊。


    偌大的空地上,人頭攢動,在聲音停歇以後,隻剩下低低的抽泣聲。


    「可是,你們現在在幹什麽?」忽然,杜九言話鋒一轉,指著他們,質問所有人。


    哭聲停了,大家都茫然地看著她。


    「你們在幫助這些畜生,你們在助紂為孽,你們就是畜生剁肉的刀、砸人的石頭、射殺的利箭!」杜九言道。


    有人小聲反駁道:「沒有,我們不是,我們什麽都沒有做。」


    換來大家的附和,「我們不是,我們沒有害過人。」


    「此時此刻!」杜九言手指著所有人,「你們就是刀、箭。」


    大家哭了起來,「沒有,不是!」


    「常柳殺人的手法,隻有他的好友,博學的荊崖沖能教給他,張蠻子的幹屍,隻有他的好友,博學的荊崖沖能教給他,竇岸的詭計,也隻有荊崖沖能教給他。以及長生島的獵場,安山王手中有無數封和荊崖衝來往的信件,足可以證明,那個島,就是荊崖沖給他的主意。」


    「泱泱大周,無數人博學的人,為什麽隻查荊崖沖?」


    「魯閣老,安國公,任閣老,這麽多博學的人,為什麽單單說一個雖有名卻無權的人?為什麽?」


    「你們仔細想一想,這其中的道理。」


    大家愣愣地看著她,因為她說的很有道理。那麽多人,為什麽單單去揪著從不問世事的荊崖沖?


    這不合理。


    「那是因為,沒有人冤枉他,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籌劃出來的。」


    「讓我來猜一猜,他和你們聊的什麽吧。」杜九言隨手指了一位大叔,「大叔做什麽的?」


    大叔回道:「我在西山下麵有果林。」


    「有人偷果子嗎?」


    「有!」大叔回道。


    杜九言道:「你和荊涯沖說過你的煩惱嗎?」


    大叔點頭,「說過。」


    「他是不是說,林子在山上,想要取的人必定是有難處,有時候不問不追責,是寬宏大度和善良?」


    大叔點頭,「是,荊先生就是這麽告訴我的。」


    「那麽,荊先生有沒有無意中提起,林子裏有許多的鳥獸,它們吃果子就不可以呢?」


    大叔點頭,「是,畜生不等同。」


    「你是怎麽做的?」杜九言道:「是用荊先生教你做陷阱的方法,在不知情的人常進出的路口,裝上了陷阱,此後你的林子裏沒有了鳥獸,也不再有人去偷你的果子了吧。」


    大叔點頭,「哪有人臉皮這麽厚,一直偷的!」


    『「臉皮厚的人,是不會愧疚而自責的。他們不去偷,是因為在你的林子吃虧了。」杜九言道:「在你自以為捕獸的時候,你的陷阱卻隨時可以殺人!」


    大叔臉色大變,「沒有,我的林子裏從來沒有殺過人。」


    「什麽陷阱?你告訴大家。」杜九言道,。


    大叔回道:「就……就是圍一圈竹刺和荊棘,然後撒上烏頭汁,那種藥沒什麽毒性,就是鳥獸如果劃傷了,會暈過去而已。我還撿到過幾次兔子和黃鼠狼。」


    「烏頭,」杜九言大聲道:「可有大夫,告訴他烏頭之毒性。」


    有人站了出來,低聲道:「中了烏頭的毒,輕則嘔吐,昏迷,四肢麻痹,重則……重則死人。」


    大叔臉色大變,「可、可我沒有殺過人。」


    「那是因為你運氣好。」杜九言道。


    大叔搖著頭,不敢置信地去看荊崖沖。


    荊崖沖臉色已是難看,再難維持風度,「杜九言,烏頭雖有毒,可隻是灑在荊棘上,並不能讓人死亡,你這是危言聳聽!」


    「不,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杜九言道:「我的意思是,在大叔以為你給了他一個溫良無害的辦法時,而你卻給了他一個滿是惡意的方法。」


    「他不知道,你卻懂。這足以彰顯你的道貌岸然!」


    「他想要的效果,和用你辦法後,所可能得到的效果,大相逕庭!」


    荊崖沖還要說話,杜九言卻不會給他機會。她今天來不是和他辯訟的,「你們當好朋友,引以為傲的大儒,實際是個心地陰暗,隻想看到人性醜陋的偽君子,畜生。」


    「你們維護他,就是畜生手中的利箭!長生島那麽多的亡靈,死不瞑目。」


    「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想想你們剛才說的話,守護自己的親人,守護自己的家園,而不是盲目愚蠢的,給他做事,讓他將你們也一起同化成畜生。」


    「醒吧,不需要你們做什麽,你們隻要保護好自己,這就是聖上,這就是我們所有人,最大的願望。」


    「在想什麽?」杜九言看著大叔。


    大叔搖頭道:「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因為你心裏的善良覺醒了,是因為你發現了你自己的錯,是不是?」


    大叔點了點頭,「是!」


    「你們呢?」杜九言問道:「還要相信他嗎?那麽多人的證明,那麽多的證據,那麽多的性命,還不能讓你們認清事實嗎?」


    「還想要多少人死在這個畜生的手上,還想要多少人家破人亡,還要想要多少人被當成獵物,還想要多少人被砸成肉泥。」


    「等什麽,你們在等什麽?」


    所有人的視線,刷的一下投向荊崖沖,有人的目光迷茫,有人的目光審視,有人的目光隱隱透著怒和恨意。


    荊崖沖臉色一變,朝後倒退了一步。


    「還有良知的,就跟著我!」杜九言朝荊崖沖走過去,大家也跟著她朝荊崖沖走過去,她盯著他,「荊崖沖你該死,而且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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