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浪臨危不懼,用變了調的聲音“嗯”了一聲,扶起椅子,從容地走了出去。由於這兩天衛士們都知道他是戴笠的紅人,任他離開,待毛森從室內出來時,萬裏浪早已逃走。


    戴笠為此把毛森臭罵了一頓,令他限期抓獲。幾經周折,兩天後才將萬裏浪從蚌埠抓獲,押回上海,關入76號監獄。當他戴著手銬腳鐐進入牢房時,原先被他密報捕捉的漢奸一個個對他拳腳相加。


    俗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在戴笠大肆捕殺漢奸時,自己也成了別人的食物。上海肅奸工作接近尾聲,他接到毛人鳳從重慶發來的密電:


    戴先生臨行所囑之事業已查清,事關緊要,見麵詳談,十萬火急。


    毛人鳳


    戴笠拿著這份隻有他能看得懂的密電,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飛到重慶,好知道是誰在幕後策劃置他於死地。可眼下實在分不開身,還有周佛海、丁默邨等幾個大漢奸的事未處理。


    陳公博、丁默邨這幾個人倒還好,要殺要砍隻是一句話。周佛海對戴笠來說就成了一個難題,殺他,舉國上下當然歡迎,問題在軍統內部,誰都知道他曾經為了利用周佛海,為周母披麻戴孝,殺了周佛海,今後誰還敢與他交往?


    戴笠在這左右為難之際,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於是立馬驅車到湖南路。戴笠的車周佛海是認識的,當他發現車停在門口時,人很快迎了出來。戴笠鑽出鐵甲殼,很熱情地握著周佛海的手,相攜著走入會客廳。


    這兩天,目睹耳聞大批的漢奸被捕、被關、被殺,周佛海多少表現出些許兔死狐悲之感,表情態度較前些天有了變化。此刻,把他形容為驚弓之鳥一點也不過分。


    兩個人坐定,戴笠從賈金南手中拿過幾張報紙擱在桌子上道:“周先生,情況不妙呀,這些天的報紙你看了沒有?”


    周佛海點點頭,報紙上天天討論的熱門話題就是懲治漢奸,有的甚至直言周佛海、陳公博該處以極刑,看得他天天心驚肉跳。近段時間,他的日子不好過,幸虧他心底還有戴雨農這張王牌,精神總算沒有崩潰。現在,“情況不妙”的話竟從戴笠的口裏說出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周佛海的表情變化自然逃不脫戴笠的眼睛,沉默片刻,戴笠說:“不過你的事不必過慮太多,有我在,絕不會為難你,就算冒天大的風險我也要保護你,隻是委員長那裏……”


    周佛海長歎一口氣道:“我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要不,兄弟我可以不瞞你,共產黨給我的條件不薄。就算誰的賬也不買,到時候,我隨時可以攜家眷逃亡外國……現在,我什麽也沒有了……當然,我還有你,你會保護我的。”說完,周佛海的眼睛又潮了。


    戴笠說:“你放心好了,那些財物,我替你保管得好好的,不會用你一分。作為知心朋友,我也沒有必要哄你,對懲治漢奸的問題,我隻是執行者,就算蔣委員長也無權明確表態。除了來自全國上下的輿論,還有盟軍方的壓力。不過就目前來說,美英蘇等盟國的態度尚不明朗,萬一他們有不利於你的主張……”


    周佛海點點頭,道:“這些我都已經考慮清楚了,我自己反省了,覺得沒有什麽地方給盟軍造成直接傷害,估計不會有直接指名道姓的結果。我關心的是除了報紙上登的,國民黨內還有沒有對我不利的因素。”


    戴笠說:“我正要轉告你,這些係在興風作浪,說要論最大的漢奸,莫過於汪精衛、陳公博、周佛海三巨頭。汪精衛已經死了,陳公博也逃亡日本,剩下的一個周佛海現在竟然大紅大紫,弄得天怨人怒,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周佛海歎道:“這一條我也料到,過去我就係有隔閡。加之後來又效力於你,更激起他們的仇恨。”


    戴笠說:係不足為患,憑目前的實力,他們鬥不過我。除係,國民黨內還有一些來路不明的派係也在唱高調、製造輿論。怕的是,一旦他們聯合起來……現在,我多數時候在重慶,你無依無靠在上海,長此下去就怕後果殊難預料……上海是個是非之地,輿論的中心,考慮到繼續住在上海和南京都不好,我仔細考慮到你的安全,我主張你住到重慶去,夫人、幼海母子仍住上海。你以為如何?”


    周佛海已被戴笠一番話嚇得心驚肉跳,道:“當然聽雨農兄的。就我一個人去嗎?”


    戴笠說:“你一個人太孤單的話,羅君強、丁默邨、楊惺華可以陪你一起去。”


    周佛海點頭,轉而又問道:“這決定是你作的吧?”


    戴笠說:“是我向校長建議的,他同意了,答應將在重慶召見你們,並指示我親自送你去重慶。因時間緊,你要趕快收拾。”


    對戴笠信口開河的謊言,周佛海一點也不懷疑,道:“也好,以後我們兄弟可經常在一起了。我已經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一輛卡車就夠了。”


    戴笠說:“很好,我回去後馬上吩咐王一心幫你裝東西。”


    戴笠此行的目的到此為止已經達到,兩個人又說了一些別的,周佛海突然問道:“雨農兄,聽說你有不少好槍,是不是這樣?”


    戴笠點頭道:“有幾十把,怎麽,你也喜歡槍?”


    周佛海道:“見你喜歡,我是邯鄲學步而已。”說著順手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道:“你別看它隻是一把普通的左輪,來曆可不簡單,是日本天皇裕仁送給汪先生的,汪先生死後,由我保管。”


    戴笠笑道:“這不等於就是你的了?8月20日在淳安時,陳璧君和褚民誼一道被我下令拘押了,現關在廣州法政路,難道還怕她出來找你?”


    說罷,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這是周佛海自戴笠進屋後發出的第一聲笑。


    這時,樓下有人說話,接著腳步聲上了樓。戴笠轉眼一看,見是王一心和徐肇明,便把手槍放在桌子上,道:“坐。”


    王一心、徐肇明坐下後,戴笠說:“一心同誌,你留在這裏,替周先生收拾東西。嗯,肇明同誌,你看上海的部隊還需要多少時間點驗呀?”


    徐肇明道:“報告戴笠先生,部隊都在上海市區以內,連同海軍大概四五天可以點驗完。”


    這時,周佛海下樓去了,戴笠趁機對王一心道:“我留你在周先生這裏,還有一樣特殊任務……”戴笠附著王一心的耳朵,連徐肇明也聽不到了。


    牆上的自鳴鍾響了,戴笠看看時間不早了,站起身來準備走。恰逢周佛海上來,道:“雨農兄別走,我才下去吩咐阿喜做了幾個湖南菜。”


    戴笠對徐、王二人道:“你們就在這裏吃飯。周先生和我是同庚兄弟,你們在他家可以隨便些。”


    戴笠回到劉念義公館,至第二天下午,王一心才回來向他匯報。


    此時,戴笠正在把玩一支精製的左輪手槍,這支手槍是周佛海執意送給他的。


    見王一心來了,戴笠放下槍,道:“坐,你探得怎麽樣了,周佛海有沒有反常的表現?”


    王一心於是把周佛海自戴笠離去後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匯報一通。


    戴笠離去後,周佛海雖然自知重慶之行不可免,但還是要摸摸蔣介石、戴笠的底牌。於是,決定派自己的密友、多年來幫助他辦報進行輿論宣傳的金雄白去試探蔣介石在上海的軍事代表蔣伯誠的口風。蔣、周過去是鏢友,抗戰期間,蔣在上海被日本憲兵隊逮捕,處境危險,也是周佛海經過日本方麵反複疏通而獲釋。有這一層關係,周便派金雄白去問計。


    金雄白到達蔣宅,按周佛海事先的交代,隻說有人勸周佛海避開亂糟糟而又多是非的上海,飛往重慶靜養。因周自感心緒已亂,此刻不能作出主張,故請蔣先生決疑。蔣伯誠聽了,當即笑道:“佛海既已決定同雨農飛渝,又何必多此一舉再來問我?丁默邨將與佛海、雨農同去,剛才他已來向我辭行。”這番話,頓使金雄白狼狽不堪,不知所措。接著,蔣伯誠故意用左右為難的口氣說:“佛海知道我與戴笠是不對勁的,如果照我旁觀者的立場說真話,可能會壞了戴笠的好事,招人記恨。但不說真話,過去我和佛海是鏢友,這幾年他也照應了我不少。那這樣吧,照我的想法告訴你,你回去和佛海轉述時,千萬不要說出是我的意思。”


    接著,蔣伯誠毫不客氣地點出戴笠的用心,剖析周佛海處境的危險性,並直言相告,佛海此去,情形會更加嚴重,以他的聰明,而且過去又太熟悉當局的事與當政的人,又何必再來問計於人?


    金雄白回到湖南路,把蔣伯誠的話坦誠轉告,恰好此時,王一心也在隔室窺聽得真真切切。


    戴笠聽得心驚,毛發豎起來,道:“這個蔣伯誠!聽了金雄白的轉述,周佛海怎麽了?”


    王一心道:“周佛海聽後,神態更緊張了,過了一會兒,才對他周圍的說:‘你們放心,我想蔣先生、戴笠不過是叫我休養一個時期罷了。’”


    戴笠這才鬆了口氣,得意地笑道:“看樣子,周佛海還是很相信我的。告訴你,做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要讓人窺破內心世界和真實用意。”


    王一心欲說句恭維話,唐生明已踏步走進來,不待戴笠招呼,劈頭就問:“聽說你要把佛海他們送往重慶,到底是不是這樣?”


    戴笠感覺到唐生明的語氣與往日不同,有點生硬,道:“你聽誰說的?”


    唐生明道:“你做的事難道別人不知道嗎?過去盡量利用他們、拉攏他們,今天用不著他們時,便不肯對他們負責了!”


    戴笠才向王一心吹噓,現見唐生明登門揭穿他的西洋鏡,內心不痛快,連連道:“咄!咄!咄!一切要聽領袖的安排!”轉臉對王一心道,“你不是還要安排明天上午9時派輛卡車給周先生運東西嗎?同時,去一趟中美合作所轉告梅樂斯先生,我們一起回重慶。”


    戴笠將周佛海這邊的行動安排妥當後,又給重慶毛人鳳、沈醉打了長途電話。交代毛人鳳和沈醉:派人將中美合作所白公館內的美軍校級軍官招待所打掃幹淨,檢修家具,盡可能布置好一點,要調一個排的武裝和一個班的便衣警衛,還要派一名廚師與幾名勤雜人員,將總務處一名最得力的科長侯貞祥調去負責接待工作等。


    9月30日晨,江灣軍用飛機場戒備森嚴,任何行人或車輛,沒有戴笠蓋章的通行證均不得進入。不久,三輛軍用轎車和一輛地方轎車魚貫而入。第一輛軍用轎車上坐的是戴笠和梅樂斯,第二輛是周佛海和羅君強,第三輛是丁默邨及周佛海的妻弟、偽中央信托公司總經理楊惺華,偽中儲行總務科長馬驥良。馬平時專門負責照料周的生活,本不是戴笠圈定的對象,但他自聽說周佛海將去重慶的消息後,主動要求同去,經戴笠同意,由周佛海帶他去。一輛地方轎車上坐的是劉鴻生的二公子劉念義、四公子劉念智。


    上午11點半左右,戴笠的軍用專機在重慶九龍坡機場降落。飛機停穩後,戴笠第一個走出機艙,先在舷梯上向四周張望一下,確信沒有可疑人員,這才放心地招呼周佛海一行下機,登上毛人鳳為其預備的轎車,在沿途特務的森嚴戒備中,疾駛而去。


    白公館建在重慶楊家山的山腰上,因原為川軍師長白駒所修建而得名。楊家山一帶環境秀麗幽靜、景色宜人。白公館依山而建,山澗、瀑布、石崖、小徑,得天然之趣。1943年以前,這裏是軍統看守所,後因被梅樂斯看中,向戴笠要去改成中美合作所第四招待所,經過一番豪華的裝飾,專門用來招待美軍校級軍官。


    經毛人鳳和沈醉安排,周佛海等全部住在樓上。周佛海住左邊的一個大間,這裏曾關押過葉挺將軍。丁默邨住右邊的一個大間,羅君強、楊惺華等也都一一安排住下。周佛海看到房裏有沙發、彈簧床等,家具一應俱全,臉上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這天中午,毛人鳳設宴為戴笠和周佛海等人接風洗塵。席間,雖然戴笠、毛人鳳不斷向周佛海等人敬酒講笑話,可是周佛海等人自知從此走進牢籠,前途凶險莫測,一個個心事重重,強作歡笑,氣氛顯得尷尬陰沉。


    酒席吃到一半,戴笠預先交代好的一個秘書走進客廳故意大聲對戴笠說:“侍從室來電話,委員長叫你馬上去。”


    戴笠馬上站起來招呼說:“很抱歉!不能奉陪,要先走一步了。”


    周佛海一聽是蔣介石召見,也馬上站起來送戴笠走,並用懇求的口吻說:“見到委座時,請為我們美言幾句。”


    戴笠滿臉笑容,連說:“那是當然的!那是當然的!你們過去對黨國的功績,委座不會不重視,也不會忘記的。暫時委屈各位一下,一切包在我身上,請放心好了。”


    戴笠出得門來,才感到一身輕鬆。自此,周佛海便開始了被軟禁的生涯。


    路上,戴笠小聲與毛人鳳道:“你的密電我收到了,到底是什麽內幕?”毛人鳳見問,向四下張望,一眼見前麵走來兩人,又咽下不說了,道:“隔牆有耳。”


    戴笠抬頭一望,見是梅樂斯,立馬高興地揮手招呼道:“哈囉,梅將軍……”


    梅樂斯走近,未語淚先流,許久才難過地擠出一句話來。劉鎮芳道:“梅先生說很抱歉,他不能陪伴你了,現在就走。”


    戴笠忙道:“不陪蔣委員長視察了中美合作所再走,你不是說還要舉行記者招待會嗎?”


    劉鎮芳道:“梅先生前兩天接到五角大樓的急電,向五角大樓複電陳述還想陪委員長視察了中美合作所再走。誰想,今天五角大樓已派人來押他回國了,他這是抽空來向你辭行的。”


    梅樂斯眼望著戴笠,想說句辭別的話。戴笠忙拉著押解他的美軍的手,求道:“先生,梅樂斯在這裏表現很好,你們為什麽對他不禮貌?”


    美軍咕嚕了一陣,劉鎮芳譯道:“對不起,我們是執行馬歇爾將軍命令,梅樂斯少將神經錯亂,需要護送回國治療,今後中美合作所的收尾工作,由貝樂利代理副主任工作。”


    美軍說罷,毫不客氣地將梅樂斯押走。


    戴笠搖搖頭,道:“這也是所謂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轉向毛人鳳,“對了,善餘,我剛才問你的就在路上說,這樣更安全。”


    毛人鳳還是下意識地四下裏望了望,確認無人,才開口道:“是這樣的,你去上海後,我按照你的吩咐開始注意。通過安插在校長身邊的內線,事情終於有了進展。原來校長真的對你有了猜忌,並且還成立了一個‘五人小組’,專事秘密監視你。”


    戴笠打了一個寒戰,從腳底涼到頭頂,問道:“是哪五個人,陳果夫,陳果夫,孔祥熙,陳誠?……”


    毛人鳳搖搖頭,道:“不是這些公開的政敵,校長做得很高明,專門挑選了五個你意想不到的人,讓你防不勝防。”


    戴笠目瞪口呆,很久才喃喃道:“這一招真毒啊!他怎麽就把我發明的學了去!”


    毛人鳳道:“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過,我知道策劃者是誰。”他望了一眼戴笠,湊近道,“策劃者是校長,並由他親自領導。”


    戴笠說:“校長這樣做的最終目的是什麽,是不是要鏟除我?”


    毛人鳳道:“這個……不過蔣經國秘密組織了一個叫‘建國社’的特務組織我是知道的,是不是要取代……”


    話分兩頭。蔣介石和陳潔如的奸情暴露後,輿論界一派嘩然,甚至連羅斯福都感到不安,曾打長途電話旁敲側擊試探過他和宋美齡的感情問題。當然,蔣介石一口咬定兩人“感情好極了”。


    這件事引起了蔣介石的驚慌,覺得很有必要舉行一個記者招待會,澄清是非,證明他的正派、專一、聖潔,更要證明他是愛宋美齡的。宋美齡是美國人的寶貝,有她在懷,美國的飛機、大炮、美鈔才會源源不斷地運來幫助他收拾共產黨。


    於是,蔣介石對宋美齡道:“夫人,我想舉行一次記者招待會,向全世界公布我們兩人的感情,主要是說我不曾有那些花花事兒。”


    宋美齡道:“開招待會,叫很多外國記者來?”她對外國記者最有興趣,尤其是高鼻子的男記者。


    蔣介石說:“是的,招待外國記者,當然還有中國記者。這事不澄清,傳到美國,在美國你有那麽多貴夫人姐妹,讓她們知道你的老公被別的女人勾了去,這多沒麵子!”


    宋美齡想了想,表示同意。


    7月4日,重慶,一大群中外記者參加了蔣介石的茶會。人們都知道這對夫妻鬧出了什麽笑話,但高高在上的蔣介石夫妻,卻是正襟危坐,嚴肅之極。


    “各位,”蔣介石發言,做痛心疾首狀,“今天請各位來,是告訴大家一個新聞:我同夫人之間,感情一向很好……”


    中外記者相顧愕然。


    “我是這樣地憤怒!外麵有些無聊的人,在拚命造謠,攻擊我的私生活,你們說這好笑不好笑,可惡不可惡?可是這種謠言,一直到最近才傳到我的耳朵裏,差一點兒誤了大事:因為夫人剛好出國療養,如果這種謠言不讓我知道,夫人恰好在這個時候走了,不等於證實謠言是真的嗎?”蔣介石以拳擊桌,“我們的黨員,我們的文武官員實在太不小心,太不盡職了!他們看我日理萬機,忙不過來,就不肯把謠言向我說,怕影響了我的健康。殊不知,隻要是謠言,不管真偽,凡我同誌,務須隨時報告,讓我知道,這樣才好。”說著,轉過頭去問陳布雷,“陳主任,你記下來了嗎?”


    陳布雷一怔:“報告主席,記下了。”


    蔣介石瞪著這批中外記者,道:“各位是新聞記者,耳目眾多,見多識廣,‘謠言止於智者’,各位都是‘智者’,想必是不會相信的。這一次,外間對我私生活的攻擊,純粹是一種惡意的誣蔑!”


    “各位要知道,我今天能領導國人,並非憑靠什麽權力和地位,完全是憑靠著我的品格!”蔣介石越說越激昂,“本人身為革命黨員,自必嚴守黨的紀律;本人又是個基督徒,自必謹守宗教的戒律!我在公私道德上如有違反紀律或戒律,則對基督、對孫總理,對千百萬為吾人目的而舍生的同胞將成為叛徒,任何人將可依照紀律與戒律而指責或懲罰之!”


    蔣介石氣呼呼喝了口水,把杯子一放:“你們可以看,我每天喝的是白開水!清心寡欲,聲色名利,我都看開了,我都不要!這白開水便是最好的證據!”


    中外記者蠶兒食葉似的埋頭記錄,各自在心裏暗笑。


    “女士們,先生們!”宋美齡站起來發言,一口流利的英語,雙手撐桌,眸子在幾個外國記者臉上亂轉,“對於這件事情,我也應該說幾句話。”她四下點首為禮,“關於誣蔑我同蔣將軍的謠言,我比蔣將軍聽到得早,你們當然知道,女人對於這類消息,往往是比先生知道得早。”


    室內爆發出輕微的笑聲。


    “我聽到有人攻擊蔣將軍私生活的謠言後,馬上告訴了蔣將軍。可是我應該鄭重地告訴你們,我絕對沒有問他:這個謠言有沒有根據,可靠性又如何?我根本沒有懷疑到蔣將軍的正直行為!”她一笑,“我可以告訴各位,我們的婚姻是十分聖潔的,而且是互相親愛與互相尊重的。婚後在這二十來年的日子裏,我們的生活過得異常甜蜜!蔣將軍的道德絲毫無可指責,而我對於蔣將軍的忠實,是極端信任的。”


    記者們感到背上發涼,汗毛根根豎起了。


    “各位可以想象,假如我的丈夫在外麵行為真的有如謠言所傳,我即使不怎麽樣,難道還會把各位找來,在全世界—你們的電報將到達世界每一個角落—為蔣將軍作可笑的辯護嗎?”


    “各位!”蔣介石再次發言,“我應該告訴各位,我同夫人的結合是神的意誌,圓滿極了,美滿極了!聖潔極了!親愛極了!”


    他渴望記者鼓掌,但見他們埋頭疾書,毫無表情,於是失望地問道:“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夫人決定明天動身,各位還有什麽問題嗎?”


    “夫人!”一個外國記者立了起來。


    宋美齡一笑:“嗯?”


    “夫人是謠言剛起的那段時間離開重慶的嗎?”


    “是的”。


    “是去了南美嗎?”


    “是的。”


    “蔣將軍陪你去了嗎?”


    宋美齡一怔,答道:“他沒有時間。”她感到空氣突變,於是哈哈一笑說,“我是去休養的,可不能同你們國家的夫婦度假相比,那副甜蜜樣子呀,中國話叫作如膠似漆,分不開來。”


    蔣介石的記者招待會結束後,一時間,全國的大小報紙,美國的廣播電台、報紙,一起發布了“蔣宋婚姻美滿,蔣中正有外遇之說純屬謠言”的新聞。至此,宋美齡的吃醋事件暫時告一段落,但並沒有結束。


    林世良命案後,孔二小姐孔令俊傷心至極,形容憔悴。一日,她牽著名貴的小狗來宋美齡家串門,宋美齡見了,十分痛心,一把抱在懷裏,道:“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麽成了這樣子?”


    蔣介石在一旁見了,雖是萬分討厭孔令俊,但也不敢有絲毫不滿意的表現,幹咳了兩聲,背著手踱出門去。


    孔令俊見蔣介石一走,鼻子一酸,哭了起來,道:“小姨,我好命苦,嗚……”


    宋美齡抱著孔令俊,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別哭,想開點。”


    孔令俊哭得更凶了,道:“我好可憐,連胡宗南那個武大郎似的臭男人都不要我,現在好不容易有個順意的林世良,可又給戴笠活活殺死,嗚……小姨,您要替我做主……”


    宋美齡的眼淚跟著淌了出來:“我兒別哭,想開點,世上的男人有的是。”


    孔令俊一聽,從宋美齡懷裏坐起來,“嗖”的一聲從兜裏掏出一塊手絹抹去眼淚,道:“世上的男人是很多,可好男人沒有,隻有一個,可他死了。小姨,你是過來人,聽我媽說你在美國也有過生死相戀的男朋友,一旦你要失去了,會是怎樣的心情?”


    宋美齡見孔令俊揭了她的痛處,道:“孩子,別說了。我們宋家都是有情有義的人,對感情最看重。你很像我,我會想辦法替你出氣的。”


    一會兒,孔令俊回過神來,眼睛滴溜溜地轉,一把將臉頰上的殘淚拭去,道:“小姨,他現在怎麽樣了?”


    宋美齡道:“誰怎麽樣了?”


    孔令俊道:“還有誰?姨父唄,他待你好不好?”


    宋美齡也從情緒中醒來,用手絹拭著麵頰,道:“他沒什麽,待我很好,那個狐狸精也回了上海。”


    孔令俊道:“小姨,你別太相信姨父了,男人呀,都是一個樣的,像饞嘴貓,開了頭,就會沒完沒了。”


    宋美齡道:“他不敢,我盯著他。”


    孔令俊“撲哧”一笑。


    宋美齡用手絹下意識地在臉上擦來擦去,道:“你笑什麽,是不是我臉上有什麽了?”


    孔令俊笑道:“小姨的臉沒什麽,很漂亮,我笑你天真,以為盯著姨父就萬事大吉了。告訴你,我爸和媽睡一張床,我爸都有辦法半夜起來和相好的幽會。”


    宋美齡吃了一驚,道:“有這麽嚴重嗎?”


    孔令俊道:“我一點也不誇張。姨父呀,才剛剛被你抓了把柄,當然得老實一陣。不信,你等著瞧!”


    宋美齡這回信了,道:“這如何是好,你有沒有什麽好點的法子防止他那樣?”


    孔令俊見時機已到,搖搖頭道:“沒有。就算你有條繩子牽了走,公牛都會乘人不備爬到母牛背上去。”


    孔令俊說的雖是一個極粗鄙的比喻,可十分形象。宋美齡急道:“那,那……”


    孔令俊竊笑著,回頭一本正經道:“辦法不是沒有,比如,公牛身邊沒有母牛,他再雄也是沒辦法的。”


    宋美齡覺得很有道理,點點頭,道:“嗯,這倒是個好辦法,不過……”


    孔令俊搶過話道:“不過不讓姨父接近女人很難,是不是?小姨,對付姨父我發現一個絕招。這絕招就是把戴笠……”孔令俊做了個隻有宋美齡才看得懂的手勢。


    宋美齡擰著眉,做沉思狀。


    孔令俊道:“小姨,隻有這辦法可行。你不知道,現在戴笠可神氣了,撇開說他如何有勢力,如何心狠手辣,單說他玩女人這方麵,就令我們女同胞氣憤。在全國各地他都有公館,養了女人,光重慶就有十處。他憑什麽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很簡單,就一條:善於拉皮條。什麽杜月笙、周佛海、唐生明、胡宗南,這些人都是靠拉皮條結識的。還有舅舅,說起戴笠來簡直是……你可能還不知道,戴笠至少送了一百個女人給舅舅……戴笠是何等聰明之人,對舅舅尚且如此,對姨父就……其實再怎樣優秀的男人都很蠢,隻要誰對他投其所好,就把他當作心腹、知己,也不問他人品。戴笠是個人見人恨的惡棍,除了在姨父麵前像小狗一樣,對誰都是齜牙咧嘴的。小姨,你趕快想辦法,不然……”


    宋美齡道:“嗯,說得極是,令俊,你不愧是我的外甥女兒。達令對戴笠很是寵愛,沒想到,他是靠拉皮條贏得寵愛的。戴笠也太可惡了,送了一百個女人給我哥哥,這不礙事,是我們宋家給別人戴綠帽子。可達令是我的,阿雞阿鴨都可以跟他上床,豈不說明我太無價值了嗎?令俊,你知道戴笠送多少女人給你姨父?”


    孔令俊眼睛溜溜轉了一會兒,道:“這個我不清楚。”


    宋美齡道:“你不是也養了一群‘包打聽’嗎,你舅舅的怎麽掌握得那麽清楚?”


    孔令俊道:“舅舅怎麽可以跟姨父比?舅舅大多數是和戴笠兩人廝混的。姨父是國家最高長官,我隻知道每次姨父出外,戴笠那幫手下都如狼似虎地出門保駕,我的人怎麽可以探得清楚?反正不會很少,最起碼戴笠自己玩過的,肯定也會給姨父。男人就是這麽混賬的!”


    宋美齡聽得頭痛了,道:“不要講了,我受不得刺激,就到這裏,等晚上我再盤問他,他不會不認賬的。”


    是夜,蔣介石興致勃勃要和宋美齡溫存,宋美齡和衣而臥,道:“你老實交代,戴笠提供了多少女人給你?”


    蔣介石當然抵賴,這不要緊,宋美齡有的是辦法,蔣介石被逼急了,隻好道:“都是過去的事,以後我再也不會有那些花花事兒。”


    宋美齡道:“饞貓改不了好腥的習性,我不信你,你要我信你,除非把戴笠除掉。”


    蔣介石正是要用戴笠的時候,哪裏舍得,道:“古人說‘兔死狗烹’,除去戴笠是遲早的事。隻是現在共產黨還沒有消滅,去哪裏找這樣一條惡狗?”


    宋美齡還是不依,蔣介石隻好掃興地回自己被窩裏睡去了。宋美齡見這一招不靈,又找來孔令俊商量,孔令俊向她獻計,如此一番商量,宋美齡連連說妙。


    以後,宋美齡絕不再談除去戴笠的事,隻是蔣介石的耳朵快被告戴笠狀的話磨出老繭:於右任、馮玉祥、陳果夫……


    最先出場的是陳果夫,他以蔣介石老友的身份進言道:“戴主任實在高深莫測,你得留意啊!”


    “你的意思是什麽?”蔣介石知道陳果夫素與戴笠不睦,以為是在吃醋,因此語氣頗為不悅。


    “我早有話想報告你。”陳果夫拿出當年在上海他和蔣介石一起逛窯子的神態,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怕他別有用心。”


    蔣介石一驚:“有憑據嗎?”


    “有,有!”陳果夫道,“第一,他對中美合作所的梅樂斯像親爸爸一樣,為什麽?”


    蔣介石奇怪道:“隻聽說梅樂斯同他感情不錯,沒聽說還有什麽。”


    “這就是了。”陳果夫道,“我們是在依靠美國。依靠美國什麽呢?一是武器,包括軍人;二是特工,包括新式器材。但這兩個的總頭兒還是美國。戴笠對待美國朋友超出了常數,他不是收買人心是什麽?”


    蔣介石無言。


    “有人說,戴笠曾經同人說過:反正今天是靠美國,隻要美國肯撐腰,他戴笠也可以做中國的領袖,你說他是不是瘋了?”


    蔣介石瞪著眼,急道:“你還有什麽證據?”


    “第二,”陳果夫朝四周瞅一眼,心想,房裏會不會裝著錄音機,便說,“這是想不到的,戴笠平時竟以‘東方希姆萊’自居。希姆萊是他們這一行中的大人物,戴雨農這樣自說自話,是不是有什麽野心呢?”


    “是啊,這個我知道,開羅會議期間,羅斯福還當麵向我提出要見他。還有什麽嗎?”


    “有很多人告訴我,戴雨農表麵上對主席唯唯諾諾,十分聽話,但骨子裏卻在利用特工那套政策,造成自己未來獨裁統治地位的基礎。所以有時候冷眼旁觀,檢舉貪汙等,美其名曰幫主席執法,另一方麵何嚐不是在為自己樹威?”


    “這個,好像沒什麽根據吧?”


    陳果夫道:“還有,軍統高幹、黃埔第一期出身的馬誌超,每逢提到戴雨農的名字時,便馬上來個立正,好像提到主席,要肅立致敬,表示忠誠,這又說明了什麽?這一點無疑是馬誌超之流已經識透了他的心理,才會肉麻當有趣。現在軍統一般幹部,已經養成這種習慣了。”


    蔣介石迫不及待道:“還有嗎?快點說。”


    陳果夫道:“主席或許不記得,三十一年夏天,戴雨農召集所有軍統直屬軍力如忠義救國軍、別動軍等部隊負責人在安徽廣德黃嶺訓話。他大概以為天高皇帝遠,便把真心話都同那些幹部說得分明,但他蘊藏已久的那顆野心,也就赤裸裸暴露出來了。”


    “他說什麽,你是怎麽知道的?”


    “戴雨農向他們說:‘美國是相信我的,所以,一切新武器都送給我,並且派梅樂斯中校來中國時,也特別指定要與我合作,不同軍委會合作,也不同委員長合作。為什麽?因為我戴笠有辦法!’”


    蔣介石氣得直瞪眼。


    陳果夫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本小冊子來,說:“這是戴雨農在那年搞的花樣,在軍統局出了對內刊物,名曰《家風》。”陳果夫指指點點道,“瞧這《家風》封麵上印有兩條法律:一是‘絕對機密’;二是‘遺失《家風》一本,判處有期徒刑半年’。這算是什麽‘家風’?他在這刊物裏隻是鼓吹他的‘清白家風’,每期第一篇必定刊的是‘金先生訓詞’。原來‘金先生’就是戴笠的化名。這還不算,你看他書裏麵說了些什麽!”


    陳果夫狠狠地告戴笠一狀道:“這本《家風》得來不易,據他們自己說,這本刊物連委員長也在禁止過目之內,我們便可以了解戴笠的野心了。為什麽瞞著委員長,憑什麽瞞著委員長?”他冷冷地加了一句,“在平時公開場合,他對委員長那種效忠精神,真是絕無僅有!”


    陳果夫翻到《金先生訓詞》的文尾道:“喏,在每一期戴雨農的訓詞之後,總有一個人把訓詞的要義根據堯、舜、禹、湯、文、武那些聖典,來詮釋發揮一番。這樣一來,戴雨農的訓話就變成聖人之論,這還了得?《家風》發到各級幹部手中,每人無不讀得滾瓜爛熟,動輒引用戴笠似是而非的那一套來壓倒對方,或者用來非難對方。軍統人員引用戴笠說‘如何如何’,猶之於秀才先生引用子曰‘如何如何’,戴笠利用這本東西控製幹部對他的崇拜,視委員長如無物,野心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蔣介石瞅一眼房門,房門露了一條縫。陳果夫會意,連忙走過去把門關了。回到蔣介石身旁,陳果夫繼續道:“據說,這本東西外麵絕對看不到。據拿這本東西給我的人說,《家風》每期除了《金先生訓詞》之外,馬屁拍足,還公布軍統局一般單行法令和成績匯報。有時也登載一些特工技術方麵研究的文字,其中關於同我們中統局尖銳的衝突,有時也有明確的指示……”


    “這一本裏麵有嗎?”蔣介石急問。


    “沒有,”陳果夫道,“他竟敢發表合堯、舜、禹、湯、文、武為一的訓詞,竟敢攻擊中統局,真是造反了!誰不知道,中統局是委員長領導的機構之一!”


    蔣介石把那本小冊子翻來翻去,忽然問道:“《家風》是什麽意思?”


    “誰知道他指的什麽?關西夫子楊震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類清白傳家之風,戴雨農怎麽配?別的不說,戴笠喜歡女人是天下聞名的!”陳果夫怪笑一聲道,“我們當年都稱得上行家了,但不及他的萬分之一。他簡直隻比野狗差一點,沒有在光天化日之中,萬目睽睽之下,同娘們兒如此這般罷了。”


    蔣介石緊皺眉頭,咽咽口水,道:“有根據嗎?”


    陳果夫道:“有。凡是他部下的老婆,他都先嚐,像魏大銘的老婆趙藹蘭,毛人鳳的老婆,甚至連胡宗南的老婆葉霞翟也是他先睡過的。”


    蔣介石聽陳果夫說了個夠,又找其他親信個別盤問對戴雨農的看法。說也奇怪,大家竟沒一句好話。因此,蔣介石更感到戴笠這幾年中委實跋扈,但如今已尾大不掉,很難對付了。


    蔣經國的親信更有這麽一種暗示:如不除戴,將來連“大太子”都抬不起頭來,遑論“二太子”蔣緯國。


    而一些元老重臣,則發表了幾乎相同的看法:戴雨農這種行為,已使國民政府在民間的威望越來越低,行將不可收拾。事實上,戴笠的所作所為,蔣介石自己明白,這是他把他“捧”起來的。他和他的政府威信受損害,這怎麽可以?但戴笠羽翼已豐,要把全部錯誤擱在他身上而拔掉他,說不定會引起不小的波瀾。


    蔣介石多年來為戴笠的“成就”而興奮,現在卻為這個“成就”而苦惱了。他幾乎食不知味,寢不安枕,絞盡腦汁想該如何拔掉這顆眼中釘,但此事又不能讓很多人獲悉,否則很可能戴未除而先喪命。


    蔣介石秘密把蔣經國找來,要他對此事發表意見。


    “我想了很久。”蔣介石說,“外麵在傳言什麽軍統、中統的利益衝突。但在這件事情上有所不同:果夫、立夫這次提戴笠,即使是利益衝突吧,但對我的關係很大,我越想越不安。”


    蔣經國一驚,道:“這個……”


    蔣介石冷笑:“這個當然要謹慎從事,今天我第一次告訴旁人:你!”他接著問,“戴笠的人,對你是否恭敬?”


    蔣經國想了想:“當麵,當然是恭敬的,但他們當然唯戴笠之命是從,服服帖帖。”


    “你看見過一本叫作《家風》的東西嗎?”


    “沒有見過。”


    蔣介石繞室徘徊:“根據你的‘建國社’調查的數字,戴笠的實力到底有多少?”


    蔣經國道:“他的特種部隊在剛勝利時,人數在二十萬到三十萬左右,汪精衛的雜牌軍隊還不在其中。這些特種部隊的武器,一律從中美合作所梅樂斯那邊轉移而來。卡賓、湯姆火力極強,我們的軍隊真是無法可比。”


    蔣介石忙道:“你的意思是說,戴笠一個團,可對抗我們五個團嗎?”


    蔣經國點點頭道:“是這樣的。一般估計如此。”


    蔣介石齜牙咧嘴道:“那還了得!這樣說起來,他的三十萬人不就要對付我一百萬人嗎?我如果騰出一百萬部隊,共產黨不是永遠完不了嗎?真想不到,戴笠會來這一手!這些年他在拚命擴充武力,搞來搞去,原來他還有野心哩!”蔣介石怪笑道,“嘿嘿嘿!好吧!”說完兀自踱步。


    半晌,蔣介石似有所決定,忽然笑道:“你記著,有句古話說‘養惡如養鷹,餓之則附,飽之則揚’。戴笠這小子吃飽了,要飛了!”他把手向空中一撲,似乎已飛的鷹已經抓到掌心,獰笑道,“這二十年來,我從來沒有放走過一隻鷹,你懂嗎?”


    蔣經國隻是點頭。


    蔣介石說:“還有,你的建國社一定要迅速擴大,以便可以很快地取代軍統局。”


    蔣經國還是點點頭。


    恰在近段時間,獲悉毛澤東決定來重慶和談,蔣介石立即想出了毒招:讓戴笠去暗殺毛澤東,然後把責任全推到他個人頭上,將戴笠處死……此乃一石擊數鳥的萬全之策。不想被戴笠識破,殺了李少石充數,逃過了這一大劫。


    孔令俊見戴笠未死,又再次慫恿宋美齡暗中作法。


    這回上場的是馮玉祥,剛好戴笠在上海搞接收,有大把證據在別人手中。


    馮玉祥是蔣介石的結拜“大哥”,此稱謂一直沿用。馮玉祥道:“你手下的戴笠太不像話啦,聽人家告訴我,他到了上海,就把軍委會總部設在杜美路70號杜月笙新宅。”


    蔣介石說:“嗯,總部設在杜月笙家裏又怎啦,大哥?”


    馮玉祥道:“杜月笙沒當上市長,肚子裏有氣,戴笠有意偏袒,如今上海流傳一種說法:不管罪孽多重的漢奸,隻要杜月笙出麵,準會獲無罪釋放。”


    蔣介石說:“他這是有意跟我生氣。”


    馮玉祥道:“還有9月15日那天,軍統在杜美路開什麽幹部訓話會,裏裏外外停了四百多輛黑牌汽車。軍統的人每月薪金絕不會超過十萬法幣,而普通的都在兩萬以下,這幾個錢連坐黃包車都坐不起,怎能坐上高級汽車?這還不算,他還得意地對別人說:‘我給部下每月連吃飯的錢都不夠,可現在都有自備小汽車,可見人家辦不到的事,我的同誌都辦得到。’這還成話嗎?分明是公開鼓勵部下敲詐勒索嘛!”


    蔣介石說:“還有嗎,大哥?”


    馮玉祥道:“多著呢,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我哪有那麽好的記性。”


    送走馮玉祥,於右任求見。蔣介石對這位朝廷元老,不敢怠慢,歡迎道:“於院長難得光臨,是複員工作有頭緒了?”


    於右任捋著一把大胡子,歎道:“今天我來看主席,不為別的,乃是京滬接收問題,鬧得雞飛狗跳,實在不成局麵。”


    蔣介石心頭一沉:“於院長聽到什麽了?”


    “不但聽到,我還看到了。看到了上海來信,人家把我們派去的人,主要是把戴笠說得一文不值……”


    蔣介石做憤怒狀,蹦起半尺高道:“這簡直反了!反了!戴笠幹了些什麽?”


    於右任冷冷地說:“我已經要他們給主席寫個報告,報告主席關於接收大員的情形。”他捋捋胡須,“主席,中華民國成立,不是這樣接收來的,有民心做後盾,推倒清廷。如今這樣搞,深信孫總理在天之靈,也會不安。而我們這些老朽也無能為力,眼看大後方人民對我們這種樣子,如今淪陷區人民又對我們這種樣子,我不知道怎樣才好!狐死首丘,葉落歸根,主席準我回到故鄉三原,了此殘生吧!”說罷老淚縱橫,悲不自勝。


    但蔣介石卻笑吟吟地把於右任按在沙發上,又是賠笑又是奉茶,解釋道:“於院長,如果我手下有對不起國家的事,我一定查辦,你千萬不可灰心!於先生是開國元老,對勝利以後的國家,大顯身手的地方正多,怎麽能回到三原?你要回故鄉,我也隻好到雪竇寺做和尚去了!”


    於右任搖頭長歎道:“我不妨把看到的事情先同你說,這些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如果我們再不振作,不但大後方,連淪陷區裏的民心也要失掉了!”


    “一定,一定!”


    “淪陷區裏現在有三句話很流行……”


    “是哪三句話?”


    “第一句是‘五子登科’。說我們的接收大員到達以後,房子、金子、女子、車子樣樣都要,搶封人家住宅的條子滿天飛,所以叫作‘五子登科’。”


    “第二句?”


    “第二句叫‘有條有理’。說不管你是漢奸、日本人、混賬王八蛋,隻要有金條送給接收大員及其爪牙,那麽無論有多大罪孽,還是有理可講,網開一麵。”


    “嗯,第三句又是什麽?”


    “第三句更傷心,說是‘無法無天’。接收大員到後,什麽都要錢,任何事情都難不住法幣,因此如果一個人沒有法幣,就‘無法無天’—沒法兒活了!這四個字正麵來說,是指我們的官兒們不折不扣地無法無天,他們隻是看見有金條的人才認為有理!”於右任越說越激動,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蔣介石在喉嚨裏咕嚕了一句“這個戴雨農”。這是蔣介石對某個人開始厭棄的前兆,如果是大罵、特罵,說明他對那個人還是信任的。


    於右任年紀大了,氣力不濟,沒多久也退了下去,最後陳果夫再次上場,一進蔣介石的書房就歎個不停。


    蔣介石說:“你歎什麽氣?”


    陳果夫道:“我歎自己為官一世,還不如人家一下子。”


    蔣介石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如誰一下子?”


    “還有誰?戴—笠—”陳果夫拖著長聲道。


    蔣介石臉色沉下去,咕嚕道:“又是戴笠,他怎麽了?”


    陳果夫道:“他呀,最近在上海發了大財了,究竟有多少,誰也不敢做統計。”


    蔣介石皺眉道:“是嗎?”


    “可不,”陳果夫開始唾沫飛濺,“單說兩樁大的,李士群在上海的財產不可計算,隻是那幾棟大洋房,時值也在六百根大條以上,這房子也落到他手裏去了。房內保險箱有七八隻之多,也給戴笠全收了。”


    “還有一筆是什麽?”


    陳果夫道:“還有一筆是盛老三的。”


    “盛老三?”蔣介石曾是他的玩友,風花雪月、煙花柳巷廝混了很久,“他怎麽啦,他不是淪陷區有名的鴉片大王嗎?”


    “是的,”陳果夫道,“他的財產遠在李士群之上,戴笠去接收時,單是鑽戒便有三十七隻,其中最大的有十二克拉,最小的也有兩三克拉。另外黃金美鈔全部總值在一千根大條以上。此外還有不少古董,如唐朝的名貴字畫等,多得不得了。盛老三有一個最寵愛的姨太太,有一件紅色的狐皮內衣,其薄如紙,穿在身上之後,便不須再穿什麽衣服,在冰天雪地中行動也不會怕冷,貴重可想而知。”


    “這件狐皮到哪裏去了?”蔣介石咽了一口唾沫。


    “自然落到他手裏了!”陳果夫搓搓雙手,“還有周佛海,他的財產沒根沒底,據說用一個密室收藏金銀財寶,李士群、盛老三加起來隻怕還頂不上他的一點,這些財產你猜哪裏去了?也是戴笠代他‘保管’了!”


    蔣介石聽著聽著,拳頭捏緊,從鼻孔裏哼出重重的鼻音。


    陳果夫趨前一步道:“這個戴笠,以前我不怎麽注意他,才注意幾天,就存在這麽多問題,真不知他過去的二十年時間裏幹了多少有損於我們黨國聲譽的事。難怪現在一下去調查,十個裏有十個是痛恨特務、痛恨戴笠!”


    陳果夫說到此處,乘蔣介石不備,瞅了一眼室內。室內,宋美齡向他擠眉弄眼。陳果夫說:“我就說到這裏,我就要走了。我說這些不是出於個人恩怨,全是為了黨國的前途和命運。”蔣介石並不挽留,隻問道:“戴笠還在不在上海?”


    陳果夫道:“剛好今天回來了,還帶了周佛海、丁默邨、羅君強、楊惺華、馬驥良,還有他的幹爹梅樂斯。對了,據我的內線報告,今天梅樂斯被五角大樓派員押送回國了。”


    蔣介石一驚道:“噢,這是為什麽?”


    陳果夫道:“他得罪了陸軍,揚言還要開記者招待會,揭露魏德邁先生的醜行。所以,五角大樓一道命令,說他精神失常,要他回國治療。”


    蔣介石點點頭,道:“那麽戴笠就沒有美國靠山了。”


    陳果夫道:“那麽你就低估他了。如今戴笠又瞄上了柯克上將,正在挖空心思地討好,你知道戴笠的目的是什麽嗎?”


    蔣介石說:“我知道,他想當海軍司令。”


    陳果夫道:“你才知道一點,而且還不是主要的。他在暗地裏和他的心腹說,將來一旦當上海軍司令,海軍加特務,威力無敵。你說,這不是別有用心嗎?今天他從上海回來,在路上和毛人鳳嘀咕個沒完,肯定是在密謀什麽。啊呀,我得走了,主席請多加考慮。”


    陳果夫退下去,宋美齡從內室出來,道:“剛才他跟你嘮叨個沒完,說些啥呀?”


    蔣介石也不正麵答話,摸著下巴沉思良久,道:“夫人,你以前提出的建議我決定采納。”


    宋美齡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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