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受到一位天才支持的時候,我們欽佩她,因為她不但能料理家務,還能承擔起偉大的科學研究任務。我們似乎覺得,她不可能過更艱苦的生活,也不可能在科學上付出更多的努力了。


    與未來等待她的生活相比,過去的生活條件簡直算得上舒適了。居裏夫人獨自挑起的重擔,會把一個身體健壯、精力充沛、勇氣十足的男人嚇倒。


    她要撫養兩個年幼的孩子,供給全家生活所需,並且出色地承擔起教授的職責。失去了皮埃爾·居裏的傑出合作,她必須將原來與伴侶共同承擔的研究繼續進行下去。她要指導助手和學生,此外她還有一項主要的使命:創立一個不辜負皮埃爾期望的實驗室,讓年輕研究人員在此發展放射性這門新科學。


    瑪麗首先要操心的事,就是讓兩個女兒和公公過上健康的生活。她在西奧克斯的舍敏德費赫路六號租了一所房子,盡管房子本身不夠漂亮,不過房子外麵有座令人愜意的花園。她高興的是,艾萊娜立刻占住其中一小塊地,要按自己的意思耕種。艾芙在保姆的看管下,在樹叢和草地上到處尋找她最喜歡的烏龜,還在狹窄的步道上追趕黑貓和花狸貓。


    這種安排讓居裏夫人付出了額外的疲勞代價:家和實驗室之間乘火車需付出半個鍾頭時間。每天早上,人們都看見她步履匆匆趕往火車站,那模樣仿佛要把耽誤的時間趕出來,又像在不知疲倦地完成某種差事。這個身穿重喪服的女人從來都搭乘那列氣味不佳的火車,總是坐在二等包廂裏,不久便為同一條線路的旅客們所熟悉了。


    她難得有空回西奧克斯吃午飯,便重新光顧拉丁區的糕點房。以前她獨身一人時常常光顧那地方,如今又成了獨身一人。不同的是,那時她還年輕,心裏充滿了無意識的希望。有時候,她中午就在實驗室從一頭到另一頭來回踱著步子,慢慢咀嚼一塊麵包或一隻果子。


    晚上,她往往很晚才坐返程火車回家。冬天,她回家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檢查門廳裏的火爐,添煤捅火。她深信世界上就數自己最會燒火。她的確懂得生火的時候先塞上紙,放上細柴禾,然後再加煤或加木柴。這就像一門藝術,或者像是做化學實驗。爐子裏火焰呼呼響起時,她才覺得滿意,然後在沙發上舒展一下身子,辛苦一天後,這才有機會喘一口氣。


    她非常堅強,不願讓人看出自己內心的悲傷,從來不當著人的麵哭泣,更不接受別人的憐憫和撫慰。她從不對任何人訴說心中的絕望,也不向人述說夜裏折磨她的夢魘。但是,她的親人們都不無憂慮地注意到,她無神的目光往往死死盯住虛無的前方,兩手不由自主地抽搐。她敏感的手指多次受過鐳的燒灼,下意識地相互搓擦著。


    有時候,她的身體突然不支。雖然不希望讓女兒們看到,但是來不及把孩子們打發走就突然發作。記得在我童年時期,有一次母親在西奧克斯家裏的餐廳中突然暈倒,臉色蒼白,一動不動。


    一九〇七年,瑪麗寫信給她的朋友卡齊婭說:  <blockquote>


    親愛的卡齊婭:


    我沒能麵見受你保護的凱先生。我常常犯病,那天他來訪,我當時身體非常難受,而且第二天還要教課。我公公是位大夫,根本不讓我見客人,他知道談話會讓我疲倦不堪。


    至於其他情況,我該怎麽對你說呢?我的生活已經一塌糊塗,永遠不可能恢複正常。我看要永遠這樣了,我也不想嚐試別的生活方式。我想盡量把孩子養育好,不過,就是孩子們也不能把我從生活中喚醒。兩個孩子都好,性格可愛,長得也漂亮。我要盡最大努力讓她們身體結實健康。想想小女兒的年齡,我才明白等兩個女兒長大成人還得二十年時間。我懷疑自己能不能堅持那麽久,我的生活太讓人疲憊,再說悲傷對體力和健康都不利。


    我在經濟上並不困難。我掙的錢足夠養育我的孩子,不過比起我丈夫在世的時候,自然要拮據多了。  </blockquote>


    在孤寂生活的最困難時期,有兩個人幫助過瑪麗。一位是約瑟夫·斯科洛多斯基的小姨瑪麗亞·卡米安斯卡。這位女子性格溫柔可愛,應布羅妮婭的請求,答應在居裏家擔任家庭教師和管家。有她在家裏,瑪麗有一種貼近祖國的感覺,她多年客居她鄉難得有這種感覺。後來卡米安斯卡小姐因身體欠佳不得不返回華沙,另一位波蘭家庭教師代替她來照料艾萊娜和艾芙,不過這位小姐不及她可靠,也不如她可愛。


    瑪麗的另一位最可貴的同盟者就是居裏大夫。皮埃爾去世對他不啻晴天霹靂。但是老人從嚴格的理性主義中汲取了某種勇氣,而瑪麗就缺乏這種能力。他蔑視無益的悔恨,對崇拜死者表示不屑。葬禮後,他從來沒去過墓地。既然皮埃爾已經不複存在,他就不讓一個鬼魂折磨自己。


    他的堅韌平靜對瑪麗產生了有益的影響。公公迫使自己過正常生活,盡量有說有笑,她在公公麵前便為自己沉湎於悲痛而感到慚愧,也努力表現出平靜神情。


    居裏大夫跟她們一起過日子,讓瑪麗感到舒坦,讓兩個孩子覺得歡樂。要是沒有這位藍眼睛老人,孩子們的童年肯定會在悲哀和壓抑中度過。他是她們的玩耍夥伴,也是她們的好老師,這是母親無法比擬的。她們的母親總是不在家,總是待在那個什麽實驗室裏,實驗室這個字眼都要把她們的耳朵磨出老繭了。艾芙當時還太年幼,沒有與老人建立起真正親密的感情,不過老人跟大孫女建立起了無與倫比的友誼,這個女孩動作遲緩,不願順從,長相與他失去的兒子特別相像。


    他向艾萊娜介紹自然史和植物學,將他對維可多·雨果的熱愛傳授給她,暑假期間給她寫難度適中的信,其中既有教益又生動有趣,反映出他的幽默風格和高雅文體。他並不滿足於這些方式,還明確引導她走上腦力勞動的生活軌道。如今的艾萊娜·若裏奧—居裏在精神平衡、不畏苦難、熱愛現實、反對教權、政治同情心等諸多方麵皆得益於祖父的直接教導。


    居裏夫人也帶著衷心的感激,以盡心照料回報這位無與倫比的好老人。一九〇九年,居裏大夫因肺充血整整臥床一年。她利用所有空餘時間陪伴照料這位生病的老人,安慰這個不願服老又不肯臥床休養的病人。


    老人在一九一〇年二月二十五日去世了。西奧克斯的墓地寒風凜冽。瑪麗要求掘墓人付出額外的勞動,要求他們把皮埃爾的棺木從墳窖裏移出,將居裏大夫的棺木擺在下麵,皮埃爾的棺木放在上麵,在旁邊給自己將來留個位置。她死後不願與丈夫分離。她久久望著那個空穴,臉上毫無懼色。


    如今,養育艾萊娜和艾芙就靠她自己了。她對照料孩子和早期教育孩子有明確的看法,一連幾位保姆,她們貫徹過她的思想:有的比較成功,有的比較差。


    每天早上,孩子們首先做一個鍾頭的活動,既有腦力活動,也有體力活動。瑪麗設法讓孩子們對這種活動發生興趣。她熱情關注著孩子們萌發的天賦,在那本灰色封麵的筆記本上記錄下艾萊娜在數學方麵的能力,也記下艾芙剛剛露出的音樂天賦。


    每天的功課一做完,兩個小姑娘就讓人帶著去露天下活動。不論天氣如何,她們都要步行走很遠的路,還要做體育活動。瑪麗在西奧克斯家中花園裏豎起個鐵架,上麵掛著吊環和爬繩。兩個姑娘不但在家裏鍛煉身體,還上一所體育學校,她們熱心體育,成績斐然,在器械項目方麵得過好幾個頭獎。


    孩子們學園藝、搞雕塑、做飯縫紉樣樣幹,雙手和四肢得到持續的鍛煉。瑪麗不論身體多麽疲憊,都要逼著自己陪孩子們騎自行車出遊。到了夏天,她陪孩子們遊泳,指導她們在遊泳方麵取得進步。


    由於她不能長時間離開巴黎,艾萊娜和艾芙就在姨媽海拉·紮壘的保護下度過假期的大部分時間。她們在一兩位表姐妹陪同下,常常出現在海峽岸邊或大西洋沿岸人跡罕至的海濱。一九一一年,她們在母親陪伴下頭一次去波蘭旅行。布羅妮婭在紮科巴納的療養院接待了她們。小姑娘們學騎馬,也一連幾天登山,晚上就在山民的小屋裏過夜,瑪麗身背口袋,腳踏釘靴,走在她們前麵帶路。


    她並不鼓勵孩子們做特技冒險,不過她想培養她們的膽量。在艾萊娜和艾芙的童年時期,根本不“害怕黑暗”,從來沒有因為聽到打雷嚇得往枕頭裏鑽,也不怕什麽盜賊或瘟疫。瑪麗年幼時有過這些畏懼心理,就要使孩子們避免這種恐懼。盡管她常常回憶起皮埃爾的慘死,可她並沒有因此處處看管女兒們,防止她們出事。兩個小姑娘很小就單獨出門,當時她們大概才十一二歲。不久便能不要人陪伴單獨旅行了。


    她對孩子們的精神健康也同樣關心,盡量讓她們避免無謂的空想,不讓她們產生悔恨情緒或神經過敏。她做了個決定,永遠不對兩個失去父親的女兒談起她們的父親。這首先是她自己不忍心談。在瑪麗的餘生中,一旦在談話中提到“皮埃爾”或“皮埃爾·居裏”或“你們的父親”或“我丈夫”這幾個字眼,總是設法用令人難以置信的策略繞開,避開這些記憶中的暗礁。她並不覺得在這個話題上對女兒們保持緘默是一種罪過,她寧肯剝奪她們和她本人的那種緬懷親人的情緒,也不讓大家沉浸在悲哀氣氛中。


    在家裏,她既不為去世的那位科學家設靈位,也不為淪陷的波蘭痛心疾首。她希望艾萊娜和艾芙學習波蘭語,讓她們了解並熱愛她的祖國。不過她還是要她們做真正的法國人。啊,願她們永遠不必心係兩個國家,也不要白白承受亡國奴的痛苦。


    她沒有讓女兒們在教堂行洗禮,也不給她們任何宗教教育。她不能把自己不再信仰的教條強加給她們,尤其擔心她們將來像她一樣,體驗到失去信仰的痛苦。她的態度中並沒有反對教權的宗派主義。瑪麗的立場極其開明,在許多場合曾對女兒們說,如果她們願意信仰一種宗教,完全可以自由決定。


    居裏夫人感到滿意。她的女兒們沒有重蹈她的覆轍,不必遭受童年時期的憂患,少年時期的辛勞,青年時期的貧困。但她也不願讓她們享受奢侈生活。瑪麗本來有機會為艾萊娜和艾芙弄到一大筆財產,然而她放棄了。她成了寡婦後,有權處理她和皮埃爾共同提純的那一克鐳,那畢竟是屬於她的私人財產。但她沒有聽從居裏大夫和幾位親戚的意見,決定按照自己與丈夫生前的願望,將這種珍貴的物質贈送給她的實驗室,這可是價值一百萬金法郎的財富啊。


    在她的觀念中,貧窮固然會帶來生活拮據,但過分富有則既沒有必要又令人厭惡。她認為女兒們憑自己的能力謀生才有益,才合情合理。


    瑪麗仔細擬定的教育計劃隻缺少一個細節:教學禮儀。這個居喪之家僅僅接待親近的朋友們,其中有佩林一家,有沙瓦納一家等。到了星期天,安德烈·德比爾納為兩個小姑娘帶來書籍和玩具,耐心地逗沉默寡言的艾萊娜玩耍,在一張張白紙上畫出一群群動物,有各種大小的大象……但是,除了這些親近體貼的朋友外,艾萊娜和艾芙什麽人都不見。艾萊娜一見到陌生人就驚慌,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人們誘導她:“向夫人問好。”可她就是不肯開口。後來她一輩子都沒有完全克服這種習慣。


    對人微笑、和藹待人、拜訪客人、請人做客、說客套話、擺出客氣姿態等等,這些內容艾萊娜和艾芙根本不懂。十年二十年過去了,姐妹倆明白了社會生活有其嚴格的要求,有其法則規範,然而,“向夫人問好”之類問候卻是她們的缺憾。


    艾萊娜到了入學年齡,得到了入學通知書,可瑪麗卻感到焦急,設法尋找一種不循常規的方法教育自己的女兒。


    她自己是個全心全意的工作者,可她卻為孩子們不得不在學校過度勞累感到不安,覺得把小孩子關在通風不良的教室裏,長時間上課卻沒有什麽效果,這種做法太野蠻。這麽小的孩子本該無拘無束自由活動才對。她想讓艾萊娜用很短的時間學習,並學到很好的知識。她該讓孩子得到怎樣的教育呢?


    她思索著,也跟朋友們商討。巴黎大學的許多教授也像她一樣,家裏有孩子。在她的促進下,一項具有獨創性的合作教育計劃誕生了,按照這個計劃,許多知識淵博的科學家分擔自己子女的教育任務。


    一個讓孩子們激動的新紀元開始了,上課的十個男女兒童樂不可支。他們每天隻聽一節課,教課的是一位特別選定的大師。第一天早上,他們在巴黎大學實驗室由讓·佩林講授化學課。第二天,這支小部隊轉戰到羅斯路的芳特納,由保羅·蘭格文教數學。佩林夫人、沙瓦納夫人、莫頓教授分別教文學、曆史、生活口語、自然科學、泥塑和圖畫。最後,瑪麗·居裏在星期四下午教孩子們最基礎的物理知識,地點在物理學校一間不用的教室裏,在這間屋子裏從來沒人談論過物理學。


    後來,她這些門徒有幾位成了科學家。她講的課引人入勝,她的態度慈祥親切,給他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由於她的講解,書本上那些枯燥抽象的現象變得生動有趣了:自行車滾珠蘸上墨水,在傾斜的平麵上畫出拋物線,證實物體下落定理。一個擺錘在煙熏過的紙上劃出擺動的軌跡。這群小學生自己設計製作了一個帶有刻度的溫度表,結果與標準溫度計一樣準確,孩子們感到無比得意……


    瑪麗將自己對科學的熱愛和對工作的喜好傳授給孩子們。她還把自己長期積累的工作方法教給他們。她自己精通口算,便堅持要她的學生們練習口算。“你們一定要熟練掌握,直到從不出錯為止,”她堅持說,“秘訣就是不要做得太快。”如果一個小學徒連接電池組的時候弄得亂七八糟,瑪麗會氣得臉色通紅。“別對我說你過後會整理!做實驗的時候,絕對不能把桌子上搞得一塌糊塗。”


    這位諾貝爾獎獲得者有時也向這些有遠大抱負的孩子們教授一些簡單有益的常識。


    一天,她問道:“你們說,要想讓這個容器裏的液體保持溫度,該怎麽辦?”


    班裏有幾位科學明星:弗朗西斯·佩林、讓·蘭格文、伊莎貝拉·沙瓦納、艾萊娜·居裏。大家立刻提出幾種富有獨創性的解決方案:用羊毛料子將容器包裹起來,或者用巧妙而難以辦到的手段將容器隔絕空氣。


    瑪麗微笑道:


    “要是讓我做,我會首先給容器蓋上蓋子。”


    說完這幾句話,這個星期四的課結束了。門開了,一個女仆端來一大堆食物,有麵包卷、巧克力、橘子。大家聚在一起吃茶點,解散後到了校園子裏,大家還在邊吃邊討論。


    當時的報紙密切關注著居裏夫人的一舉一動,抓住這種上課方式,取笑科學家的子女闖入官辦實驗室的活動,並不考慮這些活動其實不但謹慎,而且受到仔細的監控。


    一個無聊作者寫道:“一幫連讀寫都不太熟練的娃娃,竟然得到允許,操縱設備、從事實驗、製作儀器、嚐試化學反應……雖然巴黎大學和居維埃路上的建築物尚未發生爆炸,不過爆炸的隱患並未消除。”


    這種合作授課就像人類的其他行為一樣持續不久,兩年後便告終了。孩子們的父母工作太忙,孩子們也要參加統一考試,必須埋頭學習官方課程。瑪麗為艾萊娜選擇了一所私立學校,名叫塞維涅中學,該校上課時間比較少。艾萊娜在這所好學校中學畢業,後來艾芙也在這所學校念書。


    瑪麗保護女兒們個性的努力令人感動,不過,這些活動從童年便開始是否成功呢?可以說既成功,又不成功。“合作教學”讓她的大女兒受到了一流的科學教育,這是任何其他學校不可能教授的,但是她得到的文學知識卻不完善。至於精神方麵的教育,要想改變人的天性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在母親的保護下,我看我們也沒有變得更完美。不過,有幾種品質卻永遠烙在了我們的性格中:熱愛工作,不熱衷於錢財,以及獨立的本能。我姐姐熱愛工作勝過我足足一千倍。不過,我們兩姊妹在任何複雜環境下,都習慣於不靠別人幫助自己獨立處理一切。


    艾萊娜能控製自己的悲痛心情,可我就不行。盡管母親努力幫助我,可我童年時期過得並不幸福。瑪麗隻有在一個方麵做得完全成功:兩個女兒身體健康靈活,熱愛體育活動。在這方麵,這位具有超人智慧的慷慨女人取得了極大的成功。


    我努力了解瑪麗·居裏最初對我們的教育是受了什麽原則的啟發。我做出這種努力並非沒有顧慮,因為我恐怕這會讓人以為,她是個固執己見的教條主義者。其實恰恰相反。這個人想讓我們變得堅強,可她自己卻性格過於脆弱,似乎天生就是來受苦的。她想培養我們的含蓄矜持態度,然而,盡管她自己不願承認,卻顯然希望我們擁抱她,對她甜言蜜語。她希望我們不要感情用事,可她自己稍稍受人慢待便會陷入悲哀。她從來不因為我們胡鬧而以“不準感情用事”的尺度懲罰我們。傳統上對兒童的懲罰我們在家裏都沒有體驗過,既沒有挨過戒尺,沒有“在屋角罰站”,也沒有剝奪吃點心的權利。我們也不會哭喊吵鬧,無論喜怒哀樂,母親不允許任何人提高嗓門。一天,由於艾萊娜魯莽,瑪麗想要“給她個教訓”,決定兩天不跟她說話。這兩天對她和艾萊娜都痛苦難熬,但是,兩個人中間受懲罰最重的倒成了瑪麗,她心煩意亂,在那所悲哀的房子裏到處徘徊,模樣十分悲慘,比女兒感受的痛苦更重。


    我們就像眾多其他兒童一樣,恐怕隻會考慮自己的事,並不顧忌別人的細致感情。不過我們倒能體會到母親的魅力和不願外露的溫情嫻雅。瑪麗從來不遺棄我們寫給她的信件,她用捆糖果的絲帶把我們小時候寫的一封封傻信都捆起來。在這些墨跡斑駁的信中,第一行對她的稱呼是:“親愛的媽”、“我溫柔親愛的”、“我甜蜜的人兒”,用得最多的是:“溫柔的媽”。


    “溫柔的媽”實在太溫柔了,說話的時候幾乎讓人聽不見。她對我們說話仿佛也帶著羞怯,她不願人們怕她,也不願人們尊敬她或者崇拜她……溫柔的媽多年來根本不願讓我們知道,她是個與眾不同的母親,是個讓日常工作負擔壓得直不起腰的教授,是個傑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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