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批農民的子女不曾料到,“瑪麗亞小姐”也常為自己的無知感到憂鬱。他們不知道,這位年輕教師想重新成為一名學生,也不知道她喜歡的是學習而不是教書。


    瑪妮婭這時又站在窗前。她眼睛望著一車車甜菜蘿卜運往工廠,心裏卻在想著另一番景象:此時在柏林、維也納、彼得堡、倫敦,成千上萬的青年正在上課或聽講座,正在實驗室、博物館、醫院裏實習!她更進一步想到,在那所著名的巴黎大學裏,教授在教生物學、數學、社會學、化學和物理學課程!


    瑪妮婭·斯科洛多斯卡最希望求學的國家是法國。法國的聲望讓她著迷。柏林和彼得堡的人都是波蘭的壓迫者,但法國卻是個珍視自由的國家,在那裏,各種感情和信仰都受到尊重,法國還歡迎一切不幸的人們和受壓迫的人們,不論這些人來自何方。她將來有一天真的能登上開往巴黎的火車嗎?這樣的幸福真的能降臨到她頭上嗎?


    對此,她已經不存什麽奢望了。在這個令人窒息的鄉村裏生活過十二個月後,她的幻想已經被摧毀了。雖然這個姑娘充滿了追求學業的激情和夢想,可她並不是個脫離實際的空想家。瑪妮婭仔細考慮現實情況,便看出自己麵前的境況顯然是沒有出路的。住在華沙的父親不久便需要她的照顧,在巴黎求學的布羅妮婭還需要她幫助好幾年才能開始掙錢。她自己如今在斯茨組基擔任家庭教師,想要積蓄一筆錢的計劃原來想想覺得可以實現,現在卻讓她覺得可笑,簡直是個幼稚的計劃。誰也不可能從斯茨組基這樣的地方走出國門。


    從這位天才姑娘的灰心念頭中,我們看得出,她並非無懈可擊,也遠不具有超人的信心,她與所有十九歲的姑娘一樣,也會感到痛苦,也會喪失信心。我們也看得出她的矛盾心情,她一方麵決定放棄一切,另一方麵卻帶著英雄氣概拚命奮鬥,不甘心如此葬送自己的前程。她的確受到強有力的本能驅使,每天夜裏伏案苦讀,鑽研從糖廠圖書館借來的社會學和物理學書籍,也通過與父親通信充實自己的數學知識。


    這種活動看上去完全是徒勞的,可瑪妮婭卻孜孜不倦地堅持下去,這真讓人感到吃驚。她獨自一人在那所鄉下的房間裏苦讀,沒人給她指導,沒人向她提出忠告,她幾乎是在知識的迷宮裏摸索,靠一些過時手冊中的梗概介紹,僅憑偶然機會尋找著出路。在她感到沮喪的時候,她其實跟自己教的農民子女十分相似,那些孩子灰心時往往把手中的識字課本狠狠丟開,可她卻有農民的倔強,仍然不棄不舍。


    四十年後,她曾這樣寫道:  <blockquote>


    文學就像社會學和科學一樣讓我感興趣。不過,經過這麽多年的學習,我漸漸發現了自己的真正興趣所在,終於將目標集中在數學和物理學上。


    這種獨自研究常常被困難所包圍。中學接受的科學教育遠遠不足,比法國中學畢業會考水平低得多。我努力以自己的方式補上這些課,使用的教材都是我偶然弄到手的書籍。這一方法不很有效,不過我從中養成了獨立工作的習慣,學會了日後對我有用的某些東西……  </blockquote>


    在她從斯茨組基寄出的一封信中,她描繪了自學一天的情形。


    一八八六年十二月,瑪妮婭在寫給亨利埃塔的信中說:  <blockquote>


    我每天要做許多工作,有時候工作從早上八點到上午十一點半,下午兩點到七點半,在此期間沒有一分鍾的空閑。中午十一點半到兩點,要散步、吃午飯。茶點後若安齊婭有興致我們就讀書,如果她沒興趣,我們就交談,要麽我就做點針線活,我在上課的時候也做針線活。晚上九點鍾,如果沒有什麽其他活動打擾,我就開始讀書……我甚至養成了早上六點起床的習慣,為的是多看會兒書。但我不可能一直保持這樣。眼下有一位老好人來訪,住在家裏,他是安齊婭的教父,佐夫人請他教我下棋,好讓他消遣消遣。此外,遇到牌桌上三缺一,我還得湊個數。這些事往往搞得我不得不放下手頭的書。


    目前我讀的書有以下幾種:


    一、丹尼爾著《物理學》,我已經學完了第一冊;


    二、斯賓塞著《社會學》法文本;


    三、保羅·伯特著《解剖學及生理學教程》俄文本。


    我同時讀幾種不同的內容,因為專攻一個主題會讓我厭倦,我可憐的小腦袋已經使用過度了。要是我讀書覺得看不進去了,就演算代數題或三角題,這種活動是不能分心的,於是又將精力集中到正軌上來。


    我可憐的姐姐布羅妮婭從巴黎寫信來,說考試中遇到很大困難,她學習很辛苦,健康狀況令人擔心。


    ……你問我對未來的打算?我沒有打算,就是說我的打算太普通太簡單,不值一提。無非是得過且過,等到實在不能過了,就告別塵世。這種損失會是很小的,人們的惋惜時間也很短——跟惋惜別人沒什麽兩樣。


    這些就是我眼下的打算。有些人以為,我無論如何不可能逃避一種精神狂熱期,就是所謂愛情。可這種東西絕對不在我的計劃之中。雖然我原先有過其他打算,可現在已經煙消雲散,我已經把那些打算徹底拋在腦後、鎖在心底,完全遺忘了。誰都知道,牆壁總比撞牆的腦袋堅硬……  </blockquote>


    這些值得懷疑的詞語中隱隱露出失戀與自殺的念頭,需要我們作一番解釋。


    解釋其實十分簡單平常,可以稱之為“一個貧寒少女的愛情故事。”無數動人的愛情小說中有過完全相同的描述。


    這段感情往事起源於瑪妮婭·斯科洛多斯卡出落成一個成熟漂亮的姑娘。雖然她還不具有幾年後照片上那種超凡脫俗的美貌,但是這位少女已經身材豐滿、皮膚鮮嫩、頭發光亮、手腕足踝都線條優雅。雖然她的容貌算不得漂亮,也不是完美無瑕,可她嘴角堅毅的曲線和深藏在眉骨下麵的灰色眼睛卻很引人注目,她觀察人的時候,眼睛顯得很大,目光犀利,令人驚心動魄。


    佐家的長子從華沙回到斯茨組基來度假,幾次長假後,他發現家裏這位家庭女教師舞跳得很棒,會劃船、會溜冰,聰明禮貌,即席賦詩像騎馬駕車一樣輕鬆。她非同凡響——與他熟悉的其他女子完全不同,不同得讓他感到神秘!他愛上了瑪妮婭。而瑪妮婭在革命觀念外表下也掩藏著一顆敏感的心,她也傾心於他,喜歡上了這個漂亮而討人喜歡的大學生。


    她還不到十九歲。他也剛比她大一點點。他們計劃好了要結婚……


    表麵上看來,沒有任何東西能阻礙他們的結合。不錯,在斯茨組基,瑪妮婭不過是孩子們的家庭教師“瑪麗亞小姐”,但是這裏人人都尊敬她。佐先生陪她長時間在田野上散步,佐太太像母親一樣關心她,布朗卡對她十分崇拜,全家人對她十分恭敬。有幾次還邀請她父親、哥哥、姐姐來家裏做客。在她過生日的時候,這家人贈送她鮮花禮物。


    因此卡什米爾·佐心裏不很擔憂,甚至深信父母會讚成他與瑪妮婭訂婚。


    父母的答複來得很快。父親怒不可遏,母親幾乎昏死過去。他們最寵愛的兒子卡什米爾竟然要娶個一文不名的女子!竟然要跟“寄人籬下”的女子訂婚?要是他願意,他明天就能娶個本地最富有最體麵的姑娘!難道他發了瘋?


    頃刻之間,不可逾越的社會等級壁壘顯露了出來。而且這發生在一向視瑪妮婭為朋友的家庭裏。盡管這個姑娘出身於一個好家庭,盡管她既聰明又有教養,名譽無可指摘,盡管她父親在華沙是極受尊敬的人,但這些事實都無法對抗幾個小小的字眼:不能娶家庭女教師。


    當學生的兒子受到嗬斥、震動、教訓,決心動搖了。他沒什麽個性,害怕引起斥責和怒火。瑪妮婭受到比她低級的人蔑視,心中萬分痛苦,便退縮回來,感到難堪,變得冷淡,從此便沉默寡言。她打定了主意,決不再回顧這段田園戀情。


    然而,愛情就像雄心抱負一樣,宣布其死刑並不能使之消亡。


    瑪妮婭不能采取行動,離開斯茨組基。繼續留在這兒,對她來說是既殘酷又十分明確的事。她不願讓父親替她擔憂,最重要的是,這麽好的職位她丟不起。布羅妮婭的積蓄已經成為記憶中的往事,瑪妮婭現在要幫著父親供姐姐在醫學院求學,她每月給姐姐寄十五盧布,有時候是二十盧布,這幾乎是她半個月的薪水。可她上哪兒能得到這麽好的報酬呢?她沒有對佐家把話挑明,也沒有跟任何人談論這事,否則會讓自己更難受。最好的選擇是忍受心中的痛苦,繼續留在斯茨組基,仿佛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


    生活回到了以前的軌跡。瑪妮婭繼續授課;繼續責備安齊婭;繼續督促朱列克用心學習,這小夥子隻要稍微用一用腦筋立刻就打瞌睡;也繼續教農民的子女。她一如既往地學習化學,也照樣對自己徒勞的堅持聳一聳肩膀,跟人下棋,做文字對仗遊戲,參加舞會,在田野上散步……


    後來,她在一篇文字中提到:  <blockquote>


    冬天,白雪覆蓋的廣袤原野不無迷人之處。我們乘坐雪橇長途旅行,有時候連路都找不到。


    我對駕雪橇的人喊:“別迷了路!”他就回答說:“我們就在路當中。”或者回答說:“別害怕!”結果我們的雪橇還是翻了。可這種事故更增添了我們遊曆的興致。


    ……我還記得,有一年田野裏的積雪很厚,我們造了一間非常漂亮的雪屋子。坐在裏麵可以凝視外麵茫茫雪原,隻見銀白色的雪麵上閃爍出片片玫瑰紅色……  </blockquote>


    失戀帶給她不幸,追求學業的夢想讓她失望,物質境遇讓她感到艱難,她幫助許多人,結果自己所剩無幾。瑪妮婭竭力忘記自己的命運,忘記自己永遠不能自拔的這個泥淖。她轉向自己家的人,不是求助,甚至不是要傾訴自己心中的苦痛,在她寫出的每一封信中,她都盡量為別人提供意見和支持。她想要家裏人都充分享受生活。


    一八八七年三月九日,瑪妮婭在寫給約瑟夫的信中說:  <blockquote>


    ……我認為,若能借到幾百盧布,你最好留在華沙,而不要默默無聞地待在外省。我親愛的哥哥,要是我寫了什麽愚蠢的話,請你千萬別生氣,我們從來都是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親愛的哥哥,你知道,人人都說,在小城鎮工作會妨礙你在文化修養方麵的發展,也影響你的研究工作。那就等於掉進一口枯井,根本幹不成什麽事業了。沒有藥房,沒有醫院,沒有書籍,再有多大的決心也隻會變得十分愚鈍。親愛的哥哥,如果看到你那樣,我會感到極大的痛苦,因為我已經失去了成就的希望,全部心願就是盼望你和布羅妮婭能出人頭地。至少你們兩人該充分發揮天賦,追求美好生活。毫無疑問,我們家的兄妹是有天賦的,不該任其埋沒,必須通過我們中的一個兄妹表現出來。我越是惋惜自己,對你們抱的希望就越大……


    也許你要嘲笑我,也許你覺得這是些無聊的說教,聳聳肩了事。我其實並不習慣於用這種口吻對你說話或寫信;不過這些話來自我的內心深處,自從你上了大學開始學醫,我就一直有這想法。


    你再想一想,父親有你在身邊,該多麽喜悅啊!他愛你勝過其他姊妹。我們想象一下,海拉要是嫁給那位m.b.,你又離開華沙,我們可憐的父親孤零零一人該多可憐!那他會非常傷心的。要是照我說的,你們能生活在一處,那就太好了。另外,從節儉的角度考慮,別忘了給我們幾個姊妹留個小小的空間,以備我們回家時住。  </blockquote>


    一八八七年四月四日,瑪妮婭在亨利埃塔剛剛生育後孩子便夭折時寫的信中說:  <blockquote>


    ……母親遭受許多磨難,到頭來卻是一場空,這該是多大的痛苦啊!我們隻能以基督徒的身份安慰自己說:“這是上帝的旨意,誰也無法違背。”以此來減輕心中的痛苦。唉,並非人人能如此心寬。我了解,能夠接受這種解釋的人的確感到幸福。不過,奇怪的是我對他們的幸運越是了解,就越是不能讚同他們的信仰,而且越體會不到他們的那種幸福。


    ……請你原諒我這些哲學思索,因為人們抱怨自己居住的城市精神太保守,才會產生這種感想。我們的判斷不要太嚴厲,因為社會和政治的保守通常源自宗教的保守性,而宗教的保守性能產生幸福感,可我們越來越無法理解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幸福。我本人絕對不會強迫別人放棄信仰,每個人都該保持自己的信仰,隻要信仰真誠就好。讓我討厭的是虛偽,如今,虛偽廣為傳播,而真誠卻變得罕見了……我憎惡虛偽。不過我尊敬真誠的宗教情感,雖然真誠的宗教情感在智慧方麵的造詣十分有限,可我也願意表示尊敬……  </blockquote>


    一八八七年五月二十日,瑪妮婭在寫給約瑟夫的信中說:  <blockquote>


    ……我還不知道我的學生安齊婭是否去參加考試,可我已經在感到擔憂了。她的注意力不集中,記憶力也不可靠……朱列克也跟她沒什麽兩樣。教他們就像建沙塔,剛學會一樣東西,前一天學的東西就忘光。有時候,我會覺得這像是受折磨。另外,我也為自己感到擔心,覺得自己也變得十分愚鈍。日子過得這麽快,可我自己沒有取得什麽顯著的進步。就連給村子裏的孩子們上的課也不得不中斷,因為在聖母月要舉行許多彌撒。好在我的要求並不高,隻需要知道自己對大家還算有些用處就行了……  </blockquote>


    後來她在信中提到海拉新近解除婚約一事,說道:  <blockquote>


    我能想象出海拉的自尊心受到多大的打擊。說實在的,這讓人認清了男人的本質!要是他們不願娶窮人的姑娘,就讓他們見鬼去!誰也沒向他們要求過什麽,他們有什麽權利冒犯無辜的姑娘,讓她們感到難過?


    ……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些讓人感到安慰的消息!我常常掛念你的進展,不知你是否為留在華沙感到後悔。說實話,我不該為這事操心,因為你肯定能處理好。這一點我堅信不疑。我跟那些“女流之輩”常有麻煩,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心存希望,但願不至於完全一事無成……  </blockquote>


    一八八七年十二月十日,瑪妮婭在寫給亨利埃塔的信中說:  <blockquote>


    ……請你別相信什麽我要結婚的謠言,完全是無中生有。這個謠言在鄉下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傳到了華沙。雖然並不是我的錯,但我恐怕這會給我招惹來麻煩。我的未來規劃非常有限。如今我隻夢想著家裏有我的一個角落,好陪著父親一起生活。這個可憐的老人很想念我,希望我能回到家裏,他渴望我能回去!我寧願犧牲自己的一半生活,換取自己的獨立,以及一片生活的空間。因此,如果可能的話,我要離開斯茨組基,在華沙定居下來,在女子中學找個教書的位置,另外再代點課補充家用。但是在一段時間內這是不可能的,隻不過是個願望而已。無需為人生過分憂愁……  </blockquote>


    一八八八年三月十八日,瑪妮婭在寫給約瑟夫的信中說:  <blockquote>


    親愛的約西奧:我把僅有的最後一張郵票貼在這信的信封上了,現在我是一分錢都沒有了,真的是一分錢都沒了!除非天上掉下一張郵票來,否則假期之前恐怕不能再給你寫信了。


    我寫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祝你生日愉快。要是錯過了你的生日,那是因為我既缺錢又沒郵票,我覺得很難過,我不會向別人要這種東西,因為我還沒學會向人伸手。


    ……我親愛的約西奧,我多想回華沙去住幾天!你知道嗎?我常常為此歎息。我不願說我的衣服已經破舊需要縫補,可我要說,我的精神在受著折磨已經難以承受了。啊,要是能離開這裏冷嘲熱諷的討厭環境,那該多好,就是能離開幾天也是好的。在這裏,我時時處處都要留心自己的言談舉止和麵部表情!我需要一種變化,這就像炎熱的日子裏需要洗個涼水澡一樣。除此之外,我希望變化環境還有許多其他理由。


    布羅妮婭有好長時間沒來信了。毫無疑問,她也是苦於沒有郵票……要是你能設法弄到一張郵票,求你給我寫封信吧。給我好好寫封長信,把家裏發生的種種事情都告訴我。父親和海拉的信裏除了訴苦就沒別的話。我常常自忖,難道一切真的都這麽糟糕嗎?我心裏很苦悶,除了他們說的那些事,我在這裏也有許多煩心事,我本可以把我的事告訴你,可我不願說。要不是為了布羅妮婭著想,我準會馬上向佐家辭職走人,盡管這兒報酬高,可我也要另謀職業。  </blockquote>


    一八八八年十月二十五日,瑪妮婭寫信給她的朋友卡齊婭。卡齊婭剛剛宣布了自己訂婚的消息,瑪妮婭要上她家住幾天。瑪妮婭在信中說:  <blockquote>


    ……你對我說的貼心話,不論怎麽說我都不會認為過分,更不會覺得可笑。我跟你關係密切,情同手足,你的事我哪能不放在心上,哪能不把你的事當成我自己的事呢?


    說到我自己,我非常快活,就是遇上讓我深感不快的事,我也用歡笑聲把它掩蓋起來。我已經學會了這種本事,那是因為我發現,像我一樣敏感的人如果無法改變自己的性情,至少應該盡量掩飾。可你覺得這樣有效嗎?這樣有好處嗎?其實才沒有呢!我性格活潑,常發脾氣,說了話事後又悔恨,後悔的心情比說話時的痛快更強烈。


    我這話說得有點苦惱,不過,卡齊婭,你知道的……你告訴我說,過去一個星期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可我這幾個禮拜假期中的感受你永遠都體會不到。我度過幾天非常艱難的日子,那段記憶中唯一能讓我感到平衡的東西,就是我能昂起頭誠實應對。你看,我在生活中也沒有拋棄掉昔日讓邁耶小姐憎恨的態度。


    ……卡齊婭,你會說,我變得多愁善感了。你別害怕,我不會陷入與我的天性格格不入的那種壞習慣——不過,我最近變得有點神經過敏。有些人耍出種種手腕把我逼成這樣。不過,我去找你的時候,肯定還是原先那麽愉快,那麽無拘無束。我們有多少話要傾訴啊!我得帶上把鏈子鎖,把我們的嘴鎖上,要不然,就是到了天亮我們也睡不成覺。你媽媽是不是還會像以前那樣,給我們調檸檬水做冰鎮巧克力呢?  </blockquote>


    一八八八年十月,瑪妮婭寫給約瑟夫的信中這樣說:  <blockquote>


    我望著日曆,心裏覺得悲哀。今天我用了五張郵票,更不用說用了多少信紙了。因此我很快就無法給你寫信了!


    你想想,我現在正拿著一本書學化學呢。你能想象得出,我從書裏學到的東西有多可憐,可我有什麽辦法呢,我沒地方做實驗,也不可能搞實際工作。


    布羅妮婭從巴黎寄來一本小相簿,非常精美。 </blockquote>


    一八八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瑪妮婭寫信給亨利埃塔說:  <blockquote>


    我陷入了沉沉陰鬱中,因為我們每天的伴侶是可怕的西風,它帶來了陰雨、洪水和汙泥。今天的天氣還算比較暖和,可是風還在煙囪裏嗥叫。也許你沒有意識到,在鄉下這種小地方,冰霜及其帶給我們的好處,至少跟你們的加裏西亞保守黨與進步黨之間的辯論一樣重要。


    ……別根據這番話作結論,以為你信上說的事讓我厭煩,其實正相反,讓我得知有些地方有人在活動,有人甚至在思考,我覺得非常滿意。你處在那些活動的中心,而我的生活卻像浮在河水濁浪上的一條小懶蟲。幸而我希望不久便能擺脫這種麻木狀態。


    我不知道你見到我時,認為我在人類中度過的這幾年對我是有益還是有害。人人都說,我在斯茨組基生活的這段時間變化很大,身體和精神都發生了很大改變。這一點兒也不奇怪。我剛來這裏時還不到十八歲,這麽長時間裏我什麽沒經曆過?我度過了自認為是生活中最殘酷的幾個時期……我對一切都有強烈的感覺,那是真實的強烈感覺,然後我激勵自己,我天性中的活力占了上風……我歸納出的首要原則是:不能讓任何人或任何事把自己打垮。


    我在倒計時,數算著還有多少天外加多少個鍾頭就到假日,就能動身回到家人身邊。有時,我內心中有一種衝動,需要得到新的感覺,需要發生變化,需要活動與生活,我不由想幹出愚蠢透頂的事,免得永遠過同樣的生活。幸而我有許多工作要做,這種衝動難得有機會爆發出來。這是我在這裏的最後一年了。所以我必須更加用心,讓孩子們在考試中取得好成績……  </block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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