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黑,一大隊人馬穿過沙漠,出現在和闐城郊。他們遠遠的立在城外,默默地看著那座城市,他們離開已久也思念已久的城市。


    但他們似乎並沒有進城,隻是慢慢的隨著黑夜隱匿在越來越深的黑夜裏。隻有一個少年,跨著白馬離開大隊,直奔和闐城門。


    守城的士兵見他,不禁麵露喜悅,十分尊崇的迎上前。


    “公子,您回來了!”


    少年點點頭,士兵又說道:“公子,我這就回去通報!”


    少年急忙道:“不用,我進城隨便找個住處就好!”


    士兵一臉疑問,但還是沒多做過問。進了城,熱鬧的和闐城燈火闌珊,各地的商人依舊走動著,打量著街邊攤上的光彩照人的玉石。見少年進城來,民眾紛紛駐足,麵露歡喜,大呼道:“公子回來了!”不一會兒,滿城的喧囂變成了整齊的歡呼雀躍。


    “什麽事兒那麽吵?”


    和闐府衙內,一個約莫六十歲的男子正看著一份地圖,若有所思。他額頭很高,鼻梁很挺,眼睛陰陰的,冒著冷峻的光。


    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腳步匆匆的走過來,麵中滿是慌亂,道:“大人,大公子回來了!”


    一聽這聲音,男子原本冷峻的眼光黯然失色,臉色猛地有些失落,問道:“回來了?不是一路眼線都說他還在長安?”


    老者弓著腰,道:“是啊!從長安至此沿路眼線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長安城內的眼線飛鴿傳書說,都沒有看到他們出門半步啊!”


    男子一臉茫然,片刻之後,又焦急問:“他回府來了?”


    老者說:“這倒奇怪,他並沒有回府,隻是去了城東的長安客棧住下。”


    “客棧?……他……一個人?”


    老者篤定的點頭,道:“就一人一馬!”


    男子忽然豁然一笑,道:“就一個人,難不成還能掀起什麽風浪?”


    老者笑道:“大人說的是。這幾年你經營這和闐府,自該有所回報。”


    男子又想了想,道:“你快去打聽打聽,他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帶了多少兵馬!……另外……這幾日給我好好盯著他的動靜!”


    老者諾諾道:“好的,大人!”


    “老夫人,老夫人!”和闐府內院,一個婢女快步一邊走,一邊呼喊。


    “什麽事這麽大驚小怪?”一個身著華服,麵容慈祥的老婦人端坐在屋內,幽幽吹著手中的熱茶,疑問道:“這都夜了,大呼小叫的哪像樣子?”


    婢女這才收斂了些,但依舊麵容喜悅,道:“少爺回來了!”


    老婦人一頓,片刻後又平靜的喝茶,淡淡道:“回來就回來嘛,這是他家,他不回來他上哪兒去?哪要你來大驚小怪?”


    見婦人這表現,婢女一臉疑惑。但她也不敢發問,隻怯怯“哦”了聲,便被老婦人打發出了屋子去。


    待婢女出了屋子,關上門。老婦人放下茶杯,才微微一笑,淡淡道:“回來了!誒,是該回來了!”


    ……


    “我們此去樓蘭,自是不能走河西大道,不然很容易被那吐蕃人察覺!”


    “我們先由西北入沙漠,入沙漠深處再向西南而行,如此一來,可以避人耳目。”


    “那我們可得好好準備,如此長途奔襲,極容易人困馬乏!”


    “哎!你我都是馬賊出身,沙漠中過活的!哪怕這小小千裏之途!隻要給養備足,行走途中,我們連駱駝背上都能呼呼大睡,何懼疲憊?”


    “此話倒是有理,但這沙漠深處,我們極少進入,不了解其中氣候,有時風沙暴虐,很是難測!”


    “嘿!這不必擔心,你難道忘了我們之中,曾經有人是專門跟蹤過路商賈的,經常在沙漠深處走動,自然對那裏了如指掌!”


    “哈哈,我怎麽把這事忘了!那我們兄弟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發吧!”


    “可是這樓蘭地處綠洲之上,周邊又一片坦途,如若我們前去,必然要一舉成功!不然吐蕃大軍後麵撲上來,那是躲都沒地方躲!”


    “幹脆我們帶足來回物資!如若失敗,迅速深入沙漠回程!”


    “哎!這不可,太多輜重會延誤行程!到時候別說解救那尚兄弟的紅顏知己,怕是到達時樓蘭城都被夷為平地!”


    “哎,各位就不必糾結了,我已經與那劉進飛鴿傳書,到時候我們裏應外合,勝算頗大!”


    “好,那我們就預祝自己成功!”


    林子琪的“安樂窩”裏,眾人正在討論著兩三百號人突襲樓蘭吐蕃軍的事情。


    尚雲風鮮少發言,因為這次不是流寇打劫,更類似於行軍打仗,他不太懂。但他也知道自己不需要出什麽意見,這群江湖朋友經驗多的是,而且裏麵做過官兵的也不在少數。


    他唯一擔心的是曠豔紅一人獨闖吐蕃軍營,要是如此,他就算追上也無能為力了。他隻好祈禱這不會發生。


    ……


    李璿兒已然行了一半的路程,沙海茫茫,她隻希望樓蘭綠洲能快些出現在眼前,但事與願違,疲憊讓她有些支撐不住,日夜極端的寒暑也讓她染了傷風,她有些發熱和咳嗽,這讓她更加難受。


    但她希望自己能盡快趕到,所以日夜兼程,這幾日她沒有睡覺,盡管她很困,她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是軍營房間的情景,她總不自覺的看看那幾片小師妹的衣襟,祈禱著小師妹沒有經曆太多苦難。


    “你就是那殺我五百兵士的惡女?”


    迷糊著,突然一個身影立在自己不遠處,披著鬥篷,牽著匹白馬。


    他很消瘦,個子也不高,約莫三十出頭。他陰眼鷹鼻,樣子很是猥瑣。重要的是,他是個漢人。


    “你一個漢人,竟為吐蕃惡賊做事,殘害這大唐江山?”


    那人手執長刀,刀柄約有三尺長,刀身亦有三尺。他幽幽看著他的刀,手指柔柔撫著刀刃,陰陰說道:“談這些多俗啊!你看這刀,它就是要飲血才有魅力。你看我,生的英俊……自然也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就好像……金子,嗬!那金錠子,又漂亮又值錢,多像我!”


    李璿兒不禁想笑,這該是她下山以來聽過的最好笑的言論。但她又笑不出來,她感到了十分重的殺氣,而自己現在很是虛弱。


    “金錠子是漂亮,但你該照照鏡子,確定那金錠子是不是猥瑣!”李璿兒說道:“這如今吐蕃燒殺搶掠,要是殃及到你的家人孩子,你還會如此?”


    “哎,那是更好,人老了嘛,怎麽死不是死?省得我浪費時間。至於那婆娘,夜裏想要的時候她是婆娘。不想要時,還不如豬狗。還是金子漂亮,就像……剛脫光衣服的情人……”那人此時又在摸撫著刀柄,他的眼睛裏很是溺愛,感覺就像摸撫著自己的情人。


    “畜牲!”李璿兒狠狠罵了句。那人猛地臉色一變,道:“你跟我都是漢族血統,你罵我,豈不是罵自己?”說罷,又猛地陰陰一笑:“你脫了衣服,應該也很好看,不如……你脫了衣服,我就不要金子了!”


    “你無恥!”李璿兒羞憤罵道。


    那人猛地麵色一冷,幾步衝將上來,揮著大刀陰笑道:“無恥的是你們,長這麽好看,讓人一看就想看看你們脫了衣服的樣子!”


    ……


    和闐府衙內,正是熱鬧,婢女仆人們正在裝飾屋子,大堂內還擺著一桌豐盛的酒席,好似要迎接什麽貴客似的。


    於闐都護尉遲宏光焦急的踱著步,老管家匆匆過來,說道:“大人!吐蕃使團已經到了府門口了!”


    尉遲宏光問:“尉遲峰呢?”


    管家唯唯道:“依舊在那長安客棧之中並未出門!”


    尉遲宏光又問:“那這幾日有無人員與他會麵?他究竟有沒有帶人馬?”


    老管家道:“大人大可放心,這幾日並沒有和什麽人見麵,經查實也並沒有帶人馬!”


    尉遲宏光這才安下心來,急急道:“速迎吐蕃使團進來!不!我親自出門迎接!”說罷,領著儀仗出門而去。


    和闐府衙門前,兩隊吐蕃官兵威風凜凜。領頭人是個瘦弱的喇嘛,陰眼如狐狸。百姓立在被官兵圍欄的街市邊交頭接耳,不知議論什麽,手上對那些吐蕃人指指點點。


    “赤鬆統!好久不見!”尉遲宏光紅光滿麵,甚是熱情!


    然那赤鬆極是冷淡,冷冷道:“哼!尉遲將軍很是高傲啊!對貧僧都如此冷淡,將來如何繼任於闐國主啊!”


    尉遲宏光甚是恭維,麵懷愧疚道:“哎呀,統!在下身份低微,也是不知如何麵對統啊!”


    赤鬆冷冷一笑,道:“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就好,快迎我進去吧!站了好一會兒了!”


    尉遲宏光急忙從邊奉請,那赤鬆一行人正要踏進府門,隻聽一聲高亢的聲音從街市遠端而來:“大唐治下於闐淨土,豈容吐蕃反賊無法無天!”


    尋那聲音看去,隻見一少年乘馬橫槍,由街市遠端緩緩走來。


    尉遲宏光臉色一變,厲聲喝道:“與我抓住此賊,賞黃金萬兩!”士兵卻絲毫未動,尉遲宏光麵露驚色,再喊一次,士兵依舊不動。


    那少年冷冷一笑:“尉遲老賊,想我父親與你連襟兄弟,待你不薄。父親去平那安祿山之叛,把這於闐交於你手,你卻要歸附吐蕃甘為傀儡?”


    尉遲宏光大吼道:“我於闐國國祚已千年,然你父親自去國號,甘為唐人鷹犬,誰是傀儡?”


    那少年喝道:“自父親歸唐,於闐境內貿易更為繁榮,百姓更加富足,有何對不住這於闐年江山上的黎明百姓!倒是你尉遲宏光!你去看看這吐蕃人的所作所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難不成要把這黎民百姓交由他們盤剝?”


    “大膽,你……”這赤鬆一臉嚴肅似乎正要嗬斥。


    卻隻見那少年指著他厲聲吼道:“給我閉嘴,主人家說話,你哪有插嘴的份!”


    那赤鬆又要開口,隻見那少年縱身一躍,腳尖一踢銀槍。那槍便如閃電一般衝著赤鬆而去!赤鬆也是練過些武力,一個翻身將那銀槍躲開,正要開掌回擊,卻見那少年人已在麵前,極快的一掌將那赤鬆的掌力推開,而另隻手已經掐住了赤鬆,喀嚓一聲,赤鬆當場從空中摔落。那十幾吐蕃士兵見勢要上,且見那少年已擒住扔在空中的銀槍,一個翻滾,竟未有任何借力便憑空折返極速飛向那十幾士兵。


    聽得連聲尖叫,那些士兵還未反應過來,當中的七八人竟已如被穿糖葫蘆一般穿過。這幾人剛覺痛楚,卻見一隻手從最後一人背後一抽,一隻紅槍少年手裏!


    且聽“好”聲一片,和闐府衙前的百姓歡呼雀躍了。


    尉遲宏光一臉茫然無措,看著這少年,怯怯喊:“餘生明,還不快快出現!”


    此時城內忽然鐵蹄聲聲,一會兒,街道兩頭大隊官兵騎著馬,氣勢洶洶,看熱鬧的百姓紛紛讓路。那些官兵幾個快步,團團將那少年圍住。


    “尉遲峰!你別以為你是這於闐昔日王子就能如何。我做了這於闐代管三年,總要有些根基的!”


    少年圓目怒睜,銀槍抵到了尉遲宏光喉嚨,道:“尉遲宏光,事到如今,你是要擺明車馬,搶班奪權咯!”


    尉遲宏光雖對銀槍有些恐懼之色,嘴中卻是義正言辭道:“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如今你回來我就要交權?做夢!”


    “皇帝就這麽好當?”


    “可為一日君王,不做萬世諸侯!你未帶一兵一卒,就算你殺了我也必死無疑。這於闐國土,還不是我兒子的!”


    少年點點頭,冷笑一聲,歎氣道:“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說罷,吹了聲口哨。


    猛地,咚咚咚咚……


    一陣陣沉悶而有序的聲音衝耳而來,人們紛紛感覺地麵也隨著那聲響的節奏而震動!


    不一會兒,一道道金光從街市兩端撲麵而來,一個個身著金甲,跨金甲馬,麵蒙金紗,手持圓月長刀的兵士,一步步走過來,那馬兒的腳步,也是錯落有致,氣勢如虹。


    尉遲宏光訝異而驚恐,嘴唇不自禁的抖動起來:“你……你不是……未帶一兵一卒?”


    那少年冷冷一笑:“小時候你總跟我說起楚霸王的故事。看得出來,叔叔你很喜歡他!長大了我才知道,楚霸王的氣概可歌可泣,可做帝王嘛,卻隻能算個暴君!還是劉邦好,做過地痞流氓,才能把這民心向背處理的圓潤!哦!對了,這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你既喜歡霸王,那韓信自然是不可或缺了!”


    話畢,那金甲兵已經將尉遲宏光的兵馬擒住,尉遲宏光垂下頭來,歎氣一聲,道:“一上高城萬裏愁,蒹葭楊柳似汀洲。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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