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工作嘛,自然就是掛個名,讓自己不至於無事可做或者尷尬,而且也可以名正言順的跟著杜英行進,方便隨時垂問。


    但是此時聽杜英細細道來,王洽恍然間意識到,驃騎將軍是要來真的。


    這一番亂世,不知道多少文史典籍斷了傳承,隻是洛陽的一把大火,就燒掉了書籍不知幾萬冊。


    南渡的世家天天談玄之又玄的東西,那是因為他們真的醉心於此麽?


    那是因為各種書籍都已經無跡可尋,或者散落在各家各戶之中,沒有人整理,也沒有人願意把這傳家寶貝拿出來共享,所以你捧著自家的那本鑽研來鑽研去,他捧著他家的那本翻閱來翻閱去,最後都是對聖人學說、古來經典一知半解,無奈之下隻能虛構、填補,並且盡可能的往玄之又玄、難以分辨對錯真假的方向努力。


    幾乎所有人都秉持、也隻能秉持一種想法:


    拋開理論依據不談,難道我說的這些玄學,就沒有一點兒道理麽?


    所有世家子弟都知道這樣無疑會陷入一種停滯不前的怪圈之中,可是沒有人願意承認,所以這種奇怪的循環隻會在一代代的延續和傳承之中不斷地向著更加玄奧的方向前進,最終變成一種無人能夠理解的理論,但是又經不起推敲,形如空中樓閣。


    可是從上一代傳承下來的學問,就算自己也會有所猜忌懷疑,卻又怎麽可能推翻?


    那就是不孝。


    本朝······不敢言忠,隻敢言孝,先人學問,自然也隻能順著繼續鑽牛角尖。


    王洽作為頂尖豪門的家主,自然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而想要打破這個怪圈,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破而後立,然後撥亂反正。


    破而後立,需要的是新朝新製度的建立,從而可以名正言順的把一切都推翻。


    撥亂反正,顯然則需要有足夠的理論學說作為依據,搬出來聖賢言論、搜集到古賢今達之著作,梳理成線、去其糟粕,才能夠如清風拂麵、正本清源。


    這些在王洽看來,本來應該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目標。


    但是杜英的存在,又讓一切似乎都變得合情合理。


    “事關重大,工作繁雜······”王洽緩緩說道,此時的他,還沒有從這宏偉夢想和藍圖所帶來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猶猶豫豫。


    杜英笑道:


    “關中書院開設至今,曾有人問過餘為何開設此書院。餘的回答至今為書院奉為辦學之宗旨,想來王兄也是聽過的。


    (注:第四百一十四章)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餘現在帶著關中軍隊席卷天下,所到之處,推行新政、破除陋習、與民休息,便是在做這些。


    而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後者,餘亦然在做,而前者······關中書院能負責的是北方,但北方文脈凋敝,現在的文樞所在,到底是江南。


    所以王兄可願意承擔此責?”


    王洽歎了一口氣,縱然心思百轉,種種推脫的理由已經勾勒交織了千百遍,但······為往聖繼絕學,這樣的一句話砸在讀書人的心中,哪一個讀書人能夠甩手拒絕?


    千言萬語,匯聚到喉頭,滾動一下,最終化成一句話:


    “願為將軍分憂。”


    杜英笑道:


    “我知王兄,定會如此。”


    王洽來的時候,大概是心情很複雜,也很彷徨。


    但是走的時候,挺直腰背,仿佛煥發了人生第二春。


    看著王洽的身影,謝玄咋舌:


    “這王敬和跟在餘身邊幾日,病懨懨的,要不是知道他要是想要一心尋死,早就已經自殺了,餘恐怕都覺得他活不了兩天。


    結果姊夫現在一番話,就讓其如沐春風,何等化腐朽為神奇的禦下手腕。”


    杜英瞥了他一眼:


    “這話不準跟你姊姊說,否則還以為餘有龍陽之好,還能讓男的春光燦爛。”


    謝玄嘟囔一聲:


    “餘本來沒有這個意思,姊姊估計也不會懷疑······”


    “嗯哼?”杜英盯著他。


    “咳咳!”謝玄趕忙咳嗽,“姊夫,大司馬也已經率軍抵達淝水,兩軍列陣,其看上去並無動兵進攻之打算,下一步姊夫打算如何處置?”


    杜英沉聲說道:


    “保持原計劃不變。”


    “大司馬會不會已經有所察覺?”


    “若是其知我大軍已到,布下陷阱、隻等請君入甕,還會在此徘徊不去麽?”杜英反問。


    ——————


    “杜仲淵啊杜仲淵,你到底在等什麽,對岸又有什麽?”


    這是困擾桓溫多日的問題。


    站在八公山上,向西眺望,煙水蒼茫。


    桓溫曾不止一次經過壽春,可是這一次,在距離壽春這麽近的地方看那座晨霧中的城,明明還能看到隱約城池輪廓,卻是他覺得距離壽春最遠的一次。


    杜英在壽春城似乎穩坐釣魚台,可是整個荊州的戰事還沒有消停,京口、廣陵等地也正遭受朝廷兵馬的牽製進攻,杜仲淵一動不動,是勝券在握還是虛張聲勢?


    桓秀拾階而上,走到桓溫的身邊:


    “伯父,斥候探查到一隊騎兵正從壽春南側渡過淝水,向我側翼而來。”


    “故技重施?”桓溫皺了皺眉。


    他來了之後自然詳細詢問過整個壽春戰場已發生戰事的前因後果,自然意識到上一次謝玄就是這樣前出淮東,引走謝石、擊破王洽,最後又糾纏了桓溫一路子,滿載而歸。


    可是現在從八公山向東,沿途已經沒有多少朝廷兵馬,隻剩下戴施率領斷後的數千人。


    這些人在桓溫的眼中,已經是注定要送給謝奕的了。


    隻怕謝奕自己塞牙縫都不夠,謝玄難道還要去搶老爹的飯碗?


    “隻怕是奔著這大營來的。”桓秀緩緩說道,“侄兒認為,有可能是打算在我軍前出壽春的時候,偷襲大營,迫使我軍回援。”


    “這是否光明正大了些?真以為餘是瞎子不成?”桓溫哂笑。


    桓秀卻搖了搖頭:


    “若是真的如同伯父一直以來猜測的那樣,杜賊麾下兵馬尚未聚齊,那麽現在其在壽春城外,應當是很害怕我軍渡過淝水的。


    尤其是朝廷正在打造新的戰船意欲幫助荊州水師牽製住兩淮水師,從而讓荊州水師能夠經由巢湖北上淝水,這更是會直接讓杜賊失去淝水屏障,到時候其何啻於待宰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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