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將領們看著自家主將顫抖的手,一時間也都怒火中燒,方才的羞愧和不忍全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紛紛開口:


    “將軍,此人卑鄙,以我等之清白名聲,換他脫身而走!”


    “早知如此,當時他南來軍中,就應該一刀結果了他,今日可見,遺患無窮也!”


    “早就看他不似好人,將軍,將軍總不聽我等所勸!”


    “我呸!”


    連環的聲音響起,字字句句落入毛穆之的耳中,毛穆之聽得真切,自然也就知道事實的確如此,登時臉色發白,身體顫抖著幾欲暈厥。


    “好了好了!”察覺到毛穆之狀態不對了的張玄之連連說道,“諸位以後還有到荊州報仇的機會,先讓毛將軍好生休養吧。”


    說著,張玄之自己也起身。


    這一次倒是輪到毛穆之疑惑了,他看著張玄之的背影:


    “難道主事就不打算趁此機會勸降麽?”


    張玄之笑著回答:


    “若是餘此時利用將軍心中之不忿勸降,或許將軍也就順勢投降了,可是事後想起來,豈不是又會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想要直接為我家都督所用,隻不過是走投無路、被逼無奈麽?


    如此一來,都督恐怕也不敢對將軍委以重任,而到了緊要關頭,將軍自己恐怕也要想一想到底值不值得為我家都督犧牲。


    既然如此,何必你不情、我不願呢?”


    頓了一下,張玄之接著說道:


    “不妨就等將軍休養好了,能夠親眼看一看關中都督府統治之下的州郡和其餘地方有什麽不同,看一看關中的軍隊又為什麽總能取勝,再來回答到底要不要投降關中的問題吧。”


    這個回答的確在毛穆之的預料之外,他緩緩問道:


    “若是餘本就不打算投降呢?”


    張玄之一攤手:


    “既然都已經落入我軍的手中,將軍也就不用指望著還能回到大司馬旗幟下作戰了,當然,將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家眷,爾家眷半數在荊州,半數在寧州,前者,都督已讓習鑿齒負責配合本地之六扇門,將之護送往關中,後者,到時候王師抵達寧州,將軍自可以自己去取。


    不過,即使是有了家眷,將軍想要直接解甲歸田也不太可能,現在正值亂世,用人之際,怎能如此埋沒人才?


    因此所料不差的話,我家都督大概會直接把將軍送到敦煌去。敦煌的桓將軍已經不是一次向都督抱怨手底下缺乏善戰之良將了,將軍不也是一個不錯的人選麽?”


    毛穆之楞然,不得不說,這個底線······他著實是可以接受的。


    追隨桓衝,並且嚐試著開拓西域,這樣自己就能夠遠離中原戰場,避免未來和桓溫的直接衝突,也算是對得起大司馬這個老上司了。


    “那爾等就不擔心餘直接選擇這條路麽?”毛穆之又問。


    張玄之似乎被他問的有些不耐煩,無奈的說道:


    “將軍不妨等能下地了,先走走看看,再決定如何是好。”


    說著,張玄之擺了擺手就要向外走。


    不過在伸手掀起營帳簾幕的時候,他又想起來了什麽,轉過頭說道:


    “將軍,天下將變,若是還想做出一番功勳的話,萬萬要記住,王師所在,和偏師所在,最後定然是不一樣的。”


    毛穆之若有所思。


    ——————-


    毛穆之的病還沒有好,不過他倒是能夠寫信了。


    雖然迄今為止仍然沒有表露出來想要直接投靠杜英的意思,但是至少毛穆之對於關中的敵意沒有之前那麽濃鬱了,且毛穆之此時也已經意識到,沒有了自己以及一些骨幹將領的支撐,現在留守犍為郡以及寧州大後方的那些士卒,顯然也並不具備繼續抵抗關中王師的能力。


    所以與其讓這些將士們再做無謂的抵抗,又或者非得要考驗一下他們對大司馬府的忠心,還不如直接一封信過去,該投降的投降,該讓路的讓路,避免傷亡。


    當拿到這封親筆信的時候,張玄之感慨的說道:


    “將軍慈悲為懷。”


    毛穆之則頗有深意的回答:


    “兄弟鬩牆,同室操戈,實不忍見之,唯望能速戰速決。”


    有了毛穆之的這封親筆信,關中王師前方的犍為郡隨即打開了城門。


    接著,關中使者隨同毛穆之選定的親隨,攜帶這封信一路南下,所到之處,各處州郡無不開城投降,甚至眼見得不需要關中王師南下,寧州就要平定。


    再加上杜英還收到了來自於汶山郡的好消息。


    周隨已經帶著關中王師平定了汶山郡附近的羌人,得益於周隨麾下部眾之中有不少來自於關中的羌人和氐人,這些人為關中新政的宣傳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再加上周隨之前在江油步道和本地的氐羌部落的不打不相識,有了這些人的引薦,汶山郡羌人們的敵意自然而然也少了很多。


    沒有敵意,大家自然就能做下來談一談。


    關中提出的,山中部落願意下山的可以下山分田分地,不願意下山的則可以依舊居住在山中,隻要按時繳納薄薄的稅款就可以,而關中願意為羌人山寨提供技術上的支持和安全上的保護。


    羌人們對此表示還是存在擔心和疑惑,畢竟誰都不願意走出自己的生活舒適區,所以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還是會願意選擇後者。


    周隨在這事上也沒有強求,因為他心裏一樣清楚,關中都督府現在正忙於應對中原的種種事宜,人手和財力都是緊張的時候,若是此時羌人們嗷嗷叫著想要下山分田,恐怕以成都這邊羸弱的人力,很難完成這個工作。


    不過至少周隨已經能夠確保汶山郡的穩定,也就穩住了巴蜀的西大門。


    杜英站在犍為郡的郡守府中,朝廷任免的正兒八經的犍為郡太守,不是別人,正是周楚。


    此時周楚就站在輿圖前,指著上麵的標注說道:


    “王師已經進駐了蜀中、蜀南和寧州的全部州郡郡府,但是也隻是掌控此地的重要城鎮,其實廣大的周圍山嶽以及山嶽之間的穀地、田野等等,仍然還在世家、部族的掌控之中。


    這也是多少年、多少代以來的常態,鮮少改變。因此都督想要在這些氏族和部落之思想根深蒂固的地方推行新政,恐怕並沒有那麽容易,反而有可能會激起這些本地人的反抗。


    所以王師在汶山郡所作所為是對的,還是要盡可能先順著這些人的傳統來,慢慢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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