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謝道韞還想要代表所有的女子來問:


    為什麽女子明明也一樣具有學問,卻必須要俯首聽命於昏庸無能的男子?


    而舉一反三,世家之中掌握學問缺一樣會被鄙夷和打壓的女子,和那些隻能去操持家族產業的世家旁係子弟,和那些高牆之外隻能埋頭種地的佃戶,豈不是一樣的?


    謝道韞的聲音幽幽響起:


    “明明有才的人,卻不能為重用。


    明明無才之人,卻天生富貴,但是不見得就能夠帶著本家族向前走,不見得就能想辦法改善眼下滿是弊端的製度。


    他們所能想的,唯有怎麽才能維護自己所得,唯有怎麽繼續在自己所掌握的學問之中鑽研。


    說好聽些叫鑽研,說難聽些就是鑽牛角尖。


    如今的世家,已經畸形,的確不適合存在於世。”


    謝道韞的聲音平緩,卻是在表述諸多如今站在關中這邊的世家子弟們的心聲:


    “推翻眼前的高牆,走出去看一看天地的廣闊,總好過閉門造車。”


    “夫人見微知著。”杜英頷首,“當請夫人去給書院之中的學生們講講課,要讓他們也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坐在這裏,又為什麽要坐在這裏。”


    一切思想桎梏的解開都是需要時間的,如果說之前的謝道韞,隻是被解開了一兩道枷鎖,那麽現在的她,已經完全領悟了杜英想要做的這一切的目的。


    昔日,有人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今日,杜英不隻是要問“世家豪門,寧有種乎?”,而且也真的要回答這個問題。


    一個自大澤鄉起義至今已經數百年,都未曾回答好的問題。


    一個在曆史上其實到了一千五百年之後方才有了新答案的問題。


    出乎意料,謝道韞並沒有同意:


    “其實最適合講這門課的,還是夫君。”


    她接著鄭重說道:


    “拆掉麵前高牆的,本來就是夫君,妾身以及無數後來者,不過是借助夫君破開的洞魚貫而出罷了。”


    杜英輕笑道:


    “餘就是一個在外麵拆牆的,早就已經見過了天地的廣闊,所以想要讓你們也來看一看罷了,而這天地到底廣闊與否,到底是不是值得鑽出來,豈不還是應該你們自己決定的麽?


    不隻是要和他們講,還要和他們討論,到底什麽樣的路,才是真正能夠走向盛世的路。


    唯有集思廣益、博采眾長,才能最終修繕我們的路。現在的書院,已經不再是過往,可能隻有關中一地之才,從各地而來的、從各個行業而來、從世家或者百姓中來的人,濟濟一堂。


    所以現在,餘倒是認為,關中的書院,有資格,也有底氣說,我們匯聚天下英才,也匯聚所有真正想要在亂世之中走出一條不同道路的人。


    有著不同的出身,卻有著相同的誌向。


    我們不再是代替天下人思索,而是代表和引領著天下思潮!”


    “夫君所言甚是!”謝道韞喜滋滋的說道,“這番話若是能夠在書院之中說出,必然會引起回響疊疊,所以妾身方才就說,夫君是最適合去說這話的人。”


    自前來關中之後,謝道韞一直對外展現的都是女強人的形象。


    理智聰慧、堅定沉穩,這是都督府上下對於這位謝夫人近乎一致的評價。


    但是隻有在杜英的麵前,看上去理性的她,才會露出這種近乎於小姑娘家的神態,恨不得直接鑽到杜英懷中蹭一蹭,眯著眼睛感受他的氣息。


    她終究是愛他愛到深處。


    既因為他們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又因為單純的、沒有理由的喜歡。


    笑容如春風,吹麵不寒、溫柔似水。


    這樣的笑,茂兒和新安公主也有,但是她們本來就是柔柔弱弱軟妹子,就應該這樣,但是阿元突然露出的笑,讓杜英的心弦被撥動了一下。


    霎時間,他也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和謝道韞之間,已經不隻是愛人,而且還是走在一條路上、誌同道合並且完全心連心的同路人。


    正因如此,她的愛,收斂之時,深沉內斂無從尋覓,而綻放之時,熾熱如火、奔流似河。


    杜英難免想到了那句話,“我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唯有你,我希望有來生”。


    但是······那位周公真的隻愛一個人。


    而我的心裏還住著幾個。


    杜英自愧形慚,訕訕的一笑。


    謝道韞何等聰明的人兒?


    看杜英笑的尷尬,頓時就明白了他心中的小九九,輕輕哼了一聲,催馬前行,超過杜英些許。


    杜英隻道是自己的回應不及時,讓夫人耍小性子了,急忙追上,伸手去抓她的韁繩。


    “作甚?”謝道韞嚇了一跳。


    杜英把兩根韁繩都握在手中,催著兩匹馬並肩而行,微笑著說道:


    “暫時還沒有想好怎麽讓阿元不生氣,但是可以先抓著韁繩讓阿元等我一等。”


    “妾身沒有生氣,鬆手。”


    杜英瞥了一眼,看她噘嘴模樣,那自然是半個字也不信:


    “那就沒有生氣吧,反正就是不鬆。”


    謝道韞無奈的瞪了他一眼:


    “多大的人了,堂堂都督,怎麽和賭氣的小孩子似的。”


    杜英先指了指自己:


    “餘尚未而立,在許多人的眼中可不就是乳臭未幹的小孩子麽?為什麽不能賭氣?”


    說完,杜英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嘴角,示意明明是她先賭氣噘嘴的。


    “怎麽,妾身還不能生氣了?”謝道韞又好氣又好笑。


    杜英理虧,也隻能嘿嘿傻笑。


    謝道韞在心中輕歎一聲,讓夫君擺出了這般姿態,自己的氣自然是生不下去了,原本還想氣呼呼的說些什麽,此時輕輕咳嗽一聲,溫聲說道:


    “方才夫君所言,妾身字字句句都記在心中,等會兒就不客氣了。”


    “拿去拿去,別跟夫君客氣。”杜英爽朗笑道。


    “明明夫君可以把諸多聲望匯聚於一身······”謝道韞猶豫說道,“此君王之道也。


    現在夫君這般當散財童子,妾身······恐承受不起。”


    若是自己替夫君出風頭,導致日後夫君的聲望還比不上自己,那豈不是很尷尬?


    杜英一攤手:


    “夫人想多了,而且夫人也忽略了一點。


    一代明君,不隻是本人英明神武,而且也離不開麾下賢臣雲集,也離不開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後,不是麽?


    夫妻同心,相互襯托,這才是君後相處之道,難道夫人的就不是我的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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