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坦之對於鄧羌給出的玄學解釋不置可否,他雖然也是講玄學的,但是現在敵情未明的擔憂,顯然讓他變得很現實。


    看向旁邊慕容楷的屍體,王坦之喃喃說道:


    “得了,現在我們變成困守孤城的慕容楷了。”


    似乎是響應他似的,天邊,有王師斥候正飛快而來。


    同時城外遊走的一些王師輕騎也開始向城門的方向匯聚。


    鄧羌輕笑一聲,看上去好像反而輕鬆了很多。


    王坦之狐疑看著他:


    “很好笑麽?”


    “既來之,則安之。隻要其來攻,我便來守,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之道也。”鄧羌解釋道,“總好過不知其所為,疑心另有陰謀算計的好。”


    說著,他舉起橫刀,在身前:


    “此刀,嗷嗷待哺。”


    王坦之:······


    忘了這家夥是個殺胚來著。


    他旋即也大笑:


    “也好,也好,餘也想看看,萬人敵麵對狂風暴雨時的風采!”


    ——————————


    洛陽。


    隨著杜英的到來,洛陽如今也多了幾分生機。


    之前王猛在的時候,整個洛陽太守府上下主要側重點,自然還是在中原戰事上,整個洛陽的一切都要為戰事讓步。


    而如今河洛王師在東方進展順利,並且順利和荀羨會師,鯨吞整個中原已經毫無懸念,在戰爭剛剛開始沒有多久,戰線就已經被推進到了青州,甚至至少目前來看關中的主要敵人都已經從鮮卑人變成了大司馬,這些都是戰前始料未及的。


    再加之南側的許昌、北側的河東諸郡,此時都加入到了對前線的供應補給上,使得供應前線的壓力已經不再全部集中在從長安到洛陽的這條路上。


    讓洛陽終於可以遵循關中新政開始發展建設了。


    隨著關中的財力物力次第抵達,洛陽城外也不再是一片荒蕪,沿著洛水,從工坊到農田,錯落有致,不同的土地上都有忙碌的身影,已經搭建起來的一些屋舍梁架間時不時傳來呼喊聲。


    在這昭昭春日中,一切看上去都充滿了快樂和幹勁,仿佛戰爭的陰霾已經徹底離開了這座飽受苦難的舊都。


    杜英策馬而行,目光在路兩側的景致上掃來掃去,麵露笑容。


    他帶著十餘名親隨離開洛陽城前往龍門,輕車簡從,皆身著便裝,一身白衣佩劍,這是典型的書院書生的形象不說,而且看這陣仗便知道至少應該是書院裏的先生。


    遙遙可以看到有人在向著杜英招手,甚至是行禮。


    跟在杜英的身側,謝道韞一身男裝,紮著高馬尾,看上去英氣十足,她微笑著說道:


    “關中新政提倡開設書院和私塾,包括已經成年工作的,一樣可以通過上夜學等獲得學問,而在此之前,求學是世家的特權。


    因此隻是依靠這一點,夫君就給了無數人出人頭地的希望,哪怕隻是一絲絲希望,哪怕在真正麵臨考校的時候,出身寒門和尋常百姓家的子弟還是很難比得過自幼讀書、學識豐富的世家子弟,但是至少他們看到了契機。


    所以此時麵對書院的先生學子,他們的心中有的隻是敬重和尊重,顯然他們知道,這些先生們是真的有才能,而且也真的願意放下架子來教書育人。”


    杜英歎道:


    “世家本來應當能做到這一點,奈何他們擔心自己的學問為百姓所知之後,又會撼動世家的地位,所以刻意的使用這些學問作為區分世家和百姓之間阻礙。


    聖人曾言,有教無類。


    然世家自稱上承聖人之道,卻從來沒有把聖人之言落到實處,焉有不亡之道理?


    世家之錯,就錯在此。


    單純的封鎖,以及憑借掌握學問和血脈來劃分尊卑貴賤省,卻可曾考慮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所有人,天生就願意低頭。”


    在杜英眼中,世家們在鑽研學術這方麵自然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他們整日裏清談論道,鑽到字裏行間,若是再不能整理、提出一些新鮮的觀點,那才有問題呢。


    但是世家子弟們把學術的傳播和探討變成了極小範圍內的活動,也注定了他們所研究的這些知識理論,脫離了現實需求,也不見得就能夠適用於日常生活。


    換而言之,他們的這些治國理論、為人處世之理論,他們自己尚且已經覺得玄而又玄,想要讓大字不識一個的百姓了解,更是完全不可能了,所以也就注定了他們的學術根本沒有辦法傳承。


    到了後世,人們談到南北朝的時候,或是說魏晉風流,或是說亂世飄零,卻很少有人能夠把某家的理論拿出來,說出個所以然。


    謝道韞微微頷首,她也是出身世家之中,從小接受的也是世家的教育,但是她漸漸的就已經意識到,世家高牆大院之內所堅持、所傳承的,不見得就是對的。


    杜英方才強調的是“學問”,而實際上有著更多實際體驗的謝道韞卻清楚,在“學問”的更深層次,其實是“血脈”。


    直係子弟能夠獲得長輩更多的指點和提攜,而旁係子弟隻能自力更生。


    諸如謝道韞這些的家中直係女子尚且能夠憑借著優異的表現有一定的話語權,略略可以幹涉自己的未來,但是麵對家族必須要的巨大利益時,也一樣必須要妥協,就像之前的王謝聯姻。


    至於那些旁係女子,更是直接成為家族用來維係和下層世家聯係的紐帶,嫁給誰、做什麽,甚至從出生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可是整個世家上下、內外,從最外層的佃戶和部曲,到中層的旁係子弟和世家女兒,這些人其實根本身不由己,唯有任勞任怨,唯有聽從對自己命運的安排,唯有為了所謂的家族利益而犧牲自我。


    可是家族利益從何而來,又是誰的利益?


    謝道韞捫心自問,那根本不是這些外層和中層的利益,而是最上層那一小撮人的利益罷了。


    為了維係他們在朝堂上的地位、在民間的聲望,整個家族上下要無怨無悔的付出。


    因為他們代表著家族,家族則是一個整體,但是······


    家族真的是一個一視同仁、一榮俱榮的整體麽?


    吃苦流血的人、任人安排的人和高官厚祿的人在一個家中,這也可以說是一視同仁?


    為什麽一個家族的傳承就隻能依照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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