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羌人在穎水岸邊的營寨,駐紮的很是草率,而且照明用的火把也沒有幾支——剛下過一場雨,很多木柴都濕透了。


    而豎起來的火把,直接被從黑暗中竄出來的箭矢射滅。


    這也讓羌人在慌亂之中直接都變成了瞎子,一時間狼奔豕突,各處都是雜亂的喊聲。


    姚萇還是有些能耐的,一下子就意識到,照亮戰場才是首要之事,所以頂著箭矢先監督士卒們把火把點亮。


    而王師距離他們簡陋的營寨,不能說很近,隻能說近在咫尺。


    “瘋子······這群瘋子!”姚萇的太陽穴青筋不斷地跳動。


    這意味著,這些瘋子是冒著自家的箭矢向前衝擊的,隻為了能夠在射箭結束之後,第一時間殺向混亂的敵軍。


    但是顯然是沒有辦法和瘋子講道理的。


    咆哮的殺聲,直接在姚萇的耳邊炸響,當箭矢不再精準的收割生命——看這箭矢的準頭,姚萇就很清楚對方來的是什麽人。


    一群悍不畏死的沙場老卒。


    而不用想也知道,這正是一直以來在他後麵陰魂不散的謝奕。


    自姚萇率軍從那一場突如其來的伏擊戰之中突圍之後,謝奕就一直率軍追殺在他的屁股後麵,以至於姚萇有時候都想問一句,你們父子兩個有完沒完,先是兒子追著我砍,後來又是當爹的如同餓狼一樣咬上來。


    姚萇本來還真的沒打算去找關中的麻煩,他就想遵循權翼留下來的策略,在淮北找一個立足之地,給淮南的王師添添堵。


    這年頭,隻要能夠證明自己的價值,那麽不用擔心沒有大腿可以抱,無論是江左還是南下的鮮卑人,大概都很希望能夠獲得羌人效力的。


    姚家不隻是羌人的一個豪酋,還是羌人在這亂世之中最後一點兒存在感,自然也就是羌人的象征。


    拉攏姚家,也就是在拉攏整個羌人族群。


    姚萇覺得自己是可以賣出個好價錢的。


    但是謝奕這個瘋子,不知道為什麽,就一直想要自己的腦袋,以至於姚萇有時候都懷疑,這家夥不會根本不把關中的穩定放在眼裏吧?


    畢竟關中還有很多羌人,姚家也有存在的價值。


    人影綽綽,王師將士們已經湧入羌人的營寨之中。


    姚萇咬了咬牙,就算是謝奕單純隻是發瘋了,自己現在也隻能陪他瘋一場。


    謝奕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姚萇的眼前。


    這家夥,倒是真的膽子很大,衝鋒在前,毫不避諱流矢亂刀,而這也導致他的部下一個個都格外悍不畏死。


    刀光閃動之間,靠近謝奕的幾個羌人士卒已經授首,而還有不少羌人士卒正嚎叫著撲向謝奕。


    謝奕好像也殺出來了興致,一手橫槊,一手持劍,或是挑刺,或是劈砍,更甚至直接用槊的長杆子掄過去。


    虎虎生威!


    這讓任何想要靠近他的羌人士卒都忍不住直打退堂鼓,真不知道這個看上去體型也沒有非常壯碩的南蠻將領,是怎麽做到一隻手就把馬槊掄動的如同流星錘一樣,砸起人來也一樣不含糊。


    目睹著一切的姚萇,頓住了腳步。


    他也不知道這個幾乎每次都衝在最前麵、親自充當矛頭,一次又一次突破的家夥能夠活到現在是不是老天偏愛,但是他不能賭老天這一次不會偏愛謝奕。


    因此姚萇果斷放棄了和謝奕麵對麵一較高下,而是招呼幾名姚家心腹士卒,卷挾著周圍混亂的羌人,一並向南殺去。


    在這一瞬間,他就已經決定,自己還是不要和謝奕一起發瘋的為好。


    謝奕有可能是靠老天爺賞飯吃,所以姚萇沒必要不給老天爺麵子。


    “姚萇休走!”謝奕的吼聲在身後傳來。


    姚萇捂臉。


    我都沒有露麵,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謝奕則打馬向這邊衝殺。


    姚萇心裏的這個問題,謝奕可以回答,還真不是老天爺眷顧,而是因為謝奕的身側跟著兩個之前投降的羌人俘虜。


    這兩個羌人俘虜自然不期望姚萇活著,因為姚萇活著一天,就卷土重來未可知,因此他們說不定哪天就被姚萇抓住了砍了腦袋,所以在送姚萇上天這件事上,他們是最堅決的。


    謝奕把他們帶在身邊,就是讓他們隨時在亂軍叢中辨認姚萇的身影蹤跡。


    而這兩個一心想要在關中建功立業的俘虜倒是也沒有讓人失望。


    謝奕打馬飛馳,周圍的羌人士卒們在經曆了剛剛的阻攔他而未果的絕望之後,甚至都難以升起多少抵抗的鬥誌。


    此時的羌人士卒們,背靠穎水,麵朝無數敵人,而且主帥已經沒有了身影,內心的絕望和無助可想而知,因此相比於為姚家賣命廝殺,此時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奪路而逃。


    慌亂的羌人士卒,或南或北,四處奔散,甚至還有慌不擇路直接衝到穎水之中的。


    而王師將士們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他們,借著火光,能夠看到謝奕的身影,他們也就都隨著謝奕,飛速向前奔跑,一次又一次的切開羌人勉強組織起來的防線,隻是緊緊盯著姚萇的背影。


    “姚萇在那兒,身穿皮甲者!”


    “姚萇首級,價值千貫!”


    周圍的王師將士和羌人士卒推推嚷嚷,有的單純是慌亂中迷失了方向,不辨東西,有的則是想要跑的越遠越好,卻不料正撞上王師的刀槍。


    謝奕的馬速也慢了一下,他皺了皺眉,索性朗聲喊道:


    “無論王師還是羌人,都可追殺姚萇,首級價值千貫!”


    話音未落,謝奕周圍擁擠的雙方士卒都愣了愣。


    王師將士們固然是怒目而視:


    你們再擋道的話,把你們的腦袋也砍了。


    而羌人士卒們掂了掂手中的兵刃:


    看眼前的架勢,我們很難保住自己的腦袋,除非······不如······


    當一個羌人士卒轉身的時候,其餘羌人士卒們也都齊刷刷的轉過去。


    現在沒有什麽比他們主帥的腦袋更重要的了。


    “這個丟下我們不管的膽小鬼,就該納命來!”亂軍之中,有人振臂大呼。


    接著,整個羌人隊伍就像是滾水沸騰了一般。


    刀兵相向的兩方人馬,齊齊衝向驟然之間暴露出來身形的姚萇。


    姚萇:???


    他轉過身,看著那些護衛著自己的羌人士卒們也都頓住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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