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事跡


    李賀,字長吉,河南府福昌縣(今河南省宜陽縣)人。生於唐德宗貞元六年(790),卒於唐憲宗元和十一年(816),經曆了德宗、順宗、憲宗三朝,是中唐時期獨樹一幟的浪漫主義詩人。


    李賀出身高貴,是唐高祖李淵的叔父李亮(封鄭王)的後代。可是,到了他的父親李晉肅時,家境早已衰落。父親李晉肅曾任邊疆小官,很早就去世了。


    李賀自幼聰慧好學,少年就有才名。相傳他“年七歲,以長短之製名動京師”。(《唐摭言》)《新唐書》本傳也說他“七歲能辭章”。當時大文豪韓愈和他的朋友皇甫湜聽了都感到驚訝,說:“若是古人,吾曹(有)不知者;若是今人,豈有不知之理!”有一次,他們二人騎馬來拜訪李賀。李賀童裝出來迎接。他們倆要李賀當麵作詩,李賀欣然揮筆,旁若無人,寫了一首《高軒過》。韓愈和皇甫湜看後讚歎不已,並親自替李賀整理頭發,表示讚賞和愛護。


    李賀年少才高,卻不被重用,一生坎坷。他生活的時代,正值安史之亂平定以後不久,國家元氣未複。藩鎮割據,官宦擅權,國家形勢混亂,危機四伏。正如葉蔥奇在疏注《李賀詩集》時所說的,這“是一個飽經喪亂、暫存喘息的苟安時代,是一個開頭充滿了複興的希望,結尾令人失望、令人憂慮的時代”。在這樣一個亂世裏,李賀很想幹一番事業,但在當時要博取功名,進入官場,即使皇室後裔也須通過科舉。


    元和五年(810),李賀二十一歲時到長安應試,不料因父名晉肅,人曰應避家諱,不得應舉。對此,韓愈寫了一篇《諱辯》的短論,為李賀辯護說:“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但在當時渾濁混亂、不講公道的社會裏,寡不敵眾,即使是韓愈這樣頗負盛名的大文豪也未能為李賀爭得參加考進士的權利。從此,李賀便失去了施展才能的機會。


    後來,他在長安當了三年奉禮郎的小官,備受權貴的冷遇和毀斥,終於在元和八年(813)憤然辭官回鄉。


    此後,他又投靠友人,在洛陽、潞州(今山西省長治縣)一帶漂泊,不久即歸家。他仕途坎坷,窮愁潦倒,心情一直抑鬱不平,再加上他在創作上嘔心瀝血、辛勤勞累,嚴重損害了身心健康,二十七歲就去世了。


    據說他臨死時做夢,天帝造白玉樓,請他上天作記。(見李商隱《李長吉小傳》)  二、創作成就


    李賀一生雖然短促,但對詩歌發展所做出的貢獻卻不小。作為詩壇上的奇才,後人有“李白為天才絕,白居易為人才絕,李賀為鬼才絕”(見《南部新書》卷丙)之說,或稱李賀為“詩鬼”。這些評價雖然有些偏頗,但也可見李賀的詩中確有“瑰詭”、“奇怪”之處。


    他作詩非常用功、刻苦。相傳他常帶小書童,騎著大毛驢,背著一隻破舊的錦囊(緞袋),出外覓詩。見有好景,想到好句,他便立即寫下來投入囊中。傍晚回家,在燈下將這些詩條子加以補充整理,便成了一首又一首詩歌。


    李賀作詩,受韓愈“務去陳言”的影響,一字一句都經過反複推敲,一絲不苟。他自己說,“吟詩一夜東方白”(《酒罷,張大徹索贈詩》),“長歌破衣襟,短歌斷白發”(《長歌續短歌》)。他母親見他徹夜苦吟,衣破發白,日益瘦弱,常歎息曰:“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耳。”意思是說,這孩子一定要嘔出心來才罷休。


    功夫不負有心人,正因他把畢生精力集中在詩歌創作上,在他短短的二十七年中,寫下了不少詩篇,而且能另辟新路,獨樹一幟,形成自己獨特的詩歌風格,並與李白、李商隱比肩,無愧“三李”之稱。


    李賀無子女,臨死時,把平生所著詩歌編為四卷,凡二百三十三首,交給友人沈子明。十五年後,沈托詩人杜牧為其作序。今存李賀詩共二百四十餘首,有清人王琦、姚文燮、方扶南三家評注《李長吉歌詩》,為流行本。


    李賀不平則鳴,不肯“得題為詩”,很少有應酬之作,許多詩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現實。歸納一下,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麵:


    (一)抒發個人生不逢時、壯誌難酬、懷才不遇的悲憤,表現了對現實的不滿和對理想的追求


    這類詩歌是李賀詩歌的中心內容。如《浩歌》、《長歌續短歌》、《致酒行》、《馬詩》二十三首等,都是詩人感憤不遇的名作。


    可能與作者的經曆、遭遇和心情有關,這類詩的風格顯得淒清而又怪異,但他常常在低沉的歌中唱出“看見秋眉換新綠,二十男兒那刺促”(《浩歌》)、“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致酒行》)這樣高亢的聲音,來表示要珍重年少有為的時刻,不忘壯誌淩雲的初衷。尤其是在《馬詩》二十三首的第五首中說: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如鉤。


    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


    詩人以馳騁疆場的駿馬為喻,希望將來能痛痛快快地施展自己的才華,為國立功。


    (二)反對藩鎮割據,希望中央統一,揭露統治階級的驕奢淫逸


    如《呂將軍歌》、《猛虎行》揭露宦官擅權、藩鎮專橫殘暴。《秦宮詩》、《榮華樂》等揭露貴族集團的驕奢淫逸、腐朽沒落。


    這類詩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金銅仙人辭漢歌》:


    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跡。


    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


    魏官牽車指千裏,東關酸風射眸子。


    空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


    衰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


    此詩大約作於元和八年(813)。詩中寫了這樣一個故事:相傳魏明帝曾派人駕車到長安載取漢武帝製的“承露盤”銅仙人,想把它安置在洛陽宮殿前,誰知拆盤之後,將銅人裝上車的時候,這個無情之物,居然傷心落淚。詩人借金銅仙人辭漢的傳說,抒寫了自己緬懷盛世的無限感情,以奇特的詩句來悲歎封建王朝的興亡。杜牧《李長吉歌詩序》曾舉此詩,作為李賀代表作之一。詩中“天若有情天亦老”的詠歎,烘托出一種深沉的情愫,被前人譽為“奇絕無雙”的名句。


    (三)反映民間疾苦,同情勞動人民遭遇


    這類作品雖然不多,卻寫得真切感人。如著名的《老夫采玉歌》:


    采玉采玉須水碧,琢作步搖徒好色。


    老夫饑寒龍為愁,藍溪水氣無清白。


    夜雨岡頭食蓁子,杜鵑口血老夫淚。


    藍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斜山柏風雨如嘯,泉腳掛繩青嫋嫋。


    村寒白屋念嬌嬰,古台石磴懸腸草。


    本詩是作者在京任職時所作。詩中寫采玉老人置身險境、九死一生的淒苦生活,畫麵十分悲慘。


    與《老夫采玉歌》堪稱姊妹篇的是《感諷五首》其一,作者在詩中寫道:“越婦未織作,吳蠶始蠕蠕。縣官騎馬來,獰色虯紫須。”蠶子剛剛變成幼蠶,織作遠遠沒有開始,官吏們卻已像走馬燈一般,輪番到農家催逼租稅了。農民隻得忍氣吞聲地款待應付貪酷的官吏們。詩中反映了統治集團的貪暴成風,以及在嚴重剝削下人民的痛苦生活,並對那幫吸血鬼給予了無情的鞭撻和諷刺,與白居易的《秦中吟》為同一格調。


    (四)遊仙詩


    這類詩通過幻想中神仙世界的描繪,反映了作者對社會現實的厭倦和對美好幸福生活的憧憬和追求。如《夢天》、《天上謠》、《瑤華樂》、《神仙曲》等,都是這方麵的代表作。其中,最有名的是《夢天》: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月斜白。


    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詩人因多失意之感傷,覺人世可留戀處不多,轉而寄情天界仙國,故作此詩。詩中寫夢入月宮的幻想境界,曲折地表現了作者對現實的厭惡和否定。全詩想象豐富,意境弘闊,是一篇浪漫主義的作品。


    此外,詩人還有一些別具風格的愛情、閨思、宮怨詩等,也值得一讀。


    作為一個積極的浪漫主義詩人,李賀的詩歌有其進步的思想內容,但由於他年壽不長,接觸社會不廣,閱曆不深,他的詩歌在反映社會現實方麵還不夠深廣,甚至還有較多的頹廢成分。


    在藝術方麵,詩人廣泛吸取了前代詩人的藝術傳統,特別是繼承了屈原、李白的浪漫主義優秀傳統,進行大膽創新,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新唐書·文藝傳》說他“辭尚奇詭”。所謂“奇”,指的是有奇特的想象和奇峭的語言。前麵提及的《夢天》、《金銅仙人辭漢歌》等,都體現了這一特色。


    李賀有一些詩歌喜歡抒寫鬼怪的境界,尤為引人注目。《長平箭頭歌》有“左魂右魄啼肌瘦”、“避風送客吹陰火”等詩句,意境極為幽冷。至於《神弦》、《神弦曲》、《蘇小小墓》、《秋來》等,更是“於昏黑杳冥中,寫出一派陰幽颯遝景象”,讀後令人毛骨悚然。“鬼才”或“詩鬼”之稱,就是由此而來的。


    他過於追求奇險,故有堆砌辭藻、晦澀難懂之弊。魯迅先生批評說,“李賀的詩做到別人看不懂”,“因為這可以使他特別的尊嚴,超出別的一切平常的士大夫之上”。(《且介亭雜文·門外文談》)王琦也批評說:“試問作詩至不可解,妙在何處?”(《李長吉歌詩匯解》卷首)


    在形式上,李賀長於樂府歌行。劉後村《昌穀集跋》說:“樂府惟李賀最工,張籍、王建輩皆出其下。”李賀除很少幾首五言律詩外,七言律詩一首也不寫。他和李白一樣,都不願受格律束縛。


    李賀詩歌對後代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稍晚於他的李商隱、溫庭筠等人,就都從他的古體詩中得到營養,甚至有專仿“長吉體”的作品。後來元代的楊維楨、明代的徐渭、清代的龔自珍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他的影響。毛澤東在《給陳毅同誌談詩的一封信》中指出:“李賀的詩很值得一讀。”他的一些優秀詩篇和名句,至今仍膾炙人口,為人們廣為傳誦。  三、主要參考文獻


    (一)傳記


    1.朱自清:《李賀年譜》,見《朱自清古典文學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2.李商隱:《李長吉小傳》。


    3.傅經順:《李賀傳論》,陝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


    4.劉瑞蓮:《李賀》,中華書局,1981年。


    (二)作品


    1.王琦等:《李賀詩歌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7年。


    2.葉蔥奇:《李賀詩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


    3.流沙:《李賀詩歌選注》,百花文藝出版社,1982年。


    (三)其他


    陳治國:《李賀研究資料》,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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