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險惡,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但有些人卻把職場全麵黑化,在職場上打拚時,抱定了萬事都不得罪人的死箴。即使身懷絕技也深藏不露,唯恐遭人忌恨。其實這麽謹小慎微,生怕落葉砸了頭,但也是對自己,甚至是對社會的一種不負責任。


    覺得自己確實有才,那就光明正大地去爭。私交可以圓潤通融,但公事上,如果怕這個怕那個,必將一事無成,懸像淩雲閣也成了癡心妄想。當然,這種“爭”在具體手法上,也要看對象的。對心胸狹窄的小氣人,遠離為佳。如果麵對的是道德不虧的君子,和他爭得越激烈,自己獲得他的好感的可能性越大。


    馮道這一點做得非常好,麵對盧程這等鐵公雞,馮道一讓再讓,而對真正的有才者,馮道半點情麵也不留。比如對當代才子李琪的態度,反映了馮道處理私交與公務時的公允執中。


    李琪,在之前任圜曾經推薦人相,但被孔循提名的崔協擠掉。相對於飯桶無為的崔協,李琪是梁朝第一流的真才子,大文人。李琪有真才實學,但棱角過直,恃才狂妄,瞧不起人。李琪也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入後唐之後,李存勖非常欣賞李琪的才華,想讓李琪入閣,但卻遭到了梁朝舊臣的極力反對。為了顧全大局,李存勖隻好忍痛割愛。


    曆經此事件後,李琪的棱角大為磨減,也開始變得中庸混世,但在文學上的傲氣卻沒有少減一分,依然是牛氣衝天。


    天成三年(928)的四月,盤踞在鎮、定二州的義武軍節度使王都(王處直之子)因為對李嗣源始終放不下心,幹脆勾結契丹人扯旗造反。義武軍是唐末以來割據軍閥中實力最弱的一個,即使王都與契丹結援,也根本不是李嗣源的對手。在第二年的三月,死守定州,被唐朝北麵行營招討使王晏球攻破,王都被殺。


    按舊例,凡逆賊被平定,都要由當時才子寫就一篇平賊文呈上,給平定叛亂的嘉慶氣氛添點彩頭。這件光榮的政治任務自然落在李琪頭上,李琪也意氣滿懷,寫就了一篇《賀平中山王都表》,可惜這篇文章沒有流傳下來。


    以李琪的江湖地位,他寫的任何一篇文字無不洛陽紙貴,俟其文章落筆,各界名流早就瘋搶一空。但當馮道看到這篇《賀平中山王都表》時,卻凝住了眉頭。對於李琪的文筆,馮道向來也是折服的,但看到其中有筆誤時,馮道卻忍不住當場給李琪捉蟲,全然不顧掃了李才子的臉麵。


    《賀平中山王都表》傳到現在,隻在《舊五代史·馮道傳》留下了一句“複真定之逆賊”,而馮道當麵指責李琪的,正是這句。


    問題出在哪兒?出在李琪對地理位置的不熟悉上。實際上,唐軍攻克王都的老巢是定州,並不是真定,兩地相隔百餘裏,而李琪卻把定州當成了真定。定州(今河北定縣)是義武軍節度使的駐節地,真定(今河北正定)則是成德軍節度使的駐節地。


    真定,就是赫赫有名的中山國所在地。在唐朝的行政區劃中,真定即鎮州常山郡,原先叫中山郡。而定州也同樣大名鼎鼎,即高陽郡,天寶中改為博陵郡。


    其實李琪所犯的這個錯誤情有可原,因為李琪自出道江湖以來,就一直在中原謀事,從沒有到過河北。犯了這種常識性錯誤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讓馮道講一講粵閩浙的地理概況,馮道也會出錯。馮道是河北人,又一直在河北做官,對河北地理非常熟悉,自然能一眼挑出李琪的錯誤。馮道做事很認真,拿著這篇文章來找李琪,當麵糾錯,“李公弄錯了,官軍收複的是定州,而不是真定。真定是陛下龍興之所,又豈有喪於賊手之理。”


    從史料記載來看,李琪這篇賀平賊文是已經進呈給皇帝禦覽了,或是當眾宣讀了。李琪是當代才子,皇帝身邊的紅人,換了別人,一般不會當眾拆他的台,誰犯得著這般得罪人?馮道之所以冒著得罪李琪的風險,一來是他的直爽性格,二來是因為李琪為人尚算有君子風度。在職場上闖蕩,與其得罪小人,不如得罪君子。得罪君子,君子會以明槍對你,得罪了小人,就等著背後挨黑磚吧。


    馮道以君子之風待李琪,這其實是對李琪發自內心的尊重,馮道真要是油頭滑腦,根本不會去做這等得罪人的事。李琪的反應也讓人感動,“頓角折服”,對馮道並非惡意的指摘錯誤心悅誠服,這同樣是君子風範!


    君子愛惜君子,自古就是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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