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豆葉和我穿過茂生橋,想去蓬托町區選購一些新發飾——因為豆葉從來不喜歡祇園裏賣發飾的商店——走到半路,豆葉突然停下了腳步。一艘老舊的拖船在橋下緩緩地駛過,我以為豆葉是厭惡拖船噴出的黑煙,但過了一會兒,她轉身用一種令我費解的表情望著我。


    “怎麽了,豆葉小姐?”我問。


    “我還是告訴你吧,因為你遲早會聽別人說起的。”她說,“你的小姐妹南瓜剛剛贏得了學徒獎,而且還極有希望再度獲獎。”


    豆葉所指的獎是頒給前一個月賺錢最多的藝伎學徒的。這種大賞的存在似乎很奇怪,但其實也有充分的理由。鼓勵學徒盡可能多地賺錢有助於將她們塑造成最受祇園賞識的藝伎——那就是說,這些藝伎不僅自己賺錢多,而且也讓祇園裏的每一個人收益頗豐。


    豆葉好幾次都預言南瓜會苦苦掙紮幾年,最後成為一名僅有幾位忠實顧客的藝伎——而且這幾位老顧客都沒什麽錢,這樣的景象可夠慘的,我很高興南瓜幹得比豆葉預計的要好。如今南瓜似乎是祇園裏最受歡迎的學徒,可我依然是名不見經傳。當我開始對自己的未來產生疑惑時,周遭的世界似乎也變得黯淡了。


    我站在橋上思考著南瓜的成功,覺得其中最不可思議的一點是她居然超越了前幾個月連連獲獎的那個名叫利香的嫻雅的女孩。年輕的利香出身名門,她的母親曾是祇園裏著名的藝伎,她的父親所屬的家族是全日本最顯赫的家族之一,富可敵國。每當利香從我的身邊走過,我就覺得自己仿佛是一條不起眼的胡瓜魚,而她則像是一條遊過我身邊的銀色鮭魚。南瓜是如何設法超越她的呢?初桃打從南瓜一亮相,就使盡各種招數推動南瓜的進步,為此她自己最近消瘦了許多,人都有點脫形了。不過,無論南瓜有多努力,她真的能比利香還受人歡迎嗎?


    “哦,說真的,”豆葉說,“別這樣垂頭喪氣。你應當為南瓜的成功感到高興!”


    “是的,我是太自私了。”我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初桃和南瓜都將為這個學徒獎付出高昂的代價。五年後,沒有人會記得南瓜是誰!”


    “我覺得,”我說,“每個人都會記得她就是那個勝過利香的女孩。”


    “並沒有超越利香。南瓜或許上個月賺錢最多,但利香依然是祇園裏最受歡迎的學徒。來吧,我來解釋給你聽。”


    豆葉把我帶到蓬托町區的一家茶屋,讓我坐下。


    豆葉說,在祇園裏,一名大受歡迎的藝伎總是能確保她的妹妹賺錢比誰都多——隻要她甘願冒著自己名譽受損的風險,其中的奧妙與如何收取“花資”有關。在舊時代,差不多一百多年以前,每當一名藝伎出席一場宴會,茶屋的女主人就會點燃一炷可以燒一個小時的香——這種香被稱作“花”。藝伎能賺多少錢就看她離去的時候一共燒了多少炷香。


    每一炷香的價值總是由祇園登記處規定的。我做學徒的時候,一炷香是三塊錢,大約相當於兩瓶酒的價格。這或許聽起來挺多的,但一名不走紅的藝伎一個小時隻能賺一炷香的錢,日子會過得很艱難。她很可能多數夜晚都要在炭盤邊苦等,卻接不到一筆生意;即使在她忙碌的時候,她一個晚上也最多隻能賺十塊錢,根本不夠還她欠藝館的債。同流入祇園的巨額財富相比,她不過是一隻收拾殘骸的昆蟲——相形之下,初桃或豆葉就像是大開殺戒的母獅,不僅因為她們每晚都有赴不完的約會,還因為她們的收費很高。就拿初桃來說吧,她每十五分鍾就要收一炷香的錢,而不是每小時收一炷。至於豆葉……唔,祇園裏沒人能像她一樣:她每五分鍾就要收一份花資。


    當然,沒有一名藝伎能享有她們全部的收入,連豆葉也不行。為她提供賺錢平台的茶屋要抽走一部分錢,藝伎工會要拿一小部分,她的穿衣師等人也要抽成,她甚至還要付一筆費用給藝館,因為藝館為她管理賬目、替她記錄日程安排。她大概隻能得到總收益的一半多一點。當然,比起那些一日日沉淪下去的無名藝伎,她到手的錢數目還是十分可觀的。


    為使自己的妹妹顯得比實際情形更成功,一名像初桃這樣的藝伎會采取如下的手段。


    首先,在祇園內,一名當紅的藝伎幾乎受到任何一場宴會的歡迎,所以她會出席許多宴會,但每次隻停留五分鍾左右。即使她僅僅是露麵問聲好,她的顧客們還是會很樂意為此掏錢。他們知道當自己下一次來祇園時,她大概就會在桌邊坐下,陪他們尋歡作樂一番。但對一名藝伎學徒而言,情況就不同了,她不可能在一場宴會上露麵幾分鍾就走人,因為她必須構築與顧客的關係。在學徒年滿十八歲成為正式藝伎之前,她不該在各個宴會間趕場子。她至少得在一場宴會上呆滿一小時,然後才能打電話給她的藝館,詢問她的姐姐此時在哪家茶屋,再趕到那裏去結識新的客人。一個晚上,她的姐姐或許能造訪多達二十個宴會,而學徒大概頂多隻能參加五場。不過,初桃沒有遵循這樣的做法。她帶著南瓜到處趕場子。


    在十六歲之前,一名學徒每小時可收半份花資。如果南瓜在一場宴會上隻呆了五分鍾,宴會的主人也要按一小時來付花資。然而,南瓜匆匆離場的做法是不會讓眾人滿意的。初桃帶著她的妹妹在宴會上露一下臉便走,若僅有一兩個晚上出現了類似的情況,男人們大概不會太介意。但如果老是這樣,他們一定會開始納悶為什麽初桃忙得多呆一會兒也不行,為什麽她的妹妹不能按慣例在姐姐走後再多留一會兒。南瓜的趕場行為也許能讓她多賺錢——可能每個小時能賺到三四份花資,但她肯定要為此賠上自己的名聲,初桃也是如此。


    “初桃的表現恰恰向我們顯示了她已經孤注一擲。”豆葉總結道,“她將不惜一切粉飾南瓜。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對嗎?”


    “我不能肯定,豆葉小姐。”


    “她想讓南瓜顯得出色,這樣新田夫人就會收養她了。假如南瓜被收作藝館的女兒,她的未來就有了保障,那初桃以後也有著落了,因為她畢竟是南瓜的姐姐,新田夫人肯定不會把她掃地出門。你能理解我所說的嗎?假如南瓜被收養了,你將永遠無法擺脫初桃……除非是你被她們趕了出去。”


    我心潮澎湃,猶如烏雲遮日後的海浪。


    “我曾希望你不用多久便能成為一名受人歡迎的藝伎學徒,”豆葉繼續說道,“但初桃顯然是擋住了我們的路。”


    “是的,她堵住了路!”


    “好了,至少你在學習如何恰當地取悅男人。你已經有幸見到了男爵。目前我可能還找不到避開初桃的辦法,不過說實話——”說到這裏,她自己打住了。


    “小姐?”我問。


    “噢,沒什麽,小百合。我真傻,居然跟你說自己的想法。”


    聽到這句話,我覺得很受傷。豆葉一定是立刻覺察到了我的感受,因為她很快又說:“你和初桃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不是嗎?我跟你說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傳進她的耳朵。”


    “豆葉小姐,如果我做了任何使您看低我的事情,我都深感懊悔。”我對她說,“不過,難道你真的認為我會跑回藝館把一切都告訴初桃?”


    “我倒不是擔心你會做什麽。老鼠被吃掉,並不是因為它們跑到貓睡覺的地方把貓叫醒了。你十分清楚初桃有多麽神通廣大。你隻要信任我就行了,小百合。”


    “是的,小姐。”我回答,除此之外我也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了。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豆葉說,身子略微前傾,我猜她是有點興奮,“未來兩周之內,你將和我一起去參加一個宴會,初桃絕對找不到那個地方。”


    “我能問是什麽地方嗎?”


    “當然不能!我連時間都不會告訴你。你隻要做好準備就行了,到時候,你會知道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


    那天下午我回到藝館後,便躲在樓上查看黃曆。未來的兩周之內,有好幾個不錯的日子。下周三宜向西出行,我估計豆葉也許打算帶我出城。接著第二個星期的周一也碰巧是“大安”——即“六曜”13中上上大吉的一天。最後,第二個星期的周日,黃曆上寫著:“吉凶守衡,可開啟命運之門。”這句話聽起來最詭異。


    第一周的星期三沒有任何動靜。幾天後的一個下午(黃曆顯示這天對我不利),她倒是把我叫去了她的公寓,但隻是和我討論了一下學校茶道課中的變動。之後,她又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聯係我。然後星期天中午時分,我聽見藝館的門打開了,趕緊把已經練習了一個小時左右的三味線放在走廊上,衝到大門口。我期待見到豆葉的女仆,但站在那裏的隻是一個藥商派來的送貨員,來給阿姨送治療關節炎的中國草藥。我們藝館的一名女仆接過包裹,我剛想回去繼續練習三味線時,發現那個送貨員正竭力吸引我的注意。他的一隻手裏握著一張紙,隻讓我一個人看到。我們的女仆正要關門時,他對我說:“抱歉麻煩您,小姐,您能否幫我把這個扔掉?”女仆覺得很奇怪,但我還是接過紙條,假裝去女仆房裏丟掉它。這張紙條沒有署名,但上麵是豆葉的筆跡:


    “請求阿姨準許你出門。告訴她我讓你來我的公寓幹活,一點前趕到我這裏。不要讓其他任何人知道你去哪兒了。”


    我確信豆葉的謹慎是合情合理的,不過此時媽媽正在和一個朋友吃午飯,初桃和南瓜已經出門去赴下午的約會了。除了阿姨和女仆,藝館裏基本上都沒人了。我直接跑去樓上阿姨的房間,發現她正把一塊厚厚的棉毯在床墊上鋪開,準備睡午覺。我跟她說話時,她穿著睡袍站在那裏瑟瑟發抖。她一聽到是豆葉叫我去,連原因也沒問,就直接揮揮手讓我走了,自己則爬進毯子裏睡覺。


    豆葉那天上午有個約會,我抵達她的公寓時,她還沒回來,但她的女仆把我領進穿衣室,幫我化妝,之後又拿進來一套豆葉為我挑好的和服。我已經習慣於穿豆葉的和服,可事實上,藝伎這樣出借自己的和服是一樁很不尋常的事。在祇園裏,兩位好朋友間可能會互借和服一兩個晚上,但年長的藝伎極少會對一個年輕的女孩那麽好。其實,我給豆葉添了許多麻煩;她自己已不再穿這些長袖的和服,為了給我穿,她不得不把它們從儲藏室裏取出來。我常在想,她是否會要求我以某種方式來報答她呢?


    那天她給我選的和服漂亮極了——是一件橙黃色的絲綢袍子,膝蓋處有一道銀色的瀑布傾瀉下來,流進灰藍色的海洋。瀑布被棕色的峭壁一劈為二,底部還有用漆線繡成的多節浮木。我並不知道這套和服在祇園裏很有名;人們一見到它大概就會立刻想起豆葉。我覺得她讓我穿上這身和服,是想讓我沾染到一點她的氣質。


    與和服相配的寬腰帶是赤褐色的,上麵繡有鮮亮的金線,一丁田先生幫我係好腰帶後,我給自己定妝並插上發飾。我經常把會長給我的手帕帶在身邊,這次也不例外,我把它塞在寬腰帶裏,站在鏡子前注視著自己。豆葉安排人把我打扮得如此漂亮已經讓我萬分驚訝;可更讓我驚訝的是,她回來後竟然換上了一身很普通的和服。那是一件土豆色的袍子,上麵布滿了淺灰色的影線,她的寬腰帶以深藍色打底,僅飾有一些簡單的菱形圖案。但她身上仍一如既往地散發著一種珍珠般低調的光輝。當我們一起走在大街上時,女人們朝豆葉鞠躬,眼睛卻都盯著我看。


    我們在祇園神社乘上人力車,往北行進了大約半個小時後,來到了一個我從未去過的京都區域。路上,豆葉告訴我,我們將作為岩村堅的客人去觀賞一場相撲表演,岩村堅是大阪岩村電器公司的創始人——湊巧的是,奶奶就是被這家公司生產的電熱爐害死的。岩村的左右手延俊和是公司的社長,也會到場。延是一個相撲迷,正是他幫忙組織了那天下午的表演。


    “我應該告訴你,”豆葉對我說,“延的相貌……有點奇怪。你見到他後,要好好表現,給他留一個好印象。”說完這句話後,她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說,假如我表現不佳,她將十分失望。


    至於初桃,我們無須擔心她會出現,因為相撲表演的門票幾周前就全部售完了。


    最後,我們在京都大學下了人力車。豆葉領我走進一條種滿了小鬆樹的泥路,路的兩旁立著許多西式建築,這些房子的窗戶都被上過漆的細木條分割成一個個玻璃小方塊。置身於大學校園裏,我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祇園有多麽像我的家。我們周圍盡是一些皮膚光滑、梳著分頭的年輕男人,他們中的一些穿著背帶褲。他們似乎覺得豆葉和我頗具異國情調,所以我們從他們身邊走過時,他們都會停下來看我們,甚至還會相互說笑。不久,我們與一群人一起穿過了一扇鐵門,這群年長的男人與女人中夾雜著不少藝伎。京都隻有幾處地方可以舉辦室內相撲表演,其中之一便是京都大學的老展覽館。這座建築如今已不複存在了;當時,它的周圍都是西式建築,相形之下,它就像是一個穿和服的幹癟老頭站在一群西裝革履的生意人中間。展覽館整體呈盒形,屋頂看上去似乎不夠結實,給我一種茶壺配錯蓋的感覺。一麵牆上的幾扇大門變形得非常厲害,似乎要拱起門上的鐵箍。這種破爛相使我想起了老家的醉屋,不禁感到一陣悲傷。


    當我拾階而上,往場館內走時,我瞥見兩名藝伎正穿過碎石庭院朝這邊走來,便向她們鞠躬。她們朝我點頭回禮,其中一人對另一人說了些什麽。我覺得這很奇怪——但當我看清楚她們時,我的心直往下沉,她們中的一個是初桃的朋友光琳。既然認出了她,我便又向她鞠了一躬,並盡力保持微笑。她們一移開目光,我就對豆葉輕聲說道:


    “豆葉小姐!我剛剛看到了初桃的一個朋友!”


    “我不知道初桃還有朋友。”


    “是光琳。她就在那裏……至少剛才還在,與另一名藝伎在一起。”


    “我認識光琳。你為什麽如此擔心她?她又能做什麽呢?”


    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不過,如果豆葉不擔心,我想自己也沒有理由擔心。


    我對展覽館的第一印象就是一間空曠的大屋子,屋頂很高;陽光透過頭頂上的紗窗傾瀉下來。整個空間內,人聲鼎沸,味噌漿甜米糕的氣味不斷從外麵的烤架上飄進來。會場的中央擺著一個供選手比賽的方形土俵14,土俵的頂部有個類似神社的屋頂。一位神道法師在台上繞著圈走,口誦經文,手搖神杖,神杖上裝飾著一些折起來的紙條。


    豆葉領我走到觀眾席的前排,然後我們脫掉鞋子,穿著分趾綢襪踏在木緣上朝座位走去。邀請我們的東道主就坐在這一排,但我不知道他們是誰,直到我看見一個男人向豆葉揮手。我立刻知道他就是延。怪不得豆葉事先要讓我對他的模樣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也能看見他臉上的皮膚就像是融化的蠟燭。他曾被嚴重地燒傷,整張臉看上去是如此淒慘,我簡直無法想象他所經受的痛苦。碰到光琳已經讓我感覺很奇怪了,現在又見到了延,我開始擔心自己會在他麵前莫名其妙地犯傻。跟在豆葉後麵朝座位走去的時候,我沒有看延,我的注意力全被他身邊的一位優雅男士吸引住了。這名男子穿著一身細條紋和服,從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體會到了一種神奇的平靜感。他正在同隔壁包廂裏的一個人講話,所以我隻能看見他的後腦勺。但他讓我感覺太熟悉了,以至於一時間我對自己所看到的東西竟有些不知所措。我隻知道他與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同,不等我想明白為什麽,我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他的影像:他在我們小村裏的街上回頭朝我看……


    接著我恍然大悟:這人是田中先生!


    他有了一些我難以形容的變化。我看到他伸手去撫平他的灰發,他優美的手勢深深打動了我。為什麽我看著他時會感到一種異樣的平靜呢?也許我看到他就腦子發暈,幾乎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麽感覺。嗯,假如我在這個世界上恨什麽人,我恨的正是田中先生,我必須提醒自己牢記這一點。我不會走過去跪在他的身邊,說:“啊,田中先生,再次見到您真是太榮幸了!什麽風把您吹到京都來了?”相反,我要設法向他顯示出我的真實感受,即使這不是一名藝伎學徒該做的事情。實際上,我在過去的這幾年裏很少想到田中先生,但我仍決心不能對他客氣,要是能把酒灑在他的腿上,我就絕不會把酒倒進他的杯子。如果我不得不對他微笑,我會擠出初桃對我的那種笑容,然後說:“哦,田中先生,多重的魚腥味啊……坐在您的身邊真讓我想家!”他會多麽震驚啊!或者我會對他說:“哎呀,田中先生,您看上去……幾乎是很高貴!”雖然事實上,當我看著他時——現在我們差不多快走到了他坐的包廂——我發現他的確看起來很高貴,遠超乎我想象的高貴。豆葉到了包廂便跪下鞠躬。然後他轉過頭,我得以看到他寬寬的臉龐和高聳的顴骨……還有那緊緊折在眼角的平滑眼瞼。突然之間,我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安靜了,他像一陣風,而我隻是一片被他吹著走的雲朵。


    當然,我對他太熟悉了——從某些方麵而言,我看他比看鏡子裏的自己還要熟悉。但他根本不是田中先生。他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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