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


    柔和的月光灑下,盧卡斯湖上升起一層霧氣,看上去美極了。我赤腳站在湖邊棧橋上,腳趾感受著光滑的木頭,盯著遠方。一陣暖風吹過,吹起我的頭發,裙角隨風擺動。遠遠看來,我看上去一定很奇怪,像個童話故事裏的少女,等待著她的英雄冒險歸來……像那個少女一樣,我感到孤立無助。


    我心想,如果我誠心祈禱,非常誠心,也許,隻是也許,耶穌也許會從水麵上走過來。天空中的滿月照映在湖麵上,閃爍著金色光芒。我幾乎能夠想象出耶穌朝我緩慢走來,雙臂張開,準備將我帶走,遠離明天的憂愁。突然,我意識到,這一天並不遠。


    我扭過頭看看屋子,以為看見伊莎貝拉的窗簾有動靜,又多看了一會兒,確定是自己看錯了。轉回頭,我意識到夜晚是這麽的安靜,後門的咯吱聲劃破了寂靜,我沒有回頭去看是誰,隻希望能一個人靜靜地理清迷宮般的心思和疑問。


    明天早晨,大衛就會來到這裏,但我卻還沒有決定是否讓貝拉和他走,或是選擇對簿公堂。如果我讓步,是不是因為我害怕敗訴害怕徹底失去伊莎貝拉?或是,像佩格婆婆說的那樣,我隻是想報複他對我的傷害?我不確定,心裏充滿疑慮。


    我真的很想做出正確的決定,真的。我將做的決定,將會影響伊莎貝拉一生。如果我走錯一步,大衛很有可能像對我那樣,對她忽冷忽熱,而我也沒有機會挽救這些。


    發絲貼著我的臉頰,我閉上眼睛,任由溫熱的風撫摸著我的臉龐,在心裏祈禱。我祈禱不再困惑。我祈禱得到恩典。我祈禱能做出正確的決定,隻要對伊莎貝拉來說是對,就是對的。


    一雙強壯的手抓住了我的腰,我嚇了一跳。轉過身,發現我和克雷格的鼻子幾乎貼在一起。我能聞到他口中的紅酒氣息。我等著他開口,但是他一直這麽摟著我的腰,似乎我們正在等待音樂起舞。“月光裏,你看上去像天使一樣。”


    我輕輕地把他推開,臉上泛起紅暈。“謝謝。”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臉頰上,我的手掌貼著他的胡楂。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朝我靠近。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克雷格竟然對我如此動情。他深厚的感情印刻在他的臉上,讓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麽對待大衛,同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克雷格。


    我抽回手,走到棧橋邊緣坐下。我垂下雙腳,腳趾碰到了溫暖的水麵。我希望克雷格能在我身邊坐下,卻又希望他能離開,任由我獨自悲傷。


    他在我身邊坐下,摩挲著我的手肘。他的五指扣緊著我的五指,將我們的手放在他的腿上。我什麽也沒有做,既沒有拒絕也沒有鼓勵,隻是遠遠地看著湖麵。


    一陣微風吹過,微波粼粼,金色大道消失了,湖麵泛起月光,真像一群螢火蟲在水麵上飛舞。


    克雷格轉過頭,“你在想什麽?”


    我告訴了他。


    他順著我的眼神看過去,“你很有想象力。”


    我趁機打量他的麵孔,橙月下,他的金發顯得有些發紅,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你在想什麽呢?”我問。


    他有些靦腆地低下頭,過了幾秒,抬起頭問我:“真想知道?”


    我點了點頭,有點後悔自己的問題。


    “我在琢磨什麽時候可以吻你。”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克雷格,我……”


    他打斷了我,嘴唇緊緊地貼在我的嘴唇上。在這短暫的瞬間,我淺嚐到了某種可能性,如果我沒有癌症。那種感覺既溫暖,又讓我不寒而栗,我向後一退。


    他笑起來像個孩子。


    我的心怦怦地跳,“別再這樣了。”


    他依舊微笑著,“噢,我還會的。”


    沒有等我回應,他又一次傾向我,沒等他吻到,我猛地一扭頭,給了他一嘴頭發。


    他哼了一聲,“別再欲擒故縱了,詹妮,要是在電影裏,男生這時候應該追到女生了。”


    我把手抽了回來,腳踢了踢水麵。“我該怎麽辦?”


    “首先,你會讓我吻你。”


    我給了他一個“別鬧了”的眼神,“大衛,他明天早晨要來接伊莎貝拉。”


    他盯著我,“這是壞事嗎?”


    “他不適合當父親。”


    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一定是一臉不讚同,他的口氣很明顯。“就因為遊泳池發生的事情?”


    我的臉開始發熱,“沒錯,因為遊泳池發生的事情。”


    “悠著點,我隻是問問。”


    “我聽上去很激動嗎?”


    “每次不管是誰,隻要提到大衛,你都會變得激動。”


    我把腳趾尖浸在水裏,撥著水麵。過了一會兒,我想是時候換個話題了。“最近生意怎麽樣?”


    “哇,你這個話題轉得真急。”


    我把腳從水裏抬起來,雙膝合並,抱在胸前。風停了,湖麵靜如明鏡,我似乎又看到了“金色大道”,這即使是上帝的預兆,我也無法理解。


    克雷格開玩笑地用肩膀頂了頂我,“好吧,你要換話題,那就換個。生意最近不錯,估計我得再雇一兩個人手來幫忙。”


    我努力表現得熱情,“那很棒呀。”


    “是的,不過說真的,要對手下十二個人認真負責讓我緊張個半死。”他把涼鞋搭扣解開,聲音驚嚇到了青蛙,幾隻青蛙紛紛跳進湖裏。他把雙腳放進水裏,“想到這些人的生計依靠著我,壓力很大。他們有一半人都已經結婚生子,如果我搞砸了,他們一家人都會遭殃。你懂嗎?”


    我也把雙腳放在湖裏,然後點了點頭。


    克雷格慢慢朝我靠近,直到我們緊貼著對方坐在一起,他的小腿貼著我的小腿肚,用腳麵蹭著我的腳底。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我低著頭假裝在看自己的t恤衫。


    “我想你一定很明白責任的重量。”


    這還用說?


    “你有沒有在貝拉身上闖過禍?”


    我想了一會兒,“噢,當然有。”


    他微笑著,鼓勵我說下去。


    “好吧,我告訴你,但是你不許認為我是個糟糕的母親。”


    他壞壞地一笑,“太遲了。”


    “好吧,貝拉還是嬰兒的時候,她得了疝氣,沒日沒夜地哭,哭得撕心裂肺。家裏有個嬰兒秋千,對她來說太大了,但是那是唯一能夠讓她安靜下來的東西。秋千上的皮帶太長了,如果我不用毯子把她墊穩妥,她很容易就會從側邊摔下來。除了這個秋千,我當時試著法伯教育。”


    克雷格一臉迷茫。


    “是一種教育理論,孩子哭泣的時候不急著去抱她,應該等上五分鍾再去哄孩子,然後十分鍾,然後間隔越來越長。”


    “聽上去有點殘忍。”


    我聳了下肩,“如果你在那,肯定不會這麽想。總之,我當時已經一點兒辦法也沒了,要是有用,我甚至願意把自己刷成金色,給她唱搖籃曲。”


    克雷格咯咯一笑。


    “所以,”我接著說,“我聽見她在秋千上開始哭,我當時在廚房裏,決定讓她哭一陣子再去哄她,我看著手表,聽著她鬼哭狼嚎,那是我人生最漫長的五分鍾。最後,等我走進客廳,她……”我停頓了一下,覺得羞愧極了,“我發現她從秋千滑了下來,皮帶勒著她的胳膊,她被吊在秋千外麵下不來。”


    克雷格笑了兩聲,我卻笑不出來。


    他看了眼我,“別這麽嚴肅呀,那畫麵挺搞笑的。”


    我能理解,但是我一點兒也笑不出來。“當時,那個皮帶很有可能勒住她的喉嚨,”我說,“我差點害死我的女兒。”


    他收起笑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這一次我朝他靠去,把頭倚在他的身上,聞著他熟悉的氣味。


    “詹妮,每個人都會犯錯,沒人是完美的。”


    此時,我留意到湖水仍然在悄悄地演奏著“交響樂”,青蛙唱著男中音,蟋蟀歡快地唧唧叫,如果仔細聽,幾乎能聽見貓尾草在風中搖擺的聲音。


    “明天你什麽時候要給貝拉準備好東西?”他問。


    我驚訝地轉過頭看著他,“我又沒說我要讓她去。”


    他疑惑地看著我,“為什麽會不呢?”


    我突然意識到,就在剛才,有意或是無意,他已經證明了我在為人父母上不比大衛要好到哪裏去。很顯然,我不能再用遊泳池事件作為理由,克雷格略顯得意地看著我。


    “小男生,你很聰明。”我認真地說。


    “不是男生,是男人。”他回答道,朝我眨了眨眼。


    “我恨你。”


    “不對,你不恨我,你愛我。”


    “愛這個詞有點重。”


    他揚起眉毛,說道:“是很重。”


    他又朝我靠近,久久地注視著我,我的嘴唇能夠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用褐色的雙眼把我催眠,我期待與他接吻,他注視得越久,我的欲望越是強烈,最終,我再也忍受不住,湊上前去親吻他的雙唇,強烈的渴望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他開始親吻我的脖子,我向後微仰,陶醉在其中。我想把自己包裹在他身體裏,我想和他無限靠近,我想要他,他的熱情證明他也想要我。


    他的手順著我的脖子慢慢向下移動,我意識到這一刻好熟悉,曾經我也麵對這樣的誘惑,不願再次沉淪,再次向感情屈服,我推開他。


    一臉疑惑和失望,他問我:“詹妮,別再逃避我了。”


    我抱著雙臂,“我不得不。”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你為什麽不願意接受我?”


    我擠不出一點微笑,“我想要你,哇,我竟然說出來了。”


    “我不明白。”


    “我太脆弱了,克雷格,我經不住誘惑。”


    他站著,捧住我的臉頰,“嫁給我吧。”


    我屏住呼吸,“什麽?”


    “如果我們結婚了,你就不會有罪惡感了。”


    我覺得又驚訝又好笑,“你不用為了那個向我求婚。”


    “我不僅僅是因為這個,詹妮,我愛上你了。”


    他的話懸在半空中,我琢磨著該怎麽回答:“我很喜歡你,但是……”


    “我不在乎。”他單膝跪下,伸出手來。


    這太離譜了。我的腦袋裏已經被各種煩心事裝滿了,已經沒有空間想別的事情,我盡可能溫柔地說:“我們倆是不可能的。”


    不為所動,他完全不顧我的拒絕,繼續說:“詹納薇?佩琪?盧卡斯……”


    “我不會嫁給你。”


    有些失望,他站了起來,“你怕什麽呢?離婚?如果我們的婚姻連你剩下的時間都無法維持,那我們問題真不小。”


    “噢,我們當然有不小的問題。”


    他坐下,“好吧,我努力過了,你知道,死在我懷裏沒有那麽糟,還有更糟糕的地方。”


    看他已經開起了玩笑,我鬆了口氣。“比如說,廁所裏。”


    他伸出手,示意讓我也坐下,“沒錯,死在廁所裏要比在我懷裏糟糕,一點點。”


    忍住眼淚不讓他看見,我在他身邊坐下,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又一次用強壯的手臂環抱著我,“明天早晨你會讓貝拉去大衛家嗎?”


    我歎了口氣,“估計這麽做是對的。”


    “沒錯,”他說,“我也這麽覺得。”


    不知道我們那樣坐了多久,也不記得什麽時候決定躺下,隻知道第二天早晨,睜眼醒來,便感到悶熱潮濕的空氣。蚊子已經把我當作早餐叮了個遍,棧橋上的木板把我硌得渾身酸痛,我的頭壓在克雷格胸前,他的胸口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我眯起眼睛,迷茫地張望,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刺眼的陽光。我聽見兩聲汽車鳴笛,等到我反應過來我在湖邊,以及那鳴笛聲是怎麽回事,已經太遲了。大衛的車已經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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