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蠡和西施的故事


    其實,我們可以給西施的故事起一個名字叫《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故事》。老實說,這個名字雖然惡俗了點兒,但卻很真實。在三個男人中,範蠡毫無疑問是男一號,吳王夫差是男二號,越王勾踐雖然隻是男三號,卻是整個故事裏最為關鍵的一個“配角”!


    我說越王勾踐是個最為關鍵的人物,這是從情節的發展上來說的,一般人都以為範蠡和西施最後兩個人泛舟五湖之上,過上了神仙眷屬的生活,其實這個結果應該存有很大的疑問,而事實遠比人們所能想像的悲慘得多。這一切的關鍵就在這個第三號男人——勾踐的身上。這個我們呆會兒再說。


    如果不從情節上去看,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故事裏,最關鍵的人物當然不應該是那三個男人,而應該是那一個女子,也就是我們故事的主人公——西施。


    可大多數時候,我們在吳越春秋的時代裏所看到的西施都是一個比較朦朧、比較模糊的形象,我們知道的比較清楚的信息,第一是她很美,是古今四大美女之首,至今我們還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呢。再一個我們比較清楚的就是,她為了越國的複興,不惜以犧牲色相為代價,潛入吳國內部,安插在吳王夫差身邊,艱苦卓絕地完成了“敵營十八年”的臥底任務,實在堪稱現代“無間道”的春秋版始祖。


    但除了這兩個信息之外,我們對於西施其他方麵的信息了解得就比較模糊了。


    比如說,作為一個弱女子,她是怎樣卷入到一場關乎國家存亡的政治鬥爭裏去的?在卷入這場政治鬥爭的過程中,她自己又是怎樣想的呢?


    再比如說,這三個男人中,似乎範蠡才是西施唯一的真愛,那麽範蠡為什麽,肯把自己深愛的,同時也是深愛自己的女子貢獻出來,去幫助越國去完成複國大業呢?要知道,範蠡可不是越國人,他是楚國人!


    再比如說,西施來到吳王夫差身邊是為了毀滅他的,可當這個男人終於如願以償的被毀滅的時候,西施是不是真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的感覺呢?


    還有,看上去越王勾踐在西施這場戲中的戲份很少,但他可是西施範蠡這條線最終的幕後領導,他複國之後,對西施和範蠡這對複國的英雄伴侶是不是就是那麽寬容地不過問地不了了之了呢?要知道,這越王勾踐可是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狠主,是一個下得了狠手的人,複國後,另一個起到關鍵作用的功臣文種不就被他給殺了嗎?這是一個連別人的大便都肯嚐的人,他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他獨獨對西施和範蠡就表現得這麽有人性?這些,都是疑問。都是我們要清楚地去看西施那顆美麗心靈、以及她那場美麗愛情時不得不搞清楚的疑問。


    首先,我們來看看,西施她是怎麽卷入到這場政治陰謀裏去的,她的愛情又是怎樣產生的。


    古人說“春秋無義戰”。吳越兩國交惡,那是由來已久的。吳王夫差他爹吳王闔閭就是在和越國的交戰中,被越人給射死的。臨死的時候,闔閭對夫差講:“你要不為我報仇雪恨,我死不瞑目。”這父仇不共戴天啊,闔閭死後,夫差發憤圖強,三年後興兵伐越,一舉掃平越國,並俘虜了越王勾踐。


    你看,這個夫差還是有那麽點兒英雄氣慨的,人家報仇也不像這個勾踐,人家隻是臥薪嚐膽,但沒找個女人來幫忙;人家報仇靠的是實力,真本事,可不像勾踐,喜歡使陰招,獻西施、嚐大便那都可以算是勾踐的陰招。從這點上講,那越王勾踐絕對沒有吳王夫差光明磊落。那女人可都是喜歡光明磊落的好男兒的,英雄本色嘛,所以在對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這兩個男人的態度上,我想身處那個時代的女人們,如果不是象我們現代人這樣,根據臥薪嚐膽的典故出處去片麵理解曆史的話,對這兩個人的取舍應該是可想而知的。


    也就是說,要在什麽“好男兒”之類的比賽中,如果就吳王夫差與越王勾踐的真實表現來看,我相信如果隻由女性來投票的話,那吳王夫差的短信支持率肯定要比越王勾踐要高得多。身在局中的西施對這兩個男人的態度應該也是這樣,這從後來的發展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的,這也就埋下了後來一場愛情悲劇的禍根。


    說越王勾踐被吳國俘虜了之後,先別想著複國了,得先想著怎麽逃出來啊?於是他趁吳王有一次生病的時候,就橫下心來,嚐了吳王的大便,然後從大便的定性分析來告訴吳王,說大王您的病應該沒什麽問題了,馬上就要好了。這夫差也是個心軟的主兒,一下子感動得不得了,就把勾踐放回國去了。夫差的邏輯是:你看嘛,這種事他都肯做了,他還能有什麽二心呢?這真叫唯有非常之人方可為非常之事,這春秋戰國,那就是一幫“非常男女”的故事。這勾踐回國之後,就開始了臥薪嚐膽、勵精圖治,一邊在暗中積蓄力量,一邊使出美人計,讓範蠡尋找美女貢獻給夫差。


    這時候,西施出場了。


    這裏要注意,故事的主人公是出場了,但卻不是用她自己的名字出場的。


    西施,是姓西名施嗎?


    那肯定不是。


    那按春秋時稱呼人的習慣,是村子西邊一個姓施的女子嗎?


    好象有點道理,因為我們都知道一個成語叫“東施效顰”,東施就是一個住在村子東邊的施姓女子,那西施當然是住在西邊的。


    但是早在西施故事出現以前兩百年左右的時候,管仲,就在他的《管子?小稱》中說:“毛嬙、西施,天下之美人也。”也就是說,西施早有其人,而且已經成了美女的通稱。隻是後來這個西施蓋過了所有前麵的西施,使得人們以為,西施指的就是顛覆了吳越曆史的那個西施。我覺得,這既是這個女子的悲哀,因為她為越國做出了那樣大的貢獻,卻連美麗的名字都不能留下;但這又是這個女子最偉大的地方,是她讓這個名字在中國的曆史裏有了一種不隻拘限於形式上的美麗的內涵。


    其實,據民間傳說,西施的名字叫夷光。關於範蠡如何發現西施,民間也有很多傳說。《浣紗記》裏說,是西施在河邊洗衣服時的美麗身姿一舉打動了範蠡,以至於他對西施一見鍾情。另外一種說法是他看到西施麵帶愁容,就與她搭話,搭話過程中了解到她是為越國的亡國而哀愁,真是“天下興亡,匹女有責”了,這讓範蠡既感動又欽佩,一下子就愛上了她。


    還有一種說法是,西施被從民間帶到宮中,被教授舉止禮儀,也就是施行美人計之前的上崗培訓,而這個培訓老師就是範蠡,二人在這個培訓的過程中,產生了情感,同時也堅定了幫助越國複國的革命理想。


    我個人比較認同最後一種說法,因為按前兩種說法,我們就很難理解,為什麽範蠡會把自己深愛的西施貢獻出來,去幫助不是他的祖國的越國去完成複國大業。正是在計劃的準備實施過程中,兩個人漸漸產生了愛情,所以當計劃必須實施的時候,這種愛情就必須讓步給複國大業的需要,這也為二人愛情曆程一開始就抹上了悲劇的色彩。所以,當西施被送到吳國去的時候,就有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


    當然,有人會說,範蠡可能不是一個愛情至上主義者啊,他可能是一個事業至上主義者,幫助越國複國可以讓他更有成就感啊?所以相比較而言,他可能在乎複國多些,而在乎西施少一些。這樣說。似乎有些道理,但如果範蠡真是一個這樣的人,他後來就不會取名叫“鴟夷子皮”。


    說到“鴟夷子皮”這個名字,就要說到第二個最為關鍵的問題,那就是這個故事的結局、這場愛情的結局到底是怎樣的?


    聲明一下,我們從故事的開始,直接跨越到故事的結局,為的是不讓故事的過程幹擾了我們的視線。西施在吳王夫差身邊的幾年,使她對夫差這個男二號到底有怎樣的情感我們也可以在結局時看得更清楚一些。


    《史記》很奇怪,講到範蠡的時候,根本沒提到有西施這個人。《史記?貨殖列傳》裏說到範蠡的結局時說:“範蠡……乃乘扁舟浮於江湖,變名易姓,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也就是說越國滅掉吳國後,範蠡不辭而別,改名叫“鴟夷子皮”,前往齊國去了。後來他又離開齊國到陶這個地方,也就是今天的山東定陶,這時候他又改姓朱,所以後世又稱他叫陶朱公。問題是他在離開越國的時候,改的這個名字,“鴟夷子皮”,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名字呢!難道複姓“鴟夷”,名“子皮”?


    台灣有個作家叫高陽,他是這麽解釋的。鴟夷是用牛皮或馬皮做的酒囊,用得著時,虛能受物,腹大如鼓,用不著時,不妨掩而藏之,範蠡以此自況,正就是君子用行舍藏的意思。另外一種可能是,這個鴟夷就是皮袋子的意思,吳王夫曾經命他的功臣伍子胥自殺,就用鴟夷這種皮袋子盛了他的遺體,投到江裏麵,所以範蠡自稱鴟夷子皮,就是在表示他亦是越王的罪臣。


    這兩種說法都有些合理的成份,但看上去都受了《史記》的影響,也就是說,不論怎麽樣,範蠡的這個名字,這個離開越國的結局根本不關西施什麽事。


    這是讓人很難接受的。


    相比較而言,我更認同國內另外一位學者許暉的看法。他也說鴟夷子皮就是皮袋子的意思,但一個人為什麽好好地姓範名蠡不叫呢?而且他後來不是也改朱了嗎?這都是正常的名字啊?為什麽偏偏在他離開越國的時候,叫這個這麽奇怪的皮袋子的名字呢?許暉認為,這是因為範蠡是個大情種,他取這個名字,完全是在悼念西施。


    說悼念西施,很多人會大吃一驚。第一,西施和範蠡最後不是雙雙歸隱了嗎?第二,就算是悼念,怎麽會用皮袋子這種奇怪的名字來悼念一個人呢?


    先來看這個第一,西施和範蠡是不是得成了愛情的正果,雙雙歸隱了呢?民間大多采取這種說法,後世的文人也大多認可這種說法,所以,像範蠡那樣,攜西施“泛舟五湖去”成了後世很多文人的理想與夢想。當然,這種說法也不是空穴來風。唐朝的《吳地記》轉引東漢的《越絕書》就說:“西施複歸範蠡,同泛五湖而去。” 《越絕書》的話毫無疑問支持了這種說法。


    但同樣記載吳越故事的另外一部重要的書籍《吳越春秋》,它裏麵卻不是這麽說的。北齊的《修文殿禦覽》轉引《吳越春秋》的話說:吳亡後,“越浮西施於江,令隨鴟夷以終。”注意,這裏鴟夷出現了,是說越王勾踐把西施裝在皮袋子裏沉江了。所以後來範蠡悼念西施,才要用鴟夷子皮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也可以看出範蠡哀莫大於心死的心境,同樣這也是他離開越國、遠身避禍時最真實的情感狀態。


    如果說,《越絕書》和《吳越春秋》都是後世記載春秋時吳越故事的書,彼此說法矛盾的地方難做一個定論。那麽最有力的證據來自於《墨子》這本書。墨子出生並成長於春秋末期,即吳越故事的尾聲階段,又是緊鄰吳越的魯國人,可以說他一定程度上耳聞目睹了吳越故事的壯烈過程,應當是最權威的見證人。他在《墨子?親士》篇中第一次提到西施的死:他說“西施之沈,其美也。”“沈”是一個通假字,通“沉”。毫無疑問,墨子認為西施是被沉江而死的。而且他還交待了原因:“其美也”——就是因為她的美貌。


    這就會留給我們不盡的遐想了。西施是因為她的美才幻惑了吳王夫差,這正是她使命得以成功的地方。怎麽又會成為她死亡的誘因了呢?


    其實也不難理解,越王勾踐把她獻給吳王夫差之前可能不敢染指西施,但在滅吳之後,哪怕他對範蠡西施的愛情清楚得很,他也不會那麽輕易地放過西施的美色。


    有人說,勾踐是因為怕重蹈吳王夫差昏君的覆轍,覺得女色誤國才把西施給殺了的,這純屬胡說八道。當時越國貢獻了兩名美女給吳王,也就是範蠡應該訓練了兩位美女去實行美人計,一個是西施,一個是鄭旦。範蠡隻和西施產生了愛情,可見他們是真情。而滅吳後,鄭旦被勾踐收為後宮,這正可以見出勾踐的荒淫與好色。他殺西施根本不是什麽女色誤國,墨子“其美也”三個字透露出的是他的求色而不得。


    如果是這樣,西施的偉大之處就突顯出來了。我們可以這樣推斷,在曆經身在吳國十年漫漫的風雨艱難之後,在曆經心在範蠡矢誌不渝的愛情考驗之後,西施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拒絕了勾踐滅吳之後、小人得誌之後的飛揚跋扈,這最終導致了“西施之沉”的結局。這也可以明確地看出這個弱小卻美麗的女子,在這出戲的最後對戲中三個男人的明確的態度:


    第一,她是愛範蠡的。她為了他,不惜用身體和最美的青春年華做代價,卻幫助他實現他的豐功偉業,去成就他的人生理想。因此,範蠡才會用心如死灰的後半生、用鴟夷子皮這樣的怪名字來懷念他最美麗的愛人。他們的愛情雖然以悲劇而告終,但卻有毫不含糊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第二,她對吳王夫差應該有著很複雜的情感。她來到他的身邊就是為了毀滅他的,但夫差對她的鍾愛,而且是十年如一日的鍾愛,又怎麽會讓西施——這樣一個善良美麗的女子全無感動呢?雖然夫差確實是個昏君。但當勾踐打到吳國,夫差被逼要引劍自刎時,還在為西施的安危呼叫哀傷,這使西施大為動情,淚如雨下。在這淚雨裏,西施對夫差這個男人,是不是也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懷呢?


    第三,她對越王勾踐這個決定了情節結局的男三號應該是不屑的。雖然他是王,但西施一定看不起這個曾經靠大便逃生、靠女人複國的君王。西施死的早,他沒有看到後來文種的被殺和範蠡的退隱自保。她如果看到,她會更加看不起這個男人。政治,或者說王權,會讓一個男人失去男人本應有的善良、溫暖乃至去擁有愛的情懷。


    現在,當我們再回首,穿越曆史的迷霧,去看那位名叫西施的女子的時候,或許我們看到的形象不再模糊,或許我們不僅能看到她的美麗容顏,還能,看到她那顆美麗的心靈。


    說到美麗容顏和國家興亡,其實還有一個更動人的故事,那就是春秋時期的桃花夫人的故事。


    請看下回:息夫人的故事——“亡國之君與亡國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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