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婚了。她好像說過她的孩子住在利物浦……她現在一人獨居。”


    “她幾歲了?”


    “菲伊六十二歲。”柯妮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凶手的目標除了波妮外,還有波妮的朋友嗎?”巴格利合上記事簿,不自覺地喃喃自語。可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好像失言了,便立刻沉默下來。如果他的顧慮正確,那麽現場的三位女性,可能也會遇到相同的危險。“可惡,接下來還會怎麽樣呢……”


    巴格利這麽說著的時候,電話鈴聲又響了,神經已經非常緊繃的巴格利立刻跳了起來。想不到這個外表粗線條的男子,神經卻很敏銳。他把手伸出去,在湯姆說話之前,拿起了話筒。“喂,我是葛利夏警局的丹弗斯局長。是,是的。”


    平靜地講了幾句話後,他的聲音突然像一直找不到對象的公海驢在向最後一隻母海驢求愛一樣,以全身的力量發出吼聲。“消防車的上麵?”他震動腹部的肉,叫出聲來。那聲音讓我們膽顫心驚。他的嘴巴一直張得大大的,我們幾個人的目光,也就一直看著他張開的大嘴。


    “在消防車的上麵?可能是被分屍的屍體?是身體嗎?是人類的身體嗎?是女人的身體嗎?嗯,我們一定會去調查的。但是,為什麽會在消防車上麵呢?啊,是的,確實是那樣。我會立刻過去看看。”


    巴格利把電話遞給湯姆,然後右手按著額頭,站住原地不動。看樣子:案情的發展果然很棘手,實在不是他這個鄉下警察能夠了解、處理得了的案子。


    “可惡!到底是哪來的家夥幹的好事!”他氣憤地罵著凶手,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反擊。


    6


    “呃,巴尼,你也來了?那你就站在那兒等,絕對不可以進來。”巴格利對著我吼,然後和湯姆與禦手洗教授打開柵欄,進入消防隊的庭院裏。


    迪蒙西的消防隊是磚造建築。敞開的長方形入口後麵,停放著兩輛漆成紅色的大消防車。不過,這兩輛消防車都不是巴格利的目標。消防隊旁有個低矮的木柵欄,這道木柵欄後,是片相當寬闊的雜草地。有人在這塊雜草地上晾衣物,衣物的後方有輛老舊的消防車,車上的烤漆已經斑剝脫落,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生鏽。巴格利他們快步往那輛消防車走去。


    約翰·霍金斯刑警被獨自留在柵門外,門外的地上照例貼著寫有“警戒線”字樣的黃色膠布。我是自己跑來的,巴格利當然不會用車子載我來這裏。剛才巴格利叫我們這些外行人回家去,然後就匆匆離開村公所大廳。我是和後來被警車送來的禦手洗教授同時到達消防隊。


    自從剛才在門外偶遇後,巴格利不時以氣恨的眼神瞪我。因為不能叫我回去,隻好讓我在柵欄外等。不過,他心裏其實一點也不希望我站在這裏等吧!等一下調查工作結束,出來之後,他一定會對我說出什麽讓我不愉快的話,並且想辦法把我趕走。


    外麵雖然沒有風,但還是很冷。我抬頭看天空,異樣的烏雲低垂,籠罩了整片天空。很久沒看到這麽厚的烏雲了。雖然不能說詭異的天空是天地就要變色的預兆,但是這樣的天色至少預告了寒冬就要來臨的訊息,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我覺得這個世界好像即將發生什麽戲劇性的事件。或許在屍體旁看到這樣的天空,每一個生活在這天空下的人,都會有同樣的感覺吧!不在乎生命長短的我,都因此而覺得不安了,那些想要長命百歲的人,心裏一定更加不安吧!


    現在本是太陽高掛天空的午後時間,但此時陽光卻被厚厚的烏雲完全遮掩,大地陰沉沉的。站在消防隊前是看不到尼斯湖的,不過,此時卻可以看到從湖麵飄散過來的淡淡水氣。消防隊後方的森林黑黝黝的,明明離天黑的時間還早,卻讓人覺得黑夜已經來臨。


    接連發生重大的命案。不過,今天這個命案帶來的震撼,似乎不如昨夜看極光時發現的命案。此刻大家都對接連發生命案的現象感到不解。然而因為命案本身有很多不合常理的情形,所以大家都直覺地判斷這是極難解決的案子。眼前我唯一清楚的,就是巴格利所率領的,包含他自己在內的三個鄉下刑警,絕對對付不了這次的事件;就算把那個瑞典來的幫手也算進去,集合他們四人之力,恐怕仍然束手無策。不知巴格利有何破案的計劃,總之,他若想破解這個案子,一定得更加努力才行。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對巴格利而言,這或許是幸運的吧?這裏是人口不多的鄉下地方,所以這個新的案子還沒被宣傳出去,消防隊四周也沒有看熱鬧的人,勉強說有的話,那也隻有我一個。然而,這種情形對我而言就不是什麽令人高興的事了。因為沒有人可以在此安慰我現在的心情,我覺得害怕的時候,也隻能獨自發抖。此時,我真想在酒吧裏喝酒,和可以談心的朋友胡說八道一番。剛才一起在村公所大廳裏的女性都回家了,亞文也回酒吧去了,隻有我一人來到這裏。


    一個男人晃晃悠悠地從消防車背後走出來。他有一頭頗讓人注目的白發,臉色相當蒼白。我好像看到救星一樣,趕緊走過去和他說話。


    “嗨,老兄,你是消防隊的人嗎?”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和態度顯得開朗些。


    “是的。”他冷漠地回答我,一副不太想和人說話的樣子。我覺得他滿麵熟的,因為這個村子不大,隻要住在這裏的時間夠長,一定有機會看到住在這兒的每一個人。


    “放在後院的消防車上好像發現屍體了。”我問。他緩緩地點了頭。


    “我是巴尼·曼克法朗。你呢?”我說著,把手伸出去。


    “羅伯特·葛雷普利。”我們握了手。


    “我們以前在哪裏見過麵吧?”我問。


    “嗯,在亞文酒館見過。”羅伯特說。從外表的樣子看來,他的年紀好像比我略小。


    “啊,我想起來了。我們這個小村子,最近發生不得了的命案了!”


    他的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左右擺動著頭,說:“確實是不得了命案,而且很恐怖。我們消防隊後院的消防車上,竟被人丟了一具屍體!真是前所未聞的事情。”


    “就像在消防隊放火一樣。”我說著就笑了。但是,羅伯特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我隻好趕緊收回臉上的笑容。


    “葛利夏警局的巴格利局長正在裏麵進行調查,不過,我敢打賭,他現在一定像坐在電腦前的大猩猩,根本一籌莫展。”


    羅伯特點了一下頭,說:“我們這裏也有那樣的人,真是莫名其妙。”


    看來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和他講笑話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那個後院是任何人都可以進入的嗎?”我又改變話題。


    “是吧。不過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會把屍體放在消防車上。”他點著頭說。


    “這事是第一次發生的吧?”


    “當然。我已經在這裏工作將近三十年,見過無數的火災,卻第一次看到那樣的屍體。那是一具不完整的屍體。”


    “你看過那具屍體了嗎?”


    羅伯特點頭。說:“我是因為法蘭克的大聲驚叫,而跑上停在後院的消防車的。結果就看到那個令人惡心的畫麵。”他的臉色十分沉重。


    “那具屍體是女性嗎?”


    “是的。屍體身上穿著裙子,而且留著長發。”


    “什麽,那具屍體有頭部嗎?”


    聽到我的問話,羅伯特驚訝地看著我,說:“是呀!屍體身上能沒有頭部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


    “那具屍體好像正在作夢,眼睛翻白,像這樣……眼睛張得開開的。那是一個成年女性的屍體,可是身體卻像小孩一樣小。大概隻有這麽大。”羅伯特張開雙手,表示一下屍體的長度。如他嘴巴所形容的,那確實是小孩子身高的長度。


    “隻有那麽大嗎?”


    “是的。還有,屍體的形狀很古怪,也很恐怖。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這具屍體沒有手和腳,像個人球一樣。原本應該附著在軀體上的四肢,雙腳從大腿根部就不見了,雙手也是從肩膀就不見了,所以屍體的長度才會像小孩子。總之,那樣子真的很恐怖。你沒見過那樣的屍體吧?”


    “沒有。”我搖搖頭,然後接著問:“你是近距離看到那具屍體的嗎?”


    “我是上車去看的,車內的空間很小,所以距離確實相當近。”羅伯特又用手來表示距離。


    “還有……我覺得有股氣味。那是令人很不舒服,難以忍受的血和肉的臭味。”


    “後院的那輛消防車已經沒在使用了嗎?”


    “已經很久沒用了。不過有些小孩會跑來這裏,把那輛消防車當作船玩。”


    “孩子們看見那具屍體了嗎?”


    “沒有。幸好發現的人是法蘭克,否則一定會嚇壞孩子。開始的時候,法蘭克也隻是看到裙子一角。如果他沒有看到那片裙角的話,或許到現在都還沒人發現那具屍體。誰想得到廢棄的消防車上,竟然會有那樣的東西呢?”


    “屍體周圍有血跡嗎?”


    羅伯特稍微思考之後,才搖頭,對我說:“沒有。”


    “屍體有其他特征嗎?現場有凶器之類的物品嗎?有沒有留下什麽可疑的東西?”


    羅伯特又是搖頭。說:“什麽也沒有,廢棄的消防車上隻有屍體。”


    “被害者是誰?有人認識她嗎?”


    “沒有。雖然覺得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但是並不認識她。我想她應該也是村裏的人吧。”


    “屍體為什麽會被放在消防隊呢?你想得到任何原因嗎?”


    羅伯特想了一下之後,又是搖頭。“我想不出任何原因。而且這個消防隊也沒人認識她。”


    “會不會是以隊上的某個人為目標,而進行的恐嚇行為?”


    羅伯特聞言輕笑一聲,說:“我覺得沒有這種可能性。我剛才說過了,這個消防隊裏沒人認識她呀!”


    “隊上的人員裏,有沒有人曾經和別人結仇?”


    “這裏是小小的鄉下消防單位,不會有那種事的。”


    “你知道波妮的事嗎?”我改變話題。


    “嗯。”


    “消防車上的屍體不是波妮吧?”


    “不是。”


    我一問完,就發現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先被發現的波妮,是隻有頭部沒有身體的屍體,所以這個有頭部的屍體當然不會是波妮。“你知道菲伊·艾馬森這個女人嗎?”


    “菲伊·艾馬森?”


    “她的年紀大約六十歲,雖然有結婚生子,但她的孩子好像住在利物浦,而她則獨自住在位於凱斯魯路的房子裏。目前她好像是獨居。”


    聽完我說的這些話後,羅伯特仰頭望天,一副愣住的樣子。他不開口說話,隻是一味沉默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自語地開口說:“她的丈夫是律師,他們已經離婚……”


    “嗯,恐怕是的。”我不知道她丈夫的職業,但知道她是個離婚的女人。


    “啊!天呀!沒錯,就是她。是菲伊沒錯。我想起來了,以前我還去過她在弗洛登路的家,和她見過麵。是我太太帶我去的。竟然是菲伊!我怎麽一直沒有注意到呢?是她沒錯,隻是樣子改變太多,所以我才一直沒有發現。”


    他好像受到了重大刺激,說完上述的話之後,又沉默了。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猶豫起來,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再貿然發問。就在我也煩惱著該怎麽辦的時候,背後傳來腳步聲。巴格利出來了。


    “嗨,巴格利!”我回頭叫局長的名字。原本背對著我,正在和屬下湯姆說話的巴格利,緩慢而又厭煩地轉向我,說:


    “不管是什麽時候,隻要聽到你的聲音,就讓我不舒服。你為什麽還在這裏?請你快回亞文酒館,坐在你的老位子上喝酒好嗎?”


    “你知道遇害者的名字了嗎?”


    “什麽遇害者?”


    “消防車上沒有手腳的女性。”


    “哼,對這種事你的消息特別靈通是嗎?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隻是想拿這些事情,拿來當作酒館裏的下酒菜,和一群醉鬼胡說八道吧?”


    “你還不知道吧?”


    “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要我告訴你嗎?”


    “你能告訴我什麽?”


    “死者是菲伊·艾馬森。是個離婚女子,前夫是律師。現在住在弗洛登路。”


    “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跟我來。這位是羅伯特·葛雷普利,想起消防車上的屍體是菲伊·艾馬森的人就是他。羅伯特,這位是巴格利·丹弗斯局長,是葛利夏警局裏最可怕的人物,他有兩個屬下。這位局長人不壞,但是如果你愛喝酒,那你就得小心他了,你隻是喝了一小瓶酒,就有可能被他逮捕,所有愛喝酒的人,都是他的敵人。這種警察愈來愈多的話,有一天蘇格蘭會變成頒布禁酒令的地方,然後偷偷摸摸釀假酒的人,反而會大發利市。”


    “巴尼,你能安靜一點嗎?葛雷普利先生,他說的對嗎?”巴格利走過來問羅伯特。


    “是的,沒錯。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因為她的樣子改變太多了。”


    “你不會是被這個騙子誘導,才這麽說的吧?”


    “當然不是。”


    “好吧,等一下再說吧。湯姆,你立刻聯絡尹凡梅斯警局,請他們立刻派人來支援。人愈多愈好,並且要部署警戒範圍,也要出動警車四處巡邏。”


    我看湯姆拿出手機一麵撥打,一麵說:“巴格利,真是好主意。火車行駛的軌道,是不是也該去巡邏呢?”


    “我們的人手實在不足。這次的事件,可以說是迪蒙西有史以來最重大的案子,也是開膛手傑克以來最大的案子。”


    “我讚成你現在說的話。總之,一定要在遇害者再度出現之前,逮捕到凶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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