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東皮居士


    序曲  棄嬰


    唐山,1968年11月9日晚8點32分。


    清冷的街道如蒼涼的荒野,幽暗的小巷裏似乎潛伏著隨時伺機而動的猛獸。白天轟轟烈烈的革命行為已經告一段落,然而此刻的平和卻似暴風雨前的寧靜,壓得人有些透不過氣。


    長長的街顯得空蕩蕩的,偶爾會有幾個行人縮頭縮腦,幽靈般急匆匆的在路燈下滑過,這些人毫無二致的擁有同樣蒼白的臉以及同樣驚恐的眼睛,以至於看上去似乎還不如被昏黃的路燈投射在地上忽長忽短的影子來得更實在些。冷風襲來,行人的衣服劈啪作響,更是給幽暗的夜平添了幾分詭異。


    城西,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步履沉重,緩緩的沿著一馬路走來,昏黃的路燈下依舊是蒼白的臉,然而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的眼神裏沒有普通人那種對動蕩的政治運動的恐懼,有的隻是一種深深的絕望。


    她機械的往前走著,目視前方,路燈下的一切影像都投射到她的眼裏,可是她卻似乎什麽都看不到。一個老者和她擦肩而過,注意的看了看她的神情,然後喟然長歎一聲,低低的自言自語:“文化大革命,到底革的是誰的命啊?”


    女人顯然沒有聽到或者根本就不曾留意老人的歎息,仍舊步履艱難的往前走。


    文革以前,城西的光明電影院原本是一個很熱鬧的地方,如今,憤怒的討伐聲取代了往昔的歡聲笑語,即使在如此幽靜的夜裏,這個黑魆魆的建築也給人的心靈造成一種巨大的壓力。


    可是路過影院門前的女人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個象征著鬥爭最前沿陣地的建築,仍舊夢遊一般的往前走,仿佛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能引起她的注意了。


    影院大門左邊的那根粗大的石柱後麵有一個包裹,隨著女人腳步越來越近,那個包裹微微動了一下,一聲微弱的哭叫傳了出來,聲音非常弱,以至於在女人聽來,就像午夜夢回之時遙遠的黑夜裏傳來的一聲似真似幻的貓叫。


    女人忽然震了一下,顯然她聽到了那聲哭叫。那個聲音那麽微弱,那麽無助,驀然間,母性的本能在胸中升起,她停住了腳步。


    借著十幾米外的路燈的燈光,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發出哭叫的包裹。


    冷冷的石柱,冷冷的水泥地,冷冷的包裹,難道裏麵會有一個鮮活的生命嗎?女人顫抖著打開了包裹,包裹很厚,裏麵還是溫熱的,顯然被放下不久。


    一個嬰兒的麵孔露了出來,皺巴巴的臉,剛能睜開的,如同老鼠一樣的眼睛,頭上稀稀落落的胎毛,看上去這個出生不超過兩天。誰會如此狠心,把一個初生的嬰兒丟在這樣的地方?如果不是自己路過,豈不是要活活的被凍死了?


    女人用憤怒的眼神向周圍掃視,想找到那個滅絕人性的棄嬰者,可是周圍一片寧靜,她隻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兩聲有氣無力的狗的叫聲。


    嬰兒睜著黑豆一樣的小眼睛好奇的看著她,眼神中沒有欣喜,也沒有恐懼。小舌頭吐出來,口水湮濕了自己的小下巴,多可愛的孩子啊。


    一陣涼風吹來,女人打了個冷戰,她忽然感到有些恐懼,這個突然出現的嬰兒的周圍好像有一股邪惡的力量,似乎有人要做一些對孩子不利的事情,於是下意識的把嬰兒包了起來,匆忙的抱在懷裏,驚悸的四下看了看,周圍依舊是讓人心裏發毛的寧靜。


    女人顫抖著抱著孩子,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光明電影院。


    幾分鍾前,她的心中還充滿了絕望,可是此刻,這個突然出現的嬰兒喚起了她的母愛,讓她暫時忘記了自己的不幸。為什麽偏偏是自己揀到了這個孩子而不是別人?莫非是是死去的丈夫害怕自己和女兒在這個世上會很孤單,特意送給自己的禮物嗎?為什麽孩子恰好在自己路過身邊,而不是在其他時候哭叫?如果自己聽不到那聲哭叫,孩子不是要被凍死了?難道這個嬰兒也會為自己選擇一雙溫暖的臂膀嗎?


    女人的腳步堅定起來,她要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這個嬰兒,她要給予孩子新的生命,因為這是剛剛過世的丈夫為自己送來的。


    冷風吹過,路邊牆上的大字報嘩啦嘩啦的響,牆壁拐角處幽暗的影子似乎潛伏著無窮的危險,地上的塵土隨著碎紙漫無目的的飛舞著,不遠處的一個變壓器上麵孤零零的站著一隻烏鴉,那隻烏鴉正冷漠的看著女人,可是她的胸中充滿了憐愛,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女人用厚厚的軍大衣裹緊了懷中的孩子,孩子一點動靜也沒有,是睡著了還是死掉了?她隻聽到孩子哭過一聲,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她還不知道。雖然周圍一片寧靜,可是女人天生的直覺告訴她,危險正慢慢的接近她和那個可憐的孩子,她一邊走,一邊警覺的留意著周圍的風吹草動:該來的就來吧,我什麽都不怕!


    嬰兒在女人的懷裏顯得非常安生,被丟在石柱後麵以後,聽到女人的腳步聲,孩子本能的感覺到自己的救星到了,於是哭了一聲,一旦來到女人的懷抱,嬰兒便如同重新進入了母腹,於是恬然的睡了。


    街道依然冷清,初冬的天氣依舊幹巴巴的冷。雖然空氣依然緊張,可是預料中的狀況沒有出現。


    女人拐進一條小巷,七拐八拐的進入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區,她在一幢破舊的三層樓前停了下來。


    她警覺的四下看了看,周圍仍舊是死一般的沉寂,於是她放心的進入第二單元,爬上二樓,輕輕的敲了敲左邊的那道門。半分鍾以後,門開了,昏黃的燈光投射在樓道裏,一個三十多歲病歪歪的女人淒然的看著她:“姐,你回來了?”


    三十米以外,一棵梧桐樹下,一雙絕望而痛苦不堪的眼睛正盯著第二單元二層的樓道,那雙眼睛看到左邊的門打開,看到女人抱著孩子走了進去,看到二樓正對自己的一扇窗子忽然亮了起來,然後又看到女人手忙腳亂的拉上了窗簾。


    樹下的人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轉過身,艱難的離開了那幢小樓。


    那雙絕望的眼睛屬於一個青年男子,他穿著一件破舊的軍大衣,大衣下麵是更加破舊的的確良襯衫,襯衫被撕裂了許多地方,如果此刻他站在路燈下,你會看到那上麵有幾塊暗紅血跡。


    他瘦得像個衣架,走起路來一拖一拖,仿佛每邁出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男子剛剛離開小區,迎麵便有一個壯碩的身影攔住了他:“鄭天豪,你又玩什麽花樣?老實交代,免得皮肉受苦!”


    鄭天豪驚惶的看著突然出現的那個身影:“沈威,我什麽也沒幹,隨便溜達溜達而已……”


    “溜達溜達?”新來的人比鄭天豪高出幾乎一個頭,有著運動員一樣的骨架。他背對著遠處的路燈,因此鄭天豪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威穿著一身軍裝,手裏提著一條武裝帶,似笑非笑的看著鄭天豪,仿佛一是一隻逮住了老鼠卻不急於把對方吃掉的貓兒一般。


    鄭天豪渾身發抖:“沈威,看在老同學的分上……”


    “呸!你這個賣國投敵的王八蛋也敢說是我的同學?”在沈威的叫罵聲中,皮帶呼嘯著向鄭天豪的臉上抽了過來。鄭天豪笨拙的躲了一下,後腦早已挨了一下。


    “說,你鬼鬼祟祟的到這裏來幹什麽?是不是來和同夥接頭?同夥是誰?趕快招認,媽的,甭想蒙我,我跟了你三條街了。”沈威把皮帶對折,兩隻手拉住兩端使勁一頓,啪的響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夜空裏傳出老遠,仿佛什麽人忽然放了一槍。


    沈威的話以及他的動作本來具有很強的威懾力,可是鄭天豪緊懸的心卻忽然放了下來,他直愣愣的看著對手,什麽話也沒有說。


    沈威明顯的感到對方的情緒發生了一些變化,發現這場對峙中自己似乎失去了先機,於是往前邁了一步,居高臨下,惡狠狠的看著對手,仿佛要把這個瘦弱的家夥吞下肚去。


    鄭天豪麵無懼色,他的右手插進衣兜,抱著一種你死我活的決心緊緊的握住了一枚雙麵刀片。


    他恨死了眼前的這個人,兩個月前,就是他無中生有的舉報自己和妻子投敵賣國,並且率領一群不明就裏的學生衝進自己的家,把懷有八個月身孕的妻子和自己一起拉出去遊鬥。這個混蛋打斷了自己的兩根肋骨,折斷了自己的三根手指,他剃光了妻子的頭發,在批鬥會上剝光了妻子的衣服,在妻子的身上塗滿了墨汁。


    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大學同窗會做出如此邪惡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和妻子怎麽得罪了他,以至於他會對自己,對妻子作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情。


    如果不是遭受如此非人的淩辱,妻子絕對不會在產後第二天就決然的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人,他也絕對不可能那麽無奈地拋棄剛剛出生兩天的兒子。如今,他剛剛為兒子找到一個看上去很溫馨的避難所,這個家夥又帶來了新的威脅。一旦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就藏身在距此不到兩百米的一幢樓內,他會做出什麽樣的事?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才會讓你對我如此步步緊逼?我已經沒有了退路,剩下的隻有反擊了。這樣想著,鄭天豪無聲的露齒笑了。


    沈威用惡狼一樣的眼睛看著這個大學同學,像對方一樣,他也恨透了這個看上去瘦弱的人。他有什麽出眾的地方,能獲得班裏最漂亮女生的青睞?憑什麽他一直對自己洋洋不睬?就因為他學習好,有音樂天分嗎?早在大學時期,他就有這樣的想法:如果上天給我一次殺人的機會,我隻想幹掉這個外表謙恭實則傲慢的鄭天豪,想不到的是,文革居然真的給了他這個機會。


    對沈威來說,今生最大的樂趣就是看著鄭天豪完蛋,為了這個,他甚至不惜讓他曾經深深愛過的女孩子也和他一起完蛋。


    沈威不知道鄭天豪的妻子已經服毒自盡了,更不知道這個窩窩囊囊的鄭天豪,這個一直被他追殺的獵物已經轉換了角色,要對他這個獵人進行反撲了。


    “趕快交代你的同謀,不然……”沈威再次揚起了皮帶,可是就在皮帶即將落下去的那一刻,他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異樣的神情,不是乞憐,不是恐懼,而是他從來沒在對方的眼裏見過的一種神情,裏麵包含著狂熱,包含著仇恨,甚至包含著一種欣喜。沈威吃了一驚,於是已經舉起了的皮帶忽然懸在了空中,他在猶豫這一下是否應該抽下去。


    兩個人就這樣對峙著,一個偶然路過的老人仿佛躲避瘟疫般一路小跑著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唐山城西三公裏處有一個叫三間房的車站,貨運列車在這裏編組,然後發往全國各地。


    午夜時分,三間房車站列車進站的方向,鄭天豪疲憊的躺到了鐵軌旁邊,把自己的頭枕到了鋼軌上。


    他注視著正前方的那個岔路口,南方開來的貨運列車會在這個岔路口轉過來,然後輕巧的壓碎自己的頭顱,他幾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頭顱破碎時刻發出的清脆聲音,一瞬間自己就會失去知覺,然後和妻子團聚。——他曾經是一個無神論者,可是此刻卻堅定的相信妻子正在他的身邊溫柔的注視著自己,隻不過自己看不到她而已。


    疲憊的鄭天豪睡著了,他睡得像個孩子。可是這種安寧沒有保持多久,不到二十分鍾,他就被激烈的撞擊聲音驚醒了,一列貨車呼嘯著向他駛來,車輪和鐵軌相撞的聲音震得他的頭仿佛都要爆裂開來,看著飛馳而來的列車,他裂嘴笑了:阿梅,我來了……


    列車在一瞬間變得無窮大,山一樣當頭向他壓了過來,劇烈震動下,鄭天豪的眼前出現了七彩的幻覺,如夢似幻的色彩中,兒子張開一雙小手正甜甜的向他笑著。


    “不……”


    鄭天豪大叫一聲。


    隨著刺耳的刹車聲,列車開始了正常的減速,盡管如此,卻仍舊排山倒海般的向他壓了過來。


    此時,唐山市區靠近一馬路的一條小巷內,沈威臉朝下,僵硬的臥在血泊中,他的屍體一直在這裏臥到次日早上四點三十九分,被一個清潔工人發現為止。


    第一章  父親


    年7月28日在的淩晨3點42分,一道藍光在唐山的上空閃過,一場堪稱人類史上最慘烈的災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降臨了。幾乎就在一瞬間,唐山市區被一場7.8級的強地震夷為一片廢墟,有史以來,這場地震給人類造成的傷害最為巨大。


    瞬間的災難使得242419人喪生,36萬人受重傷,70萬人受輕傷,15886戶家庭解體,7821個妻子失去丈夫,8047個丈夫失去了妻子,3817人成為截癱患者,25061人肢體殘廢,遺留下孤寡老人3675位,孤兒4204人,數十萬居民轉眼間就成了失去家園的難民。


    幾乎就在地震的當天,大規模的救援運動在全國展開了。十幾萬解放軍戰士組成的救災隊伍從四麵八方趕赴唐山,由於道路被大規模毀壞,多數戰士要急行軍幾十公裏才能到達市區。麵對這場空前的浩劫,人們隻驚慌、悲哀了很短的時間,就迅速展開了自救與救援行動。


    月8日,地震過後的第12天淩晨,初生的太陽從廢墟上升起,麵對著大自然的這一殘酷傑作,鄭天豪站在城市的邊緣緩慢而絕望的蹲了下來,他甚至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此時此刻,即使往他的衣服裏塞進十幾條毒蛇也不可能讓他感到更可怕了。


    他的大腦裏麵仿佛出現了一個漩渦,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念頭在裏麵蹦蹦跳跳,可是卻無法抓住哪怕一點點的實質性內容。


    在鄭天豪的記憶裏,當年被沈威加害的那個時期是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一頁,可是如今站在城市的邊緣,他竟然覺得被揪鬥、被毒打的時刻簡直過的是天堂般的日子。


    梅在生下兒子的第二天就走了,她是一個幹淨的人,看不得人間太多的汙濁,也因為她看不到一絲希望。自己把兒子送出去以後也想要走,可是兒子卻在關鍵的時刻救了自己。


    孩子一出生就顯得與眾不同,出了娘胎就開始哭,哭得聲嘶力竭,誰也哄不好,梅自殺以後,他就不哭了。——莫非他知道母親就要舍下他而去,想用可憐的哭聲留住她嗎?當自己把他放到光明電影院石柱後麵的時候,他也是一聲不吭,可是等那個中年婦女路過的時候,他卻忽然大大的哭了一聲。鄭天豪相信那個女人一定會是一個好的母親,他堅信兒子的選擇不會錯。


    “八年了,別提他了!”鄭天豪學著樣板戲裏麵的叫板,喃喃的說了一句,雙手無力的抱住了自己的頭,眼淚緩緩的流了下來。


    八年前,當鄭天豪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忍著劇烈的痛楚,躺在鐵軌上打算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兒子的笑臉忽然出現在他的眼前,就在列車即將壓碎頭顱的那一瞬間,他從鐵軌上滾了下來。兒子不願意他死,他不能就這樣丟下他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兒子的哭聲沒有留住母親,但是做父親的不能再讓他失望了。


    不管經曆什麽樣的苦難他也一定要為了兒子活下來,他不相信中國永遠都是沈威之流的天下,黑夜總會過去,自己會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坦然的回到兒子身邊,他會把原本屬於兒子的愛加倍還給他,到那個時候,就不會有什麽力量能把兒子從他的身邊帶走了。


    當夜,鄭天豪爬上北上的貨車,曆盡千辛萬苦,獨自一人來到大興安嶺,隱姓埋名,在林區成了一名普通的伐木工人。


    如今他回來了,然而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光明正大的回來,而是在養育過自己的城市遭遇到有史以來最慘烈的災難的時候回來的。


    兒子能幸免於難嗎?鄭天豪相信他一定不會有事,如果兒子真的遇難了,自己一定會有感覺的,這孩子一出生似乎就擁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他曾經要挽留母親,還救下了父親,如果當真遇到危難,就算自己遠在天涯海角也能感受到兒子的求救信號。——地震發生的那一刻,自己在大興安嶺好像並沒有過什麽怪異的感覺。


    深山裏聽不到廣播,當時也沒有衛星電視。七月下旬,大興安嶺下了一場暴雨,進山的公路被衝垮了,林區的給養車在8月3日上山以後才帶來了唐山大地震的消息。


    突如其來的噩耗險些把鄭天豪變成呆子,他定了定神,借口有事去縣城買東西,便跟著給養車下了山。到了縣城,他立刻坐上南下列車來到河北境內。他知道1966年河北邢台曾經發生過一次6.8級的地震,那次地震給當地人民造成了極大的傷害,7.8級地震應該更強烈一些吧?


    接近唐山地區的時候,鐵路就斷了。他改乘公共汽車走了幾十公裏,等汽車也不能前進的時候就開始步行。路上,他不斷的從似乎深不見底、有時還冒著硫磺氣味的裂縫上麵跳過,沿途鄉村震災後的斷壁頹垣以及災難後沉默寡言的人群都給了他深深的震撼:這裏都已經如此了,唐山這個地震中心會破壞到什麽地步?鄭天豪渾身發冷,原本還有的一點信心漸漸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兒子,你還在人世嗎?他一邊走,一邊以一種極度悲傷的心情哭了起來。


    清冷的陽光下,鄭天豪在廢墟裏踽踽獨行,整個城市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屍體腐爛的氣息,甜絲絲的中人欲嘔。消防汽車在廢墟間臨時清理出來的路上緩慢駛過,高壓水龍頭噴出的消毒水灑向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這裏或者那裏,隻要有廢墟,就有解放軍戰士在奮力挖掘。戰士們幾乎都是憑著雙手在廢墟上工作,隻有在絕對不會傷害到廢墟下的群眾的時候他們才會動用撬杠一類的簡單工具。鄭天豪夢遊一般的走著,偶爾會聽到一聲疲憊而嘶啞的歡呼:“叫衛生兵,這人還有救!”


    廢墟間,這裏或那裏零散的堆放著裝著屍體的黑色塑料袋,貨運汽車走走停停,搬運工人就像農民搬動麻袋一樣,熟練的把屍體堆放到車上,然後跳上去坐在屍體旁邊,汽車開動,再停下,繼續裝車,嫻熟的動作之間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啊!


    鄭天豪戰栗著往前行走,不時的用指甲掐一下胳膊,也許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境……


    路邊的空地上搭建了許多臨時帳篷,生還的以及獲救的百姓們神情漠然的在帳篷內外活動,身體好些的則默默的協助解放軍戰士在廢墟上挖掘著。


    一個六十多歲頭發花白的女人神情緊張的坐在路邊廢墟的一角,旁邊站著一個解放軍戰士,那個戰士大概隻有十八歲,十根手指腫得像胡蘿卜一般,上麵纏滿了髒兮兮的紗布。


    “孩子,放我走吧,我不是已經都交代了嗎?你們為什麽叫執法隊?執法隊是幹什麽的?”


    老女人的旁邊放著十幾塊各式各樣的手表。


    小戰士有些神色淒然的看著老女人,一言不發。


    “你們要槍斃我嗎?我隻是在死人身上拿了點東西,又不是你們說的打砸搶分子,孩子,放了我吧,我兒子比你還大一些……”


    “大娘,我做不了主,您也知道,非常時期必須用非常的手段維護治安。”


    “非常手段是什麽意思?”老人的神色異常驚惶。


    鄭天豪心驚膽戰的看著這一幕,他隱約覺得那個老女人恐怕要有很大的麻煩了,可是周圍的人似乎對此沒有半點興趣,因為剛剛經曆了世上最慘烈的災難,其他任何事情似乎都顯得平淡無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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