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村莊似乎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各處雞鳴狗叫,無數人的語音嘈雜在一起。


    “快一點,姑娘要來啦!”


    藍曉耳內聽著這一切,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她有些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夢,感覺這般真實。門“吱呀”一聲,一個身影從那扇虛掩的門裏走出來。穿著碎花紅布襖的中年婦人抱著懷裏的衣服走到門前的一根晾衣繩上,腳下是一雙青布拖鞋。她舉手將衣服抖開,清泠泠地掛在了細細的繩上。


    婦人抬手抹了一把汗,一轉臉,竟似看見了藍曉。


    藍曉微微低下頭,盡管是在夢裏,她依然感到些許不自在,這感覺就好像小時候獨自闖進鄰家的院子,被主人發現時的感覺。耳邊卻聞得細碎的腳步聲,婦人的身影映入眼簾。緊接著她見到那婦人猛拍了一下大腿,好像十分激動。


    “哎呦姑娘!你怎麽來得這麽早!”


    藍曉兀自愣著神,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婦人已經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笑語熱情:“姑娘!來了就進來坐啊,傻站著幹什麽?!”


    藍曉懵懵懂懂地被她拉著走,思緒一片混沌,不知怎麽回事。那婦人邊走邊喋喋不休:“前段時間聽說姑娘要來,我們高興得不得了,我一早催當家的準備,他總是磨磨蹭蹭的,說姑娘不會那麽早來,這可不,姑娘來了,看他拿什麽招待!”


    藍曉隨著婦人走進邊角的小門,視野立即發生了改變。此時她已有些回過神,卻越發奇怪起來。門裏是一間普通的柴房,土做的灶台,牆角堆著一對幹草,清鍋冷灶,她錯覺自己聞到了幹草味。


    婦人見藍曉始終不說話,回過頭笑道:“姑娘!大老遠的來累了吧,要不要喝口茶潤潤喉?”


    藍曉不知怎麽應付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隻得沉默地搖了搖頭。


    柴房後是小院子,零星種著幾棵樹,樹葉耷拉沒精打采地耷拉著,怎麽看都是一幅典型的農家後院。黃黃的鴨子叫著走上來,婦人用腳踢過去,嘴裏趕著:“去!不長眼的東西!沒看見姑娘在這裏嗎?”又轉頭對藍曉抱歉地笑:“鄉下地方髒,姑娘莫見怪!”


    院子前方的屋宇裏閃現一條身影:“媳婦兒!是誰啊?”


    婦人使勁衝著那個人招手:“快出來當家的!姑娘來了!”這時婦人已經拉著藍曉到了屋門口,藍曉看見門口那個人是個黝黑的粗壯漢子。


    漢子瞪著一雙眼睛瞅著藍曉,那雙眼睛布滿血絲,滾圓滾圓。藍曉不由驚了一下。婦人一手拍在漢子的肩上:“做什麽看著姑娘!小心你這粗魯樣子嚇壞了人家!叫你殺雞殺了嗎?”


    漢子似乎終於確定了什麽,歡喜的“嘿嘿”傻笑,一手抓著後腦勺:“我這就去殺!”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是殺公的還是母的?”


    “作死呢你!”婦人叫嚷起來,氣惱地看著他,“撿最肥的那隻殺!不夠就再殺一隻!問東問西的,真是!”


    第七十六章古國公主


    婦人不再理會漢子,一轉身將藍曉拉進去。這是間很大的屋子,中間擺著一隻木頭方桌,看起來是這家的堂屋。婦人拖過一張椅子,用袖子擦了擦,把藍曉按在上麵,滿臉是笑道:“姑娘!你在這兒歇息一下,我去通知大夥兒,他們一定高興死了!”


    藍曉張口想要說話,婦人已經消失在了門邊。


    藍曉坐在凳子上,這真是一間標準的堂屋,牆上還貼著一些陳年的掛曆。她小時候曾跟隨母親到鄉下外祖母家住過一段時間,對堂屋的格局印象深刻。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在房間裏走動。牆壁已經很古舊了,靠近房梁的地方有一大塊牆粉都脫落了,散發出一股黴氣。等等……黴氣?夢裏還可以聞見黴氣?!她胸口有些微起伏,不管怎麽樣,這種情形都太不對勁了,盡管目前為止沒有遇上任何稱的上恐怖的事情,但還是無法否認一切太古怪了。


    不知不覺摸索到了一側牆壁的門上,通常堂屋裏的偏門都是臥室的所在,藍曉打算離開,手卻不小心碰到了把手,門不費力的打開了。一種沉鬱的氣味飄過來,是衣櫥中常放置的樟腦丸的味道。她遲疑了片刻,輕輕走了進去。牆壁的裏側鋪著一張床,床的旁邊是一張比較精致的梳妝鏡,頭頂懸著一盞昏黃的電燈。她左右看看,沒什麽特別的,正想退出去,轉身就看到門邊迅疾地閃過一道人影。瞬間,藍曉的頭腦裏似乎被重重撞擊了一下,極致的熟悉的身影,宛如心靈深處的烙印不可磨滅。


    她急急地跑過去,門卻在她到跟前的刹那間合上。梳妝台狠命地震動起來,桌上的東西彈跳著,她死拉著門把,期望能有一點動靜,這當口,隻聽“啪啦”一聲響,似是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可藍曉已經無暇顧及,她此刻一心一意隻想把門弄開。


    腳下的地麵在下一刻也震動起來,藍曉腳下沒站穩,猝不及防摔到了一邊。許是因為在夢中,疼痛傳達不進大腦,她以手撐地想要爬起來,眼光一偏,看見了地上的一隻紅木盒子。估計正是剛剛摔下來的那個東西。盒蓋已經被摔開,裏麵流瀉出許多紅色的粉末。初始還是粉紅,後來顏色越來越加深,變得耀眼妖異。她重新站起來,向門邊走去。


    門則自動的開了,如同剛剛關上一樣突然。依舊是那道身影,清清灑灑,在門邊一閃而過。藍曉的心口撞了一下,她迅速追出門外,堂屋裏空空蕩蕩,隻這麽一會兒功夫,已經看不見半個人影。她急得跺了一下腳。


    “吱呀”,通往院子的那扇門響了一下,她立即轉過身,看見一個清瘦的背影走在院子的小路上。和那天在圖書館莫名見到的背影相同,銀色的發絲鋪滿了背部,衣裳似雪的白。


    即使發絲是奇怪的銀白色,即使衣裳是那樣的陌生,但這樣身影,這樣熟悉到骨髓裏的清減肥影,她怎麽可能會認錯!


    藍曉張開手,腳步跟上去,嘴裏想喊卻喊不出聲音:“白夜……”她焦急的奔出門外,眼前一花,卻看不見了本應近在咫尺的身影。她穿過院子,跑入柴房。滿身汗水的漢子抬起了頭,刀握在他的手中,滴著暗紅的血。


    “姑娘,你幹什麽?”


    藍曉看著他,愣了一下。她搖頭退了一步,無意間看到了肉岸上那隻雞,脖子半吊著,血差不多流幹了。她心頭莫名起了一陣狂躁,下意識地別開了眼。


    猛聽一聲雞叫聲,藍曉渾身都抖了一下,她條件反射地想轉頭看那隻雞,柴房的門卻被推開了。一臉喜氣洋洋的婦人走進來,身後跟著許多人,其中一個老人的手上提著一隻鮮活的公雞,想來剛才那聲叫是它發出的。


    “老頭子!可不正是姑娘嗎!”


    “啊!姑娘!”


    ……


    藍曉吸了一口氣,一眼掃過這些人。都是普通的農家打扮,可是,心底有什麽劃過,她失落地垂下眼。沒有她要找的人。


    婦人熱情地拉住她的手:“姑娘,看啊!大家帶了好些東西送你!”


    一個尚且扛著鋤頭的老者走上來,眯著眼打量她。


    “阿秋伯!您盯著姑娘看什麽!這麽大一把年紀還好色呢!”


    “渾小子,看我不打你!”


    ……


    “姑娘,吃飯嗎?”


    藍曉的目光仔細的掃過這些人的臉,看到他們憨直的笑。她可以確定,這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如果,你做夢的時候,夢見了一群與你毫不相幹的人,並且這些人又好像對你非常的熟稔,你會有什麽感覺?


    不知道什麽時候,藍曉已經被眾人推搡到了桌子旁坐下。滿桌子的菜肴,飯菜飄香,她卻一點食欲也感覺不到。她抬起頭,房梁上那一大片脫落的漆粉顯得非常陳舊,此時看上去似乎還有密結的蜘蛛網。


    旁邊一直看著她的老頭臉色動了一下,露出一種輕微的古怪的表情。他說:“公主,你在看什麽?”


    藍曉低下頭,坐在她身邊的婦人推著她:“姑娘,快吃啊!”


    “吃啊!”


    “吃啊!”


    “快吃啊!”


    ……


    藍曉機械地拿起筷子,婦人更加急切地催促著:“怎麽不吃?快吃啊!好吃呢!”


    “對啊對啊!快吃!”


    腦子裏嗡嗡地響,她緩緩伸出筷子,突然停住。“不對,”她茫然地抬起頭,看著對麵的老頭,“你剛剛……叫我什麽?”


    老頭笑了起來,兩隻眼睛向外輕輕凸起。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婦人依然在快速地說著什麽,其他人的神色越變越焦急,她發現自己聽不見任何聲音,好像在看一部無聲電影,鏡頭在不停地拉遠,婦人和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最終消失。


    藍曉睜開眼,眼前是紮眼的亮光,鬧鈴習慣地響著。前一天是陰沉鬱結,轉眼卻是陽光普照。她喘了幾口氣,待呼吸漸漸平順,她坐起身,一切的跡象都表明,此刻已是第二日的上午。一轉頭,意外地看見渺渺睡在枕頭上,連姿勢都沒有變過。它從未睡過這麽長的時間,她心裏隱隱不安起來,對於一隻貓而言,這的確是太不尋常了。想起那天晚上,心裏不禁更加煩亂。渺渺……真的是渺渺嗎?


    藍曉把手插進頭發裏,用力扯動了一下,貨真價實的疼痛刺入神經,終於清醒了吧?從未做過如此逼真的夢,真實到讓人感到恐慌。一個稱呼迸出來:公主……


    她呼吸急促起來,因為她突然想起,這段時間她遺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羊皮古卷!


    一件東西平時不覺得,當真正找起來的時候才會覺得艱難。藍曉絞盡了腦汁也想不起來那張薄薄的紙卷放在了哪裏,記憶僅僅停留在圖書館那件事上,後麵就是思維斷層。任她翻遍所有可能的角落,始終不見蹤影。電話鈴聲突然奔命似的響了起來,她幾步跨過去提了起來。


    出人意料,電話是李哲謙打來的。


    他說:“藍小姐,你是否有丟什麽東西?”


    藍曉心裏“咯噔”一下,未及說話,就聽李哲謙又道:“我在那天的草地上撿到了一卷破損的羊皮紙,就猜想會不會是藍小姐丟的。”


    藍曉深吸了口氣:“我們在什麽地方見?”


    臨街的一家拉麵店是城市裏少見的歐式建築之一,別致新巧,不可否認許多人是衝著建築風情來的。藍曉到的時候,李哲謙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在翻著一本菜譜樣的東西。看見她便對她招了招手。也許是錯覺,看著李哲謙臨窗微笑的樣子,她總覺得很像一個人。


    見藍曉坐下,李哲謙從外套裏掏出一張明黃色的紙,鋪在桌麵上。正是她丟失的羊皮古卷。她伸手拿過來,幾下折迭放進身上。然後半點不遲疑地站起身:“謝謝先生,我不打擾了。”藍曉清楚自己的做法有多麽失禮,但她心裏又實在不願意多待。這個男人,明明看起來是那樣溫和的人,卻總讓她產生莫名的不安。


    李哲謙笑了一下,謙和灑脫,似是一點也不在意。隻是在藍曉抬腳要走的時候,清清淡淡地說了一句:“那上麵的曆史,我也看到過記載。”


    藍曉立刻住了腳。


    “李先生哪裏看到過?”


    “一本書上。”


    “什麽書?”


    李哲謙聳聳肩,有意無意瞥了對麵的椅子一眼。


    藍曉馬上坐下。她承認自己在某些時候是個很沒定力的人。


    李哲謙一笑:“藍小姐原來是在找這段曆史嗎?”


    藍曉把紙卷又重新拿出來,仔細看著上麵的文字。她抬起頭,直視李哲謙:“我找這個很久了,李先生如果知道,能不能告知我呢?”


    “嗬,果然是這樣嗎。”李哲謙看著她的目光裏多了一絲微妙,片刻,變魔術一般從身後取出一本書,“我特意帶了來。”


    第七十七章陰暗村落


    藍曉的視線頓時被吸引了過去。那是一本看上去很普通也很奇怪的書,說它普通,是因為它的形狀和普通的書差不多,而奇怪在於它的封麵光滑平整,似黃非黃,有幾分像泥土的顏色。更重要的是這本書的封麵上什麽也沒有,沒有標題沒有圖案,純粹的顏色。


    “這是……”


    李哲謙手心摩挲著那本書,抬眼注視她,嗓音低沉:“要看嗎?”


    藍曉心突地一跳,對麵男人眼中似乎有什麽在閃爍,她看不懂。“要。”


    書翻開的一瞬間,隱隱有什麽微塵飄過,類似光芒,不過她無心再顧及這些。李哲謙將書翻到某一頁停住,平放在桌麵上,轉了個圈,推到藍曉麵前。


    也許在即將觸及到真相的時候,人的反應是不可預測的。明明之前是驚濤駭浪,近在咫尺,卻能夠波平如鏡。藍曉的心刹那間安寧下來,她看著泛黃的書頁上那幾行寥寥的記載,好像在配合著什麽,李哲謙的話音不徐不疾響起:“光華七年,王朝長公主蕭婉薨逝,屍體不翼而飛,朝中連降三日大雨,杜鵑子夜啼哭。之後三年,以公主昔日宮殿為界,方圓十裏寸草無生。光華十一年,內廷侍女奉旨采藥,路經一山穀,遍地黃花,美如仙境,穀中隱聞吟歌之聲,有白衣女子淩空起舞,宛若飛仙。據侍女言,此女子形容酷似長公主。流言散下,帝深信之,特頒紙宣布白衣女子起舞的山崖為‘長生崖’。故朝中諸人,皆知公主登仙去也。”


    藍曉閉了閉眼,仍然盯著看著,微微出神。怎麽說呢,似乎與自己所想的有些差距,原以為會是一段驚世駭俗的曆史,卻是寥寥幾行可稱平淡的記載。一時間,她的心情也不知是失落還是其他什麽。


    李哲謙靜靜地喝著服務生剛剛送上來的麵條湯,一句話不再說。


    臨近中午時,店裏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老板娘喜笑盈盈地穿梭於眾多的人中間,一邊不時地朝著靠窗的那個位置瞥著。那一對男女,看起來都是很闊綽的人,哪知道進門到現在隻叫了一碗麵條湯,約會也不應該來這兒!


    藍曉漸漸回過神,扯出一絲清淡的笑:“看來這位公主真是成仙了。”


    “何以見得?”李哲謙慢悠悠地放下碗,從袖子裏抽出一塊手帕。


    “苗疆……”藍曉把書合上,遞還到他麵前,“那個崖不是因此命名‘長生崖’麽!”


    “誰知道呢,”李哲謙輕輕擦著嘴角,暗暗勾出一抹弧線,“能長生不老的可不是隻有仙人!”


    藍曉迅速掃了他一眼:“先生有何高論?”


    李哲謙眼眸閃著莫名的光,有些奇異:“還有……僵屍。”


    藍曉心口驟然一痛,似是被冷不防刺了一下。她放在桌上的手指不由得微微蜷起,一陣一陣發冷。


    “對不起,”李哲謙見她如此變化,好像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謙謙君子,“請原諒我的出言無狀。”


    藍曉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站起身,好似極力壓抑著什麽:“先生慢坐,我告辭了。”說完這句話掉頭就走,一離開拉麵店的門,她幾乎是一路跑回了家。打開門癱坐在沙發上,胸口劇烈地起伏。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冥冥中是什麽在操控,在毫無察覺的時候,殘忍地撕開事件的一角。是的,她再不願意也得相信,李哲謙的話是有道理的,甚至可以說,是對的。這個答案也許她早就想過,隻是潛意識地忽略。她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渺渺還在睡著,藍曉看著它,突然就恐懼起來。是什麽時候,是什麽時候事情變成了這樣,從什麽時候開始,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想象?胸口燥得很,她倒了一杯水一口氣喝了下去,冰涼的水絲毫不能緩解身體的難受,反而感到更加的悶。禁不住舔了一下幹幹的嘴唇,抄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是昨晚的陳茶,卷在舌尖上是苦澀的味道。屋裏的光線有些暗,氣氛壓抑著。


    鈴聲。


    藍曉丟下茶杯,又是討厭的鈴聲。她站著,這鈴聲驟然提醒了她一件事,李哲謙不可能知道她的電話號碼,若說是從公司查到的也不對,她填的公司數據裏是手機號碼,而李哲謙打的,是座機。


    而此時的手機鈴聲鍥而不舍地響著,大有她不接聽不罷休的意思。


    打電話的人是包道。她以為是叫她上班,可不是。


    包道問她,知不知道小張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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