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來到她身後的時候,我皺了皺眉頭,眼前這老人身上有股臭味,特別熟悉,好似在哪聞到過。


    “老人家!”我輕聲叫了一聲。


    她沒有理我,依舊坐在那,好似在想什麽。


    “老人家!”我又輕聲叫了一聲。


    這次,她輕聲‘嗯’了一句,語氣有幾分傷感,說:“年輕人,你心腸不錯。但,以後行走江湖,切莫亂動善念,這社會,太多爾虞我詐。”


    說完這話,她抖索的從褲袋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深吸幾口,從嘴裏緩緩地吐了出來。


    那煙從她嘴裏吐出來後,順著風勢朝我臉龐吹了過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煙化成一個個圈圈,圍著我轉了幾圈才消失在天地之間。


    忽然,我身後猛地響起一道驚訝的聲音,是王誠才,他說:“媽,您咋跑墳地來了?”


    一聽這話,我頓時就懵了,渾身瑟瑟發抖,腳下有些發軟,一屁股坐在地麵。


    瑪德,眼前這人是王誠才的媽?也就是說,我剛才在跟鬼聊天?


    天呐,怎麽會這樣,怎麽死者給我的感覺如此像人,我頭皮有些發麻,雙手插在地麵向後退出,腦子隻有一個想法,離這老人遠。


    向後退了幾步,我猛地想起先前的一幕幕,不對,傳說中的鬼,都是青麵獠牙,壓根不會跟人這麽說話聊天,是不是幻聽了?


    我扭過頭朝後看去,就見到王誠才跪在地麵朝那老人磕頭,這下,我心中的想法被無情的泯滅,眼前那老人真是王誠才的母親。


    想到這裏,我手下的動作更快,連滾帶爬的來到王誠才身邊,顫音的地問他:“死…死…死者怎麽會跑到墳地來了?”


    他一邊朝那老人磕頭,一邊說:“剛才在山腰的位置,我恍惚間看到母親的身影,就追了過來,路上摔了幾次,順著腳印才找了過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顫的厲害,想必他內心也是怕的要緊,這也沒辦法,任誰在墳場見到已經死去的人,心裏都會害怕。


    就在這時,那老人在我驚恐的目光下,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朝我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她每走一步,都緊扣著我的心弦,生怕她突然掐住我。雖說我是抬棺匠,可對於鬼神,我跟正常人一樣,心裏也是害怕的很。


    她步伐特別慢,大概走了十來步,來到我們身前,雙眼死死地盯著王誠才,淡淡地說:“誠才,你可後悔替為娘辦喪事?”


    王誠才渾身瑟瑟發抖,顫音說:“對我來說,母親十月懷胎把我帶到世間,沒有母親那十個月的辛苦,就沒有我王誠才,替母親辦喪事,是理所應當的事,哪裏會後悔。”


    “你不記恨為娘沒把那二十萬給你?”那老人聲音猛地咳嗽一聲,聲音有些滄桑。


    “兒子不敢,那二十萬是您辛苦賺來了,給誰是您的自由,兒子不敢有那念頭,隻想好好伺候您老人家。”王誠才拚命朝那老人磕頭。


    “你說的可是真話?”老人語氣一轉,嚴厲的問。


    “母親,我說的句句是實話,若有半句,讓我被那天雷給劈了。”王誠才還是那副表情。


    “哎!”那老人歎出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在王誠才身上打量片刻,歎聲道:“起來吧!為娘還沒死。”


    “母親,我真沒半句假話,求您別嚇我了,您知道我從小就膽小,連老鼠都不敢打。”王誠才快哭了。


    我一旁聽老人這麽一說,緊繃的心弦鬆了下來,若是放在平常,死者說我沒死,我肯定不會這麽快相信,但是,剛才死者提到20萬,我便相信了。


    原因很簡單,以前我們村子有個老人,生前賺了不少錢,那些子女為了拿到老人家的錢財,個個孝順的很,對老人的可以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別說端屎端尿,估計老人讓那些子女****吃尿都會幹。


    當老人的錢財被那些女兒瓜分後,那些兒女再也沒有關心過老人,特別是老人死後,屍體在我們村子擺了七八天,無人無津,最後,是我們村子每人派點錢,才將老人的屍體抬上山下葬。


    而,我眼前這老人,她估計是擔心王誠才貪圖她那二十萬才對她孝順,於是,便演了這麽一處假死,鬧了這麽一處空棺。


    想明白這些,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朝那老人尷尬的笑了笑,就說:“老人家,您把我可騙苦了,我一直以為這場喪事不對勁,搗鼓老半天,您竟然是假死,小子對您佩服的五體投地。”


    說著,我朝她拱了拱手,表示問候,這是我們八仙跟人打招呼的習慣。


    她在我身上瞥了一眼,淡淡地說:“我也是無奈之舉,多少子女為了父母的錢財,才對父母孝順,我怕我兒女也是這樣,事實證明,我那些女兒都是貪圖我的錢財,還好我家誠才對我是實打實的孝順,不然,我死了都不瞑目。”


    聞言,我在老人身上瞥了一眼,淡淡地問了一句話,“那三年臥床也是裝的?”


    第272章空棺(37)


    那老人見我這麽一說,沉默一會兒,就說:“那三年是真的。”


    我覺得有些奇怪,那三年是真的,那麽老人應該沒有行走能力,怎麽會跑到墳場來?我把疑惑問了出來。


    老人說:“我是來收腳印,按照閻王的規矩,隻有半天,我早些年插花,學了一些竅門,將這個時間延長了,這才有體力爬到墳場。”


    說完這話,老人好似有些累,就在王誠才身旁坐了下去,王誠才則用後背當椅背,讓老人依靠在他背上,看似十分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能顯示出王誠才的大孝。


    有句古話說的好,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從一些細節上能看出一個人是否孝順,至少,我不會想的這麽全麵,那王誠才不虧是孝子。


    隨後,我又問那老人飛娥子的事,她說的很模糊,大致意思是她在飛娥子身上動了一些手腳,我問她具體是什麽,她就說,中國玄學博大精深,各行都自己不傳之秘,仙侶婆這一行也不例外。


    她意思是很明顯,怕告訴我被我偷師了,我也比較自覺,沒有再細問下去,就問她,“那河裏的屍骨又是怎麽回事?”


    說到這個,她表情明顯一變,身子有些顫抖,說::“河裏是我男人,當年…當年…”


    說著,她好似回憶起什麽,抽泣著說:“當年,我們窮困潦倒,我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看中,擁有插花的本事,家裏的經濟逐漸好起來,本以為生活會因此好過些,哪裏曉得,我男人竟然吸食大煙,為了吸食大麻,他經常偷我插花的錢,到最後,對我三天一小打,九天一大揍,我…我…我忍無可忍,就…就…就…就把他推倒河裏淹死了。”


    說完這話,老人家已經泣不成聲,但,還是繼續開口了,她說:“淹死他後,我怕他的鬼魂在河裏找替身,害了村裏的村民。就…就…就…就在他落水的地方布了陰陽鎖福陣,讓他的魂魄消失在天地之間,獨留善念在河裏。”


    聽到這裏,我冷汗直流,都說最毒莫過婦人心,眼前這老人年前時將這話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不但弄死自己男人,更斷了自己男人的來世路。


    她好似看穿我的想法,也沒解釋,就說:“正因為當年一時氣盛,做下如此逆天之舉,晚年才會遭來三年臥床之災,我本意想做場道事,將這災難擋了過去,可,我怕會禍害後人,就任由那災難降在我身上。”


    說這話的時候,她語氣十分淡。邊上的王誠才一直靜靜地聽著,除了老人說推下河時,他身子動了動,其它時候,並無任何反應,看這樣子,他應該多多少少知道這事。


    “誠才,你怪為娘把你父親弄死嗎?”老人依靠在王誠才後背,淡淡地問。


    “不怪。”王誠才說。


    “為何?”老人問。


    “兒子是您十月懷胎生的,無論您做過任何錯事,始終改變不了您是我母親的事實。”王誠才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無奈之意在裏麵。


    “你啊…你啊!從小就是一根筋,長大後還是這樣。”老人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們在說話的時候,我一直在邊上靜靜地聽著,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有些羨慕老人,至少,她老了後,身邊有這麽孝順的一個兒子,不知道,我老了以後,身邊是否也會有這樣的孝子?


    隨後,我們三人在墳場聊了五六分鍾,我耳尖的聽到一些鞭炮聲,想必是出殯的隊伍快到了。


    我苦笑一聲,就說:“老人家,既然您沒事,這衣冠塚沒必要弄了,您先跟老叔子回家,這邊的事情,讓我來處理吧!”


    “不!你難道忘了,我沒打算回去嗎?棺材抬了上來,總不能空著棺材回去,這樣不吉利。再者,我也沒幾天可活了,就讓我躺進棺材裏吧!”老人站起身,走到墓井旁。


    “母親,兒子好不容易再見到您,您不能就這樣躺進棺材啊!”王誠才赫然起身,一把拉住那老人。


    “誠才,這是為娘的決定,你就別再阻攔,以後帶著你老婆兒子好好生活,為娘會在天上看著你們,保佑你們。”老人一臉堅毅的說。


    “母親,我…我…我們家不能沒有您啊!”王誠才哭了,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傻孩子,為娘年輕時做了錯事,若是享受正常命理,有些災難就會降在你們身上,為娘活了一輩子,也沒為你們一家做啥事,臨死之前,就讓為娘替你們擋些災難。”老人朝王誠才罷了罷手。


    “母親,我…我…,您…您,何必呢!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就算真有災難,咱家一家人一起扛下來,您…您,何苦這樣,這不是折煞您的子孫麽?我有什麽顏麵再苟活於世。”


    那王誠才一邊說著,一邊擦眼淚,也許是上了年紀,他哭聲特別難聽,但,聽在我聽來,卻宛如天籟般,那麽動聽。


    “孩子,娘是為了填補當年的錯,你倘若真的孝順,就把你父親的屍骨背上來,讓他跟為娘葬在一塊,也算是為娘盡孝。”


    老人溺愛的撫摸了一下王誠才的頭發,因為老人身材較矮,她掂起腳。那王誠才身材高大,就算老人踮著腳,還是有幾分困難,王誠才便跪在老人身前,將頭依靠在老人懷裏,雙眼充滿淚光,嘴裏一直嘀咕著一句,“母親,求您了,不要死。”


    看到這一幕,我眼角有些濕潤,世間之事,就是這樣,處處充滿驚奇,同時又充滿無奈。老人年輕時犯下的錯,老時悔悟過來,又考慮自己的喪事,這才造成了現在這一幕。


    空棺不空,空的是人心,空的人們之間的信任,空的是這個金錢至上的社會。母子尚且如此,那些陌生人之間的信任又是怎樣?


    我忽然想起佛教的一句至理名言,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眼前這一幕,不正是驗證佛教的這句至理名言,無論棺材有無有東西,那些都是表麵現象,重要的是人心,心近了,孝在了,是否為空棺都已是次要,我能看到的是,母慈子孝,有這四個字,足矣!


    第273章空棺(38)


    約摸過了五六分鍾的樣子,出殯隊伍出現在墳場,我揮出腦中那些不好的情緒,正準備喊他們,哪裏曉得,那些人一看到王誠才跟老人,尖叫一聲,“鬼啊!”也顧不上肩頭的龍架,撒腿就跑了。


    隨著他們這麽一跑,棺材‘砰’的一聲砸在地麵,那棺材落地後,先在地麵晃了幾下,緊接著,倒在一旁,由於重力的原因,那棺材蓋露出一道拳頭大的口子。


    我愣了愣,按照衣冠塚的傳統,棺材隻能鉚入三枚壽釘,所以,固定性不是很好,這才造成棺材蓋露出一道口子,要說是天意,還是巧合,我也搞不清楚,我就知道棺材蓋露口不是好兆頭。


    那王誠才母子好似沒有受到棺材的影響,依舊是先前那副姿態,母子二人哭的很是傷心。


    反倒是王希兄妹倆目瞪口呆的看著死者,滿眼不可思議,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就一直佇立在那。


    待那些人走後,整個墳場就剩下,我、青玄子、王誠才一家四口、老人以及渾身瑟瑟發抖的王芳民,至於死者那些女兒,比抬棺材那些人跑得更快。


    “陳八仙,那老人是怎麽回事?”青玄子皺著眉頭走到我麵前,輕聲地問。


    “那是死者,她詐死,就想看看她子女對她是否真的孝順。”我簡單的跟青玄子說了一下。


    他聽後,皺著眉頭,也沒再說什麽,就走到棺材旁邊,伸手掰了掰,那棺材有百來斤,豈是他一個人能掰動,我走向前,搭把手,我們倆將棺材扶正,也沒管旁邊那些人的反應,就準備撬開棺材將裏麵的衣物拿出來燒掉,至於棺材,按照我的想法,是將棺材丟進墓井,用火燒掉。


    青玄子提出了異議,他說,“主家經濟拮據,倒不如將這空棺留給河邊那屍骨,墓井也給那人用,這樣能節省一大筆錢財。”


    我想了想,伸手指了一下老人,輕聲說:“那老人想自殺,咱們留著這口棺材,那老人肯定會想著躺在棺材,讓我們下葬,如此以來,咱們就造孽了,將棺材燒了,能絕了那老人自殺的念頭。”


    他問我原因,我將老人的事情大致上跟他講了一下,聽後,他沉著臉說:“用陣法鎖住人的魂魄,這是逆天之舉,就算老人躲過今晚,遲早還是會得到報應,以我之見,成全老人。”


    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怒道:“你不救就算了,哪有慫恿老人自殺的道理?”


    “她活著身心倍受煎熬,再加上她現在是收腳印,離死不遠,就按照她的意思辦,讓她跟她男人躺在一口棺材。陳八仙啊,咱們這些辦喪事的人,切莫越權,一切按照主家的意思來辦就好。當然,這是我的個人想法,僅供參考。”青玄子淡淡地解釋一句,在棺材旁邊坐了下去,看那架勢,他在等主家的意思。


    我苦笑一聲,他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那老人已經在收腳印,活下去的日子估計也就是一兩天,甚至更短,但,好歹是一條生命,就算隻能活一個小時,也是一條生命。


    一時之間,我心裏也沒個主見,隻好跟青玄子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主家怎麽安排。


    我們這邊剛安靜下來,而王誠才那邊則恰恰相反,他一直跪在地麵哀求老人,奈何老人固執的很,每次隻有一句話:“如果你真的孝順,就將你爹的屍骨背到墳場來。”


    那王誠才一直抱著老人的腿,哭著說:“母親,求您了,別這樣。”


    倆人僵持一會兒,那王希兄妹倆好似從震驚中醒悟過來,拉著他們母親,朝老人跑了過去,一把跪在老人麵前,王希說:“奶奶,您…您…您沒死,真的太好了。”


    “奶奶,瑤瑤想您了。”


    “婆婆…我…我…”


    一家人抱著老人,哭得稀裏糊塗,那場麵,讓我們站在一旁,眼角都有些濕潤。


    “好了,你們別哭了,這是我的命,你們也別過多傷心了,能在臨死之前,替你們擋災,我可以含笑九泉了。”老人罷了罷手,伸手將他們拉了起來。


    由於老人上了年紀,體力有限,每拉一個人,她身子都會向後退幾步,有幾次差點摔倒,好在王誠才一直她身旁。


    將他們拉起身後,老人對著王希說:“希希,你最聽奶奶的話,能不能滿足奶奶一個心願,將你爺爺的屍骨背上來?”


    “奶奶,我不,我要您健健康康地陪在我們身邊。”王希擦了擦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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