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幫不到你。你看,我也不是本地人。”


    “那麽,你能——?”哈麗雅特說,又頓了頓。他能怎麽辦呢?他的處境和自己一模一樣。維多利亞女王時代殘留的愚昧思想讓她總覺得,男人比女人更有力量,更有辦法,但實際上,男人畢竟也隻是人,腿腳和大腦與女人沒什麽區別。


    “是這樣的,”她解釋說,“那邊的海灘上有個人死了。”她隨手指了一下身後的方向。


    “不會吧,真的嗎?”年輕人叫了起來,“我是說,這有點嚴重了,對不對?呃——是你的朋友嗎?”“不是的,”哈麗雅特回答說,“我根本就不認識他,但我得去通知警察。”“警察?哦,是的,肯定,警察。這樣吧,你在威利伍康伯就能找到警察。那裏有個警察局。”


    “我知道,”哈麗雅特說,“但屍體在水位線下麵,如果不能馬上找到人的話,潮水可能就會把他卷走。其實,說不定現在屍體已經不在了。天哪,已經快四點了。”


    “潮水?哦,是的,是的,我覺得有可能。如果,”突然出現的一個想法讓他興奮起來,“你說潮水。但要知道,說不定現在是在退潮呢,是不是?”


    “不可能。”哈麗雅特冷冷地說,“從兩點鍾就開始漲潮了。你沒有注意到嗎?”


    “沒有,真的沒有注意。我是個近視,而且對潮汐也沒什麽了解。我是住在倫敦的,你要知道。恐怕我不能幫上你什麽,這附近似乎也沒有警察,是不是?”


    他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仿佛期待著能在路上看到一個值勤的警察。“你剛才有沒有經過什麽人家?”哈麗雅特問。“人家?哦,有的——有的,就在後麵不遠的地方,我可以肯定我看到過人家。哦,有的,我很肯定。你會在那找到人的。”“那我就去碰碰運氣。如果你遇到了什麽人,能不能對他們說一下,一個男人在沙灘上死了——喉嚨被割了。”“他的喉嚨?”“是的,就在他們稱為磨刀礁林的海礁群那邊。”“誰割了他的喉嚨?”“我怎麽會知道?不過我覺得可能是他自己幹的。”“哦,是啊,自然是這樣的。是啊,不然的話就有凶手了,對不對?”“凶手當然也有可能存在。”


    年輕人緊張地抓住自己的東西。“啊!你不應該這麽推測,是不是?”“你怎麽能肯定?”哈麗雅特有些憤怒地說,“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趕快走。要知道那凶手說不定就在附近。”“我的天哪,”從倫敦來的年輕人說,“多可怕,多危險啊。”“是嗎?好了,我得繼續趕路了。不要忘了,有個人在磨刀礁林附近被割了喉嚨。”“磨刀礁林,好的,我記住了。但是,我說?”“什麽?”“你覺不覺得我應該和你一起?你知道,好保護你什麽的。”


    哈麗雅特笑了。她確信這是因為,這個年輕人不敢獨自經過磨刀礁林那一帶。“隨便你。”她冷冷地說,繼續上路。“我能指給你看人家在哪兒。”年輕人提議說。“那好啊,”哈麗雅特說,“來吧,我們必須得盡快。”


    步行十五分鍾之後,他們來到了屋舍旁——兩間茅草頂的小房子,就建在路的右邊。屋子前麵圍了一圈高高的籬笆,是用來遮擋海風的,同時也擋住了海灘那邊的風景。在屋子對麵,路的另外一邊,有一條兩邊砌著牆的窄路彎彎曲曲延伸到海邊。在哈麗雅特看來,這房子很令人失望。裏麵隻有一個老太太和兩個年輕的婦人,還有一些小孩,男人們都在外麵打漁。他們今天會回來,但得等到晚潮的時候。兩個婦人充滿熱情地聽完哈麗雅特的故事,並保證等她們的丈夫一回來就告訴他們。她們還端來了點心,這一次哈麗雅特接受了這份好意。因為她可以肯定,屍體現在已經在潮水之下了,早或者晚半個小時並不會有任何實質上的差別。而且,精神的高度集中讓她感覺很累。她喝了茶,並謝過了她們。


    然後兩個人又開始了征程。那個從倫敦來的先生名叫珀金斯,他抱怨自己的腳後跟起了水泡。哈麗雅特沒有理會他,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靠近。


    一輛急速的轎車從半英裏外的地方趕上了他們。那揚揚得意的司機看到兩個風塵仆仆的流浪者向他招手,以為他們想搭順風車,於是迅速踩下油門,飛馳而過。


    “這個公路上的豬!”珀金斯先生說,停下腳步撫摩著腳後跟上的水泡。“小轎車從來就沒幹過好事,”哈麗雅特說,“我們得找那種卡車,或者是老福特車。哦,你看!那是什麽?”“是路上的兩道門,旁邊還有一間小屋子。”“真是幸運啊,那是個公路關卡!”哈麗雅特的勇氣這時又複活了,“那裏一定有人。”那裏有人,實際上,是兩個人——一個瘸子和一個小姑娘。哈麗雅特迫不及待地問,在哪裏才能找到車或者電話。


    “小姐,你到村裏就能找到了。”瘸子說,“雖然村子很小,但雜貨店的赫恩先生有電話。這裏是達裏關卡,走去達裏村大概要十分鍾。你肯定能在那找到人的,小姐。對不起,小姐……利茲!門!”


    小姑娘跑出去開門,好讓一個牽著馬車的男孩過關。“有沒有火車停靠這裏?”就在關卡大門重新關上的時候,哈麗雅特隨口問道。


    “並不很多,小姐。大部分時間我們的大門都是關著的,這條路上沒有什麽交通,也沒有牲畜在這邊閑逛。白天倒是有不少火車經過,畢竟是從威利伍康伯到赫爾斯伯裏的重要通道啊。不過特快列車不停靠這兒,隻有本地火車才停靠。而且除了集市日外,他們每天隻停靠兩次。”


    “哦,我明白了。”哈麗雅特在想,自己為什麽會下意識地問火車的事,然後突然意識到,這是職業性的對時間表的敏感,她有一種本能要檢查各種有可能到達磨刀礁林的途徑。火車,汽車,船——但死者是怎麽來的呢?


    “什麽時間——?”不用了,這不要緊。警察會來調查的。她對看門人道了謝,又從旁邊的側門跨出去,繼續上路了。珀金斯先生一跛一跛地跟在後麵。


    公路還在海岸線旁蜿蜒,但崖石卻漸漸降低,幾乎和海平麵平行了。他們看見了一叢樹,一麵籬笆和一條小路,小路彎彎曲曲地穿過一幢已廢棄了的房子,延伸到一大塊綠地的邊緣。綠地就在海的旁邊,上麵支著一個帳篷,嫋嫋輕煙從旁邊的營火上升了起來。就在他們穿過小路的時候,有個人從帳篷裏出來了,手裏拿著一罐汽油。他穿著一條舊法蘭絨褲子,一件土黃色上衣,袖子挽到了胳膊上。一頂軟帽被拉得很低,幾乎要蓋住深色的眼鏡和鏡片後麵的目光。


    哈麗雅特問他,這裏離達裏村近不近。


    “再過幾分鍾就到了。”他回答得很簡短,但也算彬彬有禮。


    “我需要打個電話,”哈麗雅特繼續說,“聽說能在雜貨店那兒找到電話。是不是?”


    “哦,是啊。就在草地的另一邊,你一定會看到的。那兒隻有一家雜貨店。”“謝謝你。哦,順便問一下——村裏有沒有警察呢?”


    那男人正準備轉身,這時停了下來,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打量著她。哈麗雅特注意到,他的前臂上有一個紅藍色的蛇形文身。她心想,這人也許當過海員。


    “沒有,達裏村沒有警察。我們和隔壁村共用一個巡警——他有時騎著自行車到處逛。有事嗎?”“海灘那邊出事了,”哈麗雅特說,“我看到了一具屍體。”“我的天哪!你最好打電話去威利伍康伯。”好的,我會去打電話的,謝謝你。珀金斯先生,我們走吧。啊?


    他怎麽走了。哈麗雅特追上了她的同伴,顯然,他非常希望能甩掉她,也不想參與她的事,這點讓哈麗雅特很反感。


    “你見到每個人都停下來說話,這有必要嗎?”珀金斯先生生氣地抱怨道,“我不喜歡那個家夥的樣子,而且我們離村子已經很近了。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從這裏經過了。”


    “我隻是想問問這裏有沒有警察,”哈麗雅特平靜地解釋說。她不想同珀金斯先生起爭執,她腦子裏要想的事情還很多呢。開始有房屋出現了,那些房屋很小、很結實,被明亮活潑的花園點綴著。公路突然轉向內陸的方向,然後她看見了電線杆,更多的房屋,在綠地旁邊的角落裏的鐵匠作坊,小孩們在草地上玩著板球。在草地的正中央,長著一棵古老的榆樹,旁邊的坐椅上,一個老人正在享受著午後的陽光;草地的另外一邊就是商店了,門上的牌子寫著“赫恩雜貨店”。


    “感謝上帝!”哈麗雅特喊道。她幾乎是跑過了草地,衝進了堆滿靴子、炒鍋的村莊雜貨店。店裏似乎什麽都賣,從酸糖果到燈心絨褲子,應有盡有。


    一個禿頂的男人從一堆摞起來的罐裝貨品後麵走上前來。“請問,我能用你的電話嗎?”“當然可以,小姐。要什麽號碼?”“我想打電話給威利伍康伯的警察局。”“警察局?”雜貨店老板看起來很迷惑,似乎被嚇著了,“我得去查查號碼,”他猶豫不決地說,“你能不能到客廳裏來,小姐——還有這位先生?”


    “謝謝你,”珀金斯先生說,“但真的——我是說——這完全都是這位小姐的事。我想——如果這周圍有旅館的話,我最好——就是說——呃——晚安吧。”


    他尷尬地從店裏消失了。哈麗雅特幾乎瞬間忘記了他的存在,她跟著雜貨店老板走進後麵的房間,看著他不耐煩地戴上眼鏡,在電話簿裏艱難地尋找起來。


    第三章 旅館的證據


    小而恐怖的,或者大而嶙峋的,白色和唧唧喳喳的,綠色和黃色的,花壇在等待呢,跳著輕快的舞步上去吧,要歡樂地跳舞,因為死亡隻是個滑稽的小醜罷了。


    死亡和它的心上人在哪裏?我們要開始了。——《死亡笑話集》1


    星期四,六月十八日當雜貨店老板告知哈麗雅特的電話接通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十五分。不算途中的走走停停和去伯靈納頓農場的時間,在1英國詩人托馬斯·洛威爾·貝多斯的作品。


    大約三小時內,她在磨刀礁林和威利伍康伯之間一共走了不少於四英裏的路。滿打滿算,甚至有六英裏之多,但她還是覺得一路上浪費了大量的時間。不過,她已經盡自己最大努力了,隻是運氣不好而已。


    “你好!”她疲倦地說。“你好!”一個職業性的聲音說。“這是威利伍康伯警察局嗎?”“正是。你是哪位?”“我現在是在達裏村赫恩先生的小店給你打電話。我想對你說,今天下午大約兩點的時候,我在磨刀礁林一帶的沙灘上發現了一具男人的屍體。”“哦!”那聲音說,請等等。好了。磨刀礁林那一帶有具男屍。


    還有呢?“他的喉嚨被割了。“哈麗雅特說。”喉嚨被割了。“那聲音說,”還有嗎?“我還發現了一把剃須刀。“哈麗雅特說。”一把剃須刀?“那邊似乎對這一細節非常滿意,”你是哪位?“我的名字叫範內,麗雅特·範內小姐。我是在徒步旅行的途中碰巧發現這具屍體的。你能不能讓人過來接我,或者我……“等一下。姓範內——vane——好了。你說是在下午兩點鍾時發現的,那你匯報得可有點晚,是不是?“哈麗雅特解釋了一下在聯係他們的過程中所經曆的種種麻煩。”我明白了。“那聲音說,”好了,小姐,我們會派一輛車過去。你就待在那裏等著我們。你得跟我們一起去,把屍體指給我們看。“恐怕現在屍體已經不在那兒了。“哈麗雅特說,”要知道,那屍體離海挺近的,在一個大礁石上,潮汐……


    “我們去看看再說,小姐。”那聲音自信滿滿地說,似乎《海員年鑒》1也得聽從警察的例行規章,“車大概十分鍾左右就能到。”聽筒裏傳來了哢嗒一聲,然後沉默了。哈麗雅特把她的聽筒和話筒放回電話機上,猶豫了一會兒,又把電話機拿了起來。“幫我接拉德蓋特六.……——盡量快點,是個緊急新聞電話,五分鍾之內必須接通。”


    電話台開始操作了。


    “聽著,這是《晨星報》的電話號碼,vip電話。”


    “好吧,”操作員半信半疑地說,“我盡量。”


    哈麗雅特等待著。三分鍾過去了——四——五——六分鍾。然後電話響起來了,哈麗雅特拽下聽筒。“晨星報》。”“幫我接新聞室——快點。”


    嗡的一聲——哢嗒。“晨星報》新聞編輯部。”哈麗雅特立刻打起精神,簡明扼要地把她的故事講了一遍——用最簡潔、最能表達意思的詞句:


    我現在在威利伍康伯附近的達裏村。今天下午兩點鍾,有人發現了一具男屍——這新聞不錯吧。可以繼續嗎?——在海灘上的男屍,從左耳到右耳,喉嚨被整個割開了。發現者是哈麗雅特·範內小姐,著名的偵探小說家……是的,對——兩年前曾因謀殺案被指控的哈麗雅特·範內……是的……死者看似二十歲左右……藍眼睛……黑色短1《海員年鑒》是英國海軍部的編著物,裏麵有海軍出海時要了解的各種信息。


    胡須……穿著藍黑色的休閑西裝,還有棕色的鞋子和麂皮手套……屍體旁邊發現了一把剃須刀……可能是自殺……是的,也可能是謀殺;或者幹脆說是詳情未知……是的……範內小姐此時正在徒步旅行,為她的下一本小說《鋼筆謎案》積累素材。為了尋求幫助,她不得不走了好幾英裏的路……沒有,警察暫時還沒見到屍體……屍體現在可能已經在海水下了,但我想退潮的時候他們應該能找到……我會再給你們打電話的……是的……什麽……哦,我就是範內小姐……是的……不是,是我給你們的獨家新聞……我想不久以後這條新聞就會到處都是,但我會把我的故事獨家發布給你們……當然了,如果你們能刊登一張我的照片的話……好的,當然了……哦!我想我會待在威利伍康伯……我不知道;等我知道我會住哪兒的時候再給你們打電話……好的……好的……再見。


    就在她放下電話的時候,聽到一輛車開到了門口。她從小店出來,遇到了一個穿灰色西裝的高大男人。那個人立刻開口說:“我是昂佩爾蒂偵探。這是怎麽回事?”


    “哦,偵探先生!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我剛打了一個長途電話,赫恩先生;我不知道這得花多少錢,但我先給你一張十英鎊的鈔票,下次再來拿找零。我跟朋友說,我得在威利伍康伯待上幾天了。偵探先生,是不是這樣?”


    “是的,小姐。我們得請你在這一段時間協助調查。最好上車談吧,現在就趕去那個你看見屍體的地方。這位先生是芬切奇醫生。這是桑德斯警官。”


    哈麗雅特向他們打了招呼。“我不知道為什麽要把我帶來,”那警醫心懷不滿地說,“如果屍體下午兩點鍾的時候在低潮線下麵,那今天晚上我們不可能看到他。現在潮汐都已經漲到一半了,風吹得多強勁啊。”“這就是難辦的地方,”偵探也同意這個說法。“我知道,”哈麗雅特難受地說,“但我真的已經盡最大努力了。”


    她再次敘述了一遍自己奧德賽1般的艱難曆程,包括在礁石那裏所做的一切,並拿出了鞋子、香煙盒、帽子、手帕和剃須刀。


    “這個,”偵探說,“你似乎幹得不錯啊,小姐,簡直有專業水準。拍了照,還幹了這麽多事。但是,”他苛刻地加了一句,“如果你早點出發的話,就能早點到這裏來了。”


    “我並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哈麗雅特自我辯護說,“而且我當時想,如果屍體被水衝走,或者有任何意外發生,我最好留下一點證據。”“這是正確的,小姐,我不應該質疑你,你做得是對的。大風就要刮起來了,潮汐會被卷得更高。”“從西南方來的,”開車的警察說,“這樣看來,再來一個浪,就會衝到那個礁石了。看海浪的架勢,想找到屍體可要費勁了。”“是啊,”偵探說,“海灣旁邊的浪太大了,完全不可能劃船去礁石那邊——除非你想讓船翻個底朝天。”


    是的。當他們達到“死亡灣”的時候,已經完全看不見礁石的影子,更別說屍體了。“死亡灣”是哈麗雅特在心裏為它起的名字。大海已經蓋住了一半的沙灘,正強有力地撲打著。在海浪喘息的小小瞬間,可以微微看到一點礁石的頂端,它的確消失在海裏。風更加強勁了,太陽在厚重的雲層中間轉瞬即逝地透來了微弱的一瞥。


    “小姐,就是這裏,對不對?”偵探問。1古希臘著名史詩《奧德賽》的情節是這樣的:經過特洛伊戰爭之後,在希臘軍回家途中,英雄奧德修斯激怒海神波塞冬,波塞冬降災於他,使他們遇到海難,全軍覆沒。奧德修斯雖因機智和勇敢逃過一劫,但波塞冬的憤怒未息,故使奧德修斯找不到回家的航線而在大海裏漂流。最後在諸神的幫助下,經過十年漂流生活的奧德修斯終於回到家中和妻子團聚。


    “哦,是的,就是這裏。”哈麗雅特很確定地回答說。


    偵探搖了搖他的頭。


    “現在在那礁石之上已經有十七英寸的水了,”他說,“半個小時之內,潮汐將達到最高點。現在我們什麽都做不了,必須等到退潮的時候,也就是淩晨兩點鍾左右。那時候再來看看有沒有什麽機會找到屍體,如果要我說的話,還得看天氣的臉色。當然,屍體也有可能被衝下去,又衝回岸上來。桑德斯,我開車把你送到伯靈納頓;你去那兒發動些人在海岸上找找,我就先回威利伍康伯了,看看能不能找條船出來。小姐,你得跟我一起走,去錄供詞。”


    “一定照辦。”哈麗雅特說,感覺有些虛脫。


    偵探轉了個身,看著她。


    “小姐,你現在有些難受吧,”他溫和地說,“肯定會的。要一個年輕女士來處理這種事,肯定會很難受。在我看來,你對這件事的處理簡直是奇跡。大部分的年輕女士都會選擇立刻跑開,才不會關心屍體會不會被水衝走。”


    “嗬,要知道,”哈麗雅特解釋說,“我知道麵對這種事的時候應該怎麽辦。我是寫偵探小說的。”她又加了一句,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又想偵探一定覺得這是個很愚蠢的職業。


    “那就是了,”偵探說,“我得說這可不常見,你現在有機會親身體驗了。你剛才說你叫什麽來著,小姐?我隻是偶爾看看埃德加·華萊士1,除此之外不是很喜歡偵探小說,但不管怎樣我也得知道你的名字,對不對?”


    哈麗雅特把自己的名字和在倫敦的住址給了他。偵探似乎突然意1埃德加·華萊士(edgarwace,18751932)是英國著名的偵探小說作家。


    識到了什麽。


    “我想,我以前聽過你的名字,”他說。


    “是啊,”哈麗雅特冷淡地說,“我想你也應該聽說過。我就是——”她訕訕地笑了,“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哈麗雅特·範內,兩年前曾卷入菲利浦·伯耶斯被毒死的案子。”


    “哈,果然如此!”偵探回答說,“是的。他們後來抓到了真正的凶手,對吧?是砒霜毒殺案。是的,沒錯。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案子涉及到一些化學毒品的證據,諸如此類。案子辦得很巧妙。彼得·溫西勳爵和這件案子有關吧,是不是?”“一點也沒錯。”哈麗雅特說。“他似乎是個能人,”偵探說,“經常聽說他跑東跑西的。”“是啊,”哈麗雅特表示讚同,“他總是到處活動。”“我猜,你大概和他很熟吧?”偵探問道,哈麗雅特覺得他的好奇心太重了。


    “哦,是的,當然是很熟。”她忽然覺得這個回答挺沒良心的,就算不說溫西把她從恥辱的絞刑架上救了下來,至少也讓她擺脫了尷尬的處境呀。於是她繼續違心地說,“我對他非常感激。”


    “那是自然。”偵探說,“不過(職業的忠誠),倫敦警署最後也會抓到真正的凶手。但是(在這裏他的地方自豪感又占了上風),他們可沒有我們的優勢。他們不可能認識所有住在倫敦的人,而我們卻認識所有住在這裏的人。就這個案子來講,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這個年輕人查得清清楚楚,你說對吧。”


    “他可能隻是個訪客。”哈麗雅特說。“是很可能,”偵探說,“但我想,這兒肯定有認識他的人。桑德斯,你就在這裏下車吧。盡量多找些幫手,等你辦完事讓卡芬先生開車送你回威利伍康伯。我們繼續走,小姐。你剛才說那小夥子長什麽樣?”


    哈麗雅特再次描繪了一下那具屍體。


    “胡子,嗯?”偵探說,“聽起來像是個外國人,是不是?我一時還真想不起來會是誰,但想查到他肯定不會是難事。我們到警察局了,小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進來坐一會兒,警長想見見你。”


    於是哈麗雅特走進了警察局,把她的故事對格萊謝爾警長再次講述了一遍,這次敘述詳細到每一分鍾的細節。警長全神貫注地聽著,表示出極大的興趣。她把從屍體那裏得到的東西都交給了他們,還有膠卷。警長仔仔細細地盤問了一番,問她今天在發現屍體之前和之後都幹了些什麽。


    “順便問一句,”警長說,“你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年輕人——他到哪兒去了?”哈麗雅特環顧四周,仿佛覺得珀金斯先生還在附近。“我真不知道,完全把他給忘了。我給你們打電話的時候,他一定已經跑了。”


    “真奇怪,”格萊謝爾一邊說,一邊把珀金斯先生的名字記下來。


    “但他不可能知道任何屍體的事,”哈麗雅特說,“他受驚不小,都快嚇壞了,所以才會跟著我回來的。”


    “不管怎麽樣,我們得調查一下他,這是我們工作的流程。”警長說。哈麗雅特正準備說這隻會浪費時間,突然意識到她口中所有的故事很可能都在“調查一下”的範圍內,所以一句話也沒說。然後警長繼續說:“好了,範內小姐。恐怕我們得讓你留下來住幾日,好方便找到你。你怎麽想?”


    “哦,我完全理解。我想我最好在威利伍康伯找個地方住下來。你完全不用怕我會跑掉,我十分樂意參與辦案呢。”


    警察們看起來有些不以為然。誰都願意在一宗謎案上起到哪怕是微弱的作用,但一位女士難道不應該假裝對此漠不關心嗎?昂佩爾蒂偵探謹慎地提議說,克萊格的溫暖旅社挺好的,又便宜又舒服。


    哈麗雅特笑了,突然想起她這位小說家還身兼新聞報道的差使呢。“哈麗雅特·範內小姐在克萊格的溫暖旅社接受了本報記者的采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我對溫暖旅社沒興趣,”她堅定地說,“鎮上最好的賓館是哪家?”


    “輝煌大酒店是最大的。”格萊謝爾說。


    “那我就住輝煌大酒店,要找我的話就去那兒吧。”哈麗雅特一邊說,一邊拎起她的背包準備走。


    “昂佩爾蒂偵探會開車送你去那裏。”警長說,然後衝昂佩爾蒂點了點頭。


    “謝謝你們。”哈麗雅特開心地說。


    幾分鍾後,車把她載到一個美麗的海邊廣場,看上去像是德國兒童玩具製造商的傑作。賓館的玻璃門廊上都是熱帶植物,接待大廳上的穹頂很高,被鍍金的柱子撐了起來,下麵則是海洋般的藍色地毯。哈麗雅特走過這片光彩奪目的布景,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她對接待人員說,自己想要一個大床房,要有私密的浴池,還要能夠在一樓看到海洋風景。


    “恐怕,”接待人員輕蔑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包和鞋子,“我們所有房間都住滿了。”


    “不可能,”哈麗雅特說,“這才是早夏呢。把你們的經理叫來,我要跟他說話。”她心意已決,在最近的沙發椅上坐下,招呼來一個侍者,向他要了一杯雞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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