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瑛也站在歡迎的青年之中,俗話說大姑娘不如少媳婦。白瑛結婚之後,身段就更加水靈和豐滿。今天她特意又穿上了在璦琿買回的一身藏藍的列寧裝,將兩條辮子高高的盤起,沒有一點農村女人的土氣,渾身裏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與活力。


    沃爾卡農莊的青年乘坐的快艇很快就駛到了江邊。跳板剛一搭地,一群金黃色頭發和白皮膚的青年男女蜂擁般跳下船來,立刻與黑色頭發黃色皮膚的人群粘連擁抱在一起。白瑛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是因為丈夫於掌包回了山東,二叔白士良當了兵,沒有人來限製她的行動。可是眼前這場麵的熱烈,刺激地已經嚐試過婚愛的她無地自容,心裏嘣嘣地跳,臉在熱熱地燒,就像一個初戀的少女,她退怯了,站到了一邊。


    蘇聯人群中出現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小夥子,長得十分英俊,他並沒有跳下來,而是站在船頭的跳板上,呆呆地望著瘋狂人群之外的白瑛。


    白瑛抬起頭來,和這位異國的男子的眼光對接了,她突然感覺到心跳停止了,心靈的窗戶打開,這位蘇聯青年怎麽會和自己昨夜在夢中的那個男人一模一樣呢?不差分毫!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緣份?緣份也可以衝破國界嗎?對,是天意!白瑛一下子有了勇氣,她不能自控地大膽地向這位蘇聯青年走去。


    跳板上的蘇聯青年叫弗拉基米諾夫,是沃爾卡農莊的團支部書記,剛剛畢業於阿穆爾州外語二院華語係。他是這次活動的組織者,又是當然的翻譯。


    弗拉基米諾夫站立在船頭,沒等船靠岸,他就發現了中國岸邊的青年男女中的白瑛,不僅是因為她亭亭玉立鶴立雞群,還因為她身上散發出的特有味道和傳遞的信息,讓這位蘇聯大學生感到與這位陌生的白瑛根本就不存在距離,內心裏蒸騰著一股強烈的親近感。


    幾乎是同時,在白瑛忘情地向他走來的時候,弗拉基米諾夫的雙腿也已離開微微顫抖著的跳板。兩人就像兩塊被染上魔力的磁板,衝破空氣的阻力相吸在了一起。


    白瑛被這位高大粗壯的男人摟在懷裏,硬邦邦的胳膊像鐵環一樣越鎖越緊,逼得她喘不上氣來。俄羅斯男人的野性和猛烈讓她全身在不停地顫抖,她不知道這是羞恥還是幸福?她也想擁抱他,可是兩隻胳膊軟得像麵條一般抬不起來。她一點也沒有聞出中國人常說的老毛子身上特有的膻腥氣。隻覺得他和丈夫於掌包太不一樣了,就好像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裏。漸漸的她的雙腳跟慢慢地離開了江岸上的沙灘……。


    舞會開始了,一個上午,白瑛沒有離開過弗拉基米諾夫,他教她三步、四步和華爾茲,笨拙的舞步掩飾著一對異國青年男女心靈的互換。弗拉基米諾夫用生硬的中國話介紹他在蘇聯的生活,並詢問著白瑛,盡量多地了解這位讓他心醉的中國姑娘。白瑛大膽地講述了自己婚後的生活和煩惱。


    自從於掌包進了白家之後,新婚的喜悅不久便籠罩了一層陰影。白瑛發現丈夫的性欲低下,有時連維持正常的性生活都發生了困難,這給父母早逝獨苗一個,沒有兄弟姐妹的白瑛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和壓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白家的骨血決不能在自己這裏永久地消逝在這個世界上。善良的白瑛領著丈夫到璦琿縣裏的福合堂和縣醫院,求遍了各類西醫、中醫,吃遍了各類名貴的補藥,性功能總算得到了恢複,但醫生們卻給丈夫判了死刑,於掌包永遠失去了生育能力。


    白瑛是一個從不向命運低頭的女人,她有一個堅定的信念,要做母親,要有自己的孩子,她一直在尋找著時機。


    昨天屯子裏安排她來參加本屬於那些未婚男女青年的聯誼活動。這使她激動、興奮到深夜都不能入睡,幻覺中結識了一個蘇聯小夥子。他答應了她的請求,給予了她一次,隻此一次做母親的權力。她不想在屯子裏、鄉裏、縣裏找一個能使她做母親的人,那樣她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丈夫,也割舍不斷今後父子之間的聯係。真到那時,她無法平衡這變異的姻緣,無法忍受負罪和痛苦的折磨。現在好了,老天賜予她一顆外來的種子,而他隻有一個任務,將種子播種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再也不允許他靠近這塊曾經耕耘過的肥沃土壤。


    一夜的妄想竟在今天有了空間上的可能,白瑛大膽地實踐著自己的計劃。


    弗拉基米諾夫成為男人之後,從未有過這樣強烈的撕扯,這決不是本能的對異性肉體要求的渴望、占有。他和她之間沒有國界、人種、語言之間的物質障礙,他們是靈魂的撞擊和融合。他發誓要娶白瑛為妻,他不在乎她已是有夫之婦。


    白瑛不能,一個中國婦女決不會丟下自己的母親,她隻需要兒子,一個永無牽掛的給予。


    弗拉基米諾夫忘記了他的團員們,他讓這些黃頭發和黑頭發都變成了啞巴。


    烈性的中國酒讓弗拉基米諾夫野蠻地當眾親吻了漂亮的少婦白瑛,遭到了樺皮屯男女的抗議!


    白瑛跑了,跑回了樺皮屯村東頭坡上的家。一路上喜悅和痛苦交織在一起,淚水順著臉頰不停地往下淌,浸濕了那套嶄新的列寧裝。


    躺在炕上,她從衣兜掏出弗拉基米諾夫送給她的套娃,擰開套娃的脖頸,裏邊走出從大到小九個用樺木繪製的彩色木娃,她們排成一行,鮮亮的眼睛中,個個都用友善的目光盯著白瑛,白瑛心裏掀起了又一輪新的浪潮。


    她與弗拉基米諾夫簽署了天知的協定。


    弗拉基米諾夫站立在快艇的最高處,江風吹拂著他那金黃色的頭發,樺皮屯在他的眼睛中漸漸遠去,變得越來越小,隻有村東頭白瑛家三間小屋裏聳立的曬魚杆,鎖定了他的視線。


    他從衣袋掏出白瑛送給他的手電筒,牢牢記住樺皮屯的方位,他抬頭尋找最佳的下水地點,計算著水流的速度和自己遊泳的速度,從中國什麽地方上岸,才能擺脫中國邊防哨兵的監視和巡邏。


    度日如年,約定的時期被他和她終於盼到了,弗拉基米諾夫做好了渡河的準備,他從叔叔海軍少校那裏借來了水鬼穿的簡易潛水衣,喝了半斤俄羅斯的“沃茲卡”,隻等日落西山。


    太陽終於沉到了阿穆河的水中。弗拉基米諾夫背著水鬼服來到了遠離沃爾卡哨所的上遊。他將衣服和不用的物品放在河岸的柳叢中,用一塊火山石將它們壓住,又檢查了一遍包手電的防水紙有無損壞,然後才換上水鬼服,悄悄地從河坡上爬到水邊。他四周環顧了一圈,確信沒有人發現,便立刻沉入河中不見了蹤影。


    天完全黑了下來,烤曬一天的河水遇到冷空氣,水麵上蒸騰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這給偷渡的弗拉基米諾夫披上了一件天然的保護衣。


    白瑛繞過樺皮屯哨卡的瞭望架,深一腳淺一腳地摸著黑暗來到臥虎山嘴,她不敢打開手電,偷偷蹲在江邊沙灘邊緣的毛柳棵裏等候著,她喘著粗氣,心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時鍾一分一秒的走動,約摸到了碰頭的時間,白瑛用紅布包裹的手電照向漆黑的江麵,快速閃動了三次,然後關閉電門,焦急地等待江麵上的回答。


    不一會,黑乎乎的江麵上閃現出一寸紅光,緊接著又是短暫的一閃。白瑛緊張得已接近痙攣的身體立刻熱血沸騰。她站起身來,看一看四周空無一人,隻有江水輕輕拍打岸邊傳來有節奏的嘩嘩聲,這才迅速地跑到了江邊。


    江麵上突然冒出了一個渾身濕漉漉穿著橡膠衣服的水鬼,著實嚇了白瑛一跳。定神一看,高大的身軀和那股穿透橡膠服的特有氣息,讓她知道,來人就是她望眼欲穿的男人弗拉基米諾夫。


    她將他帶入柳叢中,將從家裏拿來不合體的男人衣服給他換上,把水鬼服藏在臨近的一棵枯樹洞裏。兩人不敢言語,不敢親近,不敢進村。他們沿著臥虎山根繞回到期盼主人歸來的三間小房。


    白瑛控製住急促的呼吸,將院屋兩道門插好。東屋炕上鋪好的嶄新的被褥還散發著熱氣。兩人沒有言語,都在同一時間快速地脫掉裹在身上的所有障礙。


    一捆幹柴被烈火在萬籟寂靜的臥虎山下點燃了,火越燒越旺,發出啪啪聲響。弗拉基米諾夫就像一座火山,爆發出幾千度的岩漿將白瑛溶化,燒成灰燼。他不顧她的感受,瘋狂地如猛獸一般吞吃著白瑛聖潔的靈魂。


    白瑛嚐不出任何味道,隻覺得他胸前粗壯的汗毛針刺一般揉搓著她鮮藕般嬌嫩的酥胸,忽又感到他那種子被烈火燒得滾燙,植入了土壤,化成了溪流。緊接著就是一場瓢潑暴雨,將火山爆發產生的所有能量、煙灰和風雨呼喚全部熄滅。


    平靜了,屋裏與屋外的科洛河、臥虎山的睡眠同步融入了大自然的懷抱。


    火山第二次爆發,因為有了先兆和準備,噴發變得平穩有序,岩漿重複著原有流淌的印跡,慢慢地與周邊形成了和諧。


    白瑛用被單將窗戶擋上,她點著了丈夫淘金用的那盞油汽燈。下地給爐炕裏續上了兩塊鬆木半子,將預備的飯菜熱好。


    精疲力竭的弗拉基米諾夫吃光了一碗小雞燉蘑菇,喝了半斤璦琿城的小燒酒,他漸漸地恢複了體力,臉色又有了光澤。他看了看手腕子上的夜光表大三針,已是淩晨三點,必須回去了,不然天亮就會捅出禍殃。


    弗拉基米諾夫深情地望著白瑛,伸手拍了拍她的肚子,希望他們的結晶是個兒子。今天這一分別,將永遠被這滔滔不息的大江隔斷,想到這裏淚水悄然而落。


    白瑛現在倒是平靜得像科洛河上遊的女人湖。她的要求和渴望都已成為了鐵鑄的事實,無需再牽掛對她來說已經沒有意義的這次播種,她對他沒有愛情可言,整個過程,隻是感謝弗拉基米諾夫給她帶來的恩賜。


    江風大了起來,弗拉基米諾夫穿好了水鬼服。他摘下那塊蘇製的大三針手表對白瑛說:“留個紀念吧,這是我留給咱們兒子的唯一的信物。”


    白瑛接過手表並沒有作聲,她木訥冰冷地站在江邊一動不動,看著這位一下子變得陌生的蘇聯男人走進了江裏,向江的那邊遊去。


    弗拉基米諾夫頭也不回地往江北遊去,十米,二十米……,漸漸地動作慢了起來了,他覺得遊的十分的吃力。當他接近江的中間的時候,主航道的水流變得湍急起來。這裏是兩個國家的分界線,遊過主航道,就是蘇聯的領地。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有些力不從心,動作有些僵硬,必須衝過去!他一次又一次衝擊著主航道,然而,他卻被急流一次又一次地衝了回來。


    他的身體開始隨著波浪起伏,四肢開始發軟,腦海中不知不覺地出現了那位中國女人,她赤裸裸躺在他高大的身軀之下,幸福地呻吟著……。


    一個浪頭打來,弗拉基米諾夫一個機靈醒了過來,他感覺到了恐懼,沉重的水鬼服拖住了他虛弱的身體,他已經感覺到,死神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


    不能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看到了江北的燈光,看到了已染白發的母親。他開始了本能地掙紮,拚命地脫下了那套水鬼服,身體覺得一下子輕鬆多了,冰涼的河水刺激他再一次清醒過來,他使出全身的氣力,向自己的國家奮力地劃著水。


    一米,兩米……,一個浪頭打來,弗拉基米諾夫喝了一口水,頓感一陣的頭暈目眩,漸漸地手腳停止了擺動,意識變得渾濁起來。忽然,他感覺到眼前一亮,腦海中顯現出一盞燈火。他看見了白瑛的笑臉,她向他伸出了纖細的小手,拉著他走回了那間充滿陽光的溫暖的小屋。


    第二天早晨,白瑛站在自家的小院裏,看到了樺皮屯邊防哨卡的瞭望架上,升起了一麵紅旗。


    中國邊防軍人的巡邏快艇,在《璦琿條約》簽署地的十裏長江的沙灘上,發現了沃爾卡集體農莊的共青團員、翻譯弗拉基米諾夫的屍體。他被運回了樺皮屯哨所,升旗會晤。


    消息在樺皮屯傳開了,與他相識的中國的青年男女們悲痛萬分。她們在江邊送走了幾天前給小村帶來歡樂的黃頭發、高鼻梁、大個子的那位蘇聯小夥子。


    白瑛坐在自己家的火炕上,眼前是一排整齊的套娃,手裏是那塊大三針手表。嘀嗒、嘀嗒聲音清脆,節奏有力,記錄著時光的流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殉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黎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黎晶並收藏殉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