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小村莊的平靜隨著清晨的第一聲雞鳴被打破,邵家剛剛略有平複的悲戚也在同時波瀾起伏,命運,它又將什麽玩弄於鼓掌之間,這天地似乎與邵家開了一個巧妙而又悲傷的玩笑。


    邵家的三兒子,瘋了。


    第四回 關於鍾先生的事


    更新時間2012-9-4 22:07:48  字數:2996


    命運這東西似乎從未將陰影從邵家驅散,邵老爺子的離去似乎並沒有撫平命運對邵家扭曲的執著,老爺子剛剛入土便發生了這種事,這實在是很難被這個淳樸的小村所接受,而剛承受完傷痛的邵家似乎又一下子傷了元氣。


    邵家的三兒子隻有三十多歲,這可是整個邵家的壯勞力之一。而他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也才十歲出頭。若不是那冥冥之中看不清的推手,悲傷又怎會逆流成河。


    誰又能輕易接受這樣的事實,好好的一個漢子,隻不過是睡了一覺,便成了一個瘋子,六親不認,百物不識。隻知道瞪著兩個溜圓的眼珠子發呆,有時還會在嘴角扯出一個怎麽看怎麽怪誕的笑容,自顧自的失落或是歡樂,好似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誰也不能去打擾他,誰也不能夠喚醒他,否則便會遭到他凶神惡煞的廝打掙紮。


    邵家老爺子去了,便是邵家的大哥主事兒,怎麽辦?邵家的大哥五十多歲,坐在邵家的大院裏抽了兩擔煙,常年被勞累所折磨的臉上多了一份掙紮與苦痛,皺著眉頭抽完煙後的邵家大哥隻對邵家的其他人說了兩句話:第一是馬上把高薩滿請來做薩滿的法式,第二是馬上到鄰村去看一看三天前走掉的遊醫在不在那兒,如果還在,便馬上請遊醫來為邵家老三診治一番。


    這一番決定是邵家下了狠心的,要知道單說薩滿法式的貢品花銷不談,就那請遊醫到村子裏的費用卻是不低,尤其是老爺子從重病到大行這一係列的花銷,邵家卻也被掏空的差不多了。


    農民,尤其是這被群山環繞的小城,尤其是與起伏的青山相依偎的小村,一戶人家又能分到多少地呢?年景好的時候還算將就,可終究是架不住家裏等著吃喝的人多,年景差些就隻能靠著山上的野菜度日。


    不過盡管如此,邵家還是希望,邵家老三能夠得到醫治,畢竟,隻要人好好的便有希望,更何況邵三哥還有一個婆娘和兩個未長成的孩子。


    高薩滿率先為邵三哥做起了法式,擺上供果燃起香後,她帶著祖傳下來的看上去古舊卻依舊色彩凝重的麵具,頭戴著一頂銅質的交接處有些綠鏽的頭冠,穿著本是橘紅卻又洗的發黃的長袍,手中拿著一個古老而製作精巧的上有雕花樣的銅盆狀的器物,在邵家三哥的麵前哼著怪異的讓人聽不懂的曲調,可那曲調並不突兀,似乎迎合著整個村莊的韻律,無論是低沉憂傷的轉調,還是高亢尖銳的高音,都似乎參雜著整個村莊的呼吸,句裏行間,輾轉反折中都帶著濃厚的生命氣息。


    邵家三哥老老實實的盤坐在炕上,死寂的眼神似乎被高薩滿的奇怪表演所吸引,這甚至又勾起了他怪異的笑。隻不過,邵家三哥這一日很平靜,盡管他似乎被高薩滿所打擾,但卻沒有躁動。


    似乎是一曲終了,高薩滿滿頭大汗,虛弱的倚在凳子上。邵家的人此時也顧不上高薩滿正是體虛,急急忙忙的將高薩滿從屋子裏請了出來,還沒等高薩滿的氣喘勻,就急忙詢問結果。


    高薩滿十分了解邵家此時的為難焦急,倒也不曾見怪,便把這場法式的結果告訴了邵家人,不過很顯然,這個結果未必會令邵家人滿意。因為高薩滿說,這症狀她治不了,盡管很像,但是薩滿儀式的結果告訴高薩滿這並不是癔症,高薩滿說這是病,還是得請郎中來看看,別耽誤了。


    邵家人聽了高薩滿的話半是失望半是安心,失望是因為薩滿的儀式並不能使邵家老三回複正常,安心是因為,高薩滿說這是病,而不是其他的棘手的歪魔邪症。


    邵家人於是便又陷入了痛苦的等待之中,直到事發的第四天,邵家老二才終於把已經遊走到了鄰村的遊醫重新請到了這裏。雖是故地重遊,雖是連雇主都未曾變過,可是這遊醫還是沒有少算了出診的費用。治得好治不好,遊醫總是不會白走一趟的。


    遊醫的這一趟出診,可比之前診治邵家老爺子時快多了,他剛把那皮子圍成的行囊放下,伸手把了一下邵家三哥的手腕,便被邵家三哥一腳從炕上踢到了地下,摔了個腚墩兒。邵家三哥似乎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呲牙咧嘴,估計要不是邵家二哥和邵家小四撲上去摁著他,他恐怕就得衝到地上去咬那遊醫兩口以解心頭之恨。


    那遊醫回過神,利落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不要命似的撲到炕上,拿起了炕梢上他放著的行囊,如有神助一般一個健步衝出了那間屋子,倒是把邵家人看得有些暈,這還沒給怎麽看病就要溜啊!這可不行!邵家可是使了錢的!


    一直衝到邵家門口那遊醫才停了身,喘口粗氣。而邵家人也跟了出來了,向著那遊醫圍過去,很是不滿,準備質問遊醫。可是還沒等其他人開口那遊醫便一臉怒色道“怎麽來時你們不說清楚,早知道是這個病,我來都不會來!”


    邵家大哥有些怒色的開口道“這位郎中你還沒仔細的把脈就這麽跑了出來?這恐怕有些不對吧!”


    “還仔細把脈!我一把手搭上就知道他是什麽病!這病我以前就看過,凶險的很,我可是吃過一次虧的,我再次見到這病,能不趕緊跑嗎!”


    邵家人都麵露吃驚之色,這遊醫竟然知道邵家三哥得的是什麽病?


    依舊是邵家大哥出聲道“郎中你既然看出來了病,就趕緊給開些藥啊!我三弟家裏的婆娘孩子就等著我弟弟康複過個好年呢!”


    ‘嗤’那遊醫嗤笑了一聲道“開藥?開什麽藥啊!這病古之就有,就叫做失魂症,也叫準絕症。心欲所托,心無所托,心欲所依,心無所依,無根無心。這病啊!本郎中不治,也治不了。”


    那遊醫剛說完話,似乎便有一陣冰雹砸入了邵家人的心裏,就像這個冬季的雪,涼到了骨子裏。一片靜默之中,隻聽到“撲通”一聲,大家回頭一看,便都叫了出聲,隻見那邵家三哥的婆娘,似乎是剛剛出了屋子聽到了遊醫後來的這段話,一個支撐不住暈倒在了門前。邵家眾人並著那遊醫都一齊向邵家三嫂子那衝了過去,又是掐人中又是順氣又是把脈的,甚至還用那團成一團的小雪球塞到邵家三嫂子的頸側,才把邵家三嫂子給弄醒了。


    邵家三嫂子茫然的睜開眼,看看眼前的遊醫,又轉頭看了看糊窗的薄紙裏透出的邵家三哥隱隱約約的瘋癲的影子。“嗷!”的一聲嚎了起來“這可讓我們娘幾個怎麽活啊!活不下去了啊!”


    一個個不好的消息,讓邵家亂作了一團。


    “你騙人!你騙人!俺爹沒事的!俺爹可壯了!俺爹會好的!”夾雜著哭聲的尖銳的童聲在邵家院子裏響起,那是一個矮瘦的,淚眼婆娑的男孩,他是邵三哥的大兒子,今年虛歲也才十一,也許這個事實對他來說過於殘忍了些。


    婆娘哭,孩子哭,屋子裏還有個能鬧騰的。遊醫歎了口氣“錯不了的,大喜,大悲,大哀思,都有可能導致失常,嚴重的就是這樣的失魂症。蝦遊狀如蝦蟆遊,魂去形屍定生憂。不妙,不妙。這人的病大概就是由於老爺子去後過於哀思引起的吧,正值壯年,卻是可惜了。”接著遊醫又轉身對邵家大哥交待道“這病人可得嚴加看管,老朽我先前也遇到過相似之症的病人,十分危險,上次便是正把脈時被那人卡住了脖子,要不是其他人急上前救助,恐怕老朽的一條命就得交待了,所以今日一見到甚是惶恐了。”


    而遊醫的這番話也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邵家三哥何止是不能務農,恐怕以後還得依靠他人的照顧與看護,這簡直就是要了邵家人的命,邵家三嫂子張大了嘴巴,淚水都已經流不出了,怎麽活?怎麽能活?他們還會有未來嗎?


    邵家三嫂子甚至萌發了一個念頭,幹脆把那藥耗子的砒霜給自己一家人吃了算了,都死了,倒也幹淨了,也沒了那些愁事了,一家人得個清淨。


    孩子純淨的啼哭聲也跑出來跟著添亂,聽到那稚嫩哭聲,邵三嫂子又覺得有些舍不得,她的小三兒啊!才剛剛一歲多一點,瘦的像隻小貓似的,比那大耗子也才大不了多少,孩子一天福氣都沒享過呢!想到這,邵家三嫂子的眼淚又止不住的落下。淚水,是落不盡的辛酸委屈;生活,它給了太多的苦痛折磨。


    第五回 關於鍾先生的事兒(二)


    更新時間2012-9-5 22:03:42  字數:3123


    遊醫終是拿著略有些燙手的銀錢,拐著他那皮子圍得寶貝行囊離了邵家,離了那村子,飄搖似的繼續遊蕩去了。而邵家過了一個最寒心,最慘淡的大年。邵家大哥一下子老了十歲,而邵家的三嫂子每日都是以淚洗麵。知情的村民們無不為邵三哥的病情而感到惋惜,為邵家發生的事情感歎。


    爆竹聲中新得一年又開始了,而這一年也不同於往年。因為小村之中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事:那個被邵家老哥幾個撿回來的小老頭,正式經過了村長以及絕大多數村民的同意,在這個風景秀美的小村中落了戶。據那小老頭自己說,他姓鍾,是個走南闖北的貨郎,初次來到這座小城,卻遇見了劫道的幾個土匪,販賣的貨品散了一地不說,還添了一身的外傷,慌不擇路,小老頭就勢跑進了一座山中,由於不辨方向,迷失了路途,後來也不知翻了幾座小山,走了多少路,便支撐不住的暈倒了,而再後來的事,大家就都了解了,他被邵家人救了回來。


    小老頭對村長說,他年紀大了,本就跑不動了。他上無父母,下無妻兒,本來以為自己也就要爛在山裏了,沒想到卻在這小村裏得到了新生,這也許就是冥冥之中命運的指引。他央求村長將他留下,他還能幹活,隻要能滿足自己的吃喝便好。


    村長仔細的打量了這位鍾姓小老頭一段時間,卻隻能看到那人眼神中的希冀與誠懇,村長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道“村裏的地本來就沒有多少,你若留下,便隻能在靠著小路的邊兒上給你勉強夾出六七分地,多種些苞米,倒是勉強夠了。”


    鍾小老頭一聽這話,麵上大有那喜形於色之象,直道“夠了夠了,多謝村長。”


    村長擺了擺手,接著道“還沒說完呢,至於住的地方,我跟邵家說一聲,你還是先借住在那吧!”


    鍾小老頭直拱手表示對村長的謝意。而解決完問題的村長倒也露出了笑容,道“不用客氣!這世道,活著都不容易,能幫一把就多幫一把,這件事兒我會挨家挨戶的和村民說一聲,他們要是都讚成,那這事兒就算是定了。”


    於是,村長的一趟遊走後,鍾小老頭便成了這沿河村的一員。


    再來說說發生在小村裏的第二件大事,這件事的發生使得小村猶如被一道驚雷擊中。若是將邵家三哥的病比作是天災,那麽接下來這件事便絕對稱得上是人禍了。


    邵家的三嫂子在這一年的春天跑掉了,抱著她最疼愛的小三兒,並著沿河村三隊兒的一個光棍兒一起走掉了,留下了這年虛歲十二的大兒,還有一個六歲的同樣瘦弱的二兒子。


    這一事件完全顛覆了小村保守的倫理觀,都知道那春天的野貓愛發情,可小村的村民那時還不知道,這個季節的荷爾蒙也會激變,往往在不經意之間事情就發生了,也許是一個眼神不經意的挑逗,也許是擦肩而過不經意的對視,也許是對於現實生活的過於絕望······總之,這一切的發生沒有人預見到。總之,當所有的村民得知這件事時,便已是塵埃落地,邵家三嫂子並著她那又一個良人遠走了,帶走了一塊心肝兒肉,留下了兩個稚子和一個瘋瘋癲癲的邵三哥。


    邵家大哥的屋子裏滿滿的都是嗆人的煙氣,邵家大嫂子卻有些心疼了,就是多年的老煙槍也架不住這麽個抽法啊!眼見著邵大哥愁得一天跟一年般老了下去,可是邵家大嫂子終是不能吐口承諾照顧邵三哥和那兩個孩子,家裏的一家老小也都指著自己照顧,實在是顧不上啊。


    若是連邵家大哥都指望不上,那旁人的難處就更多了,邵家二哥和邵家小四也都一味的低頭沉默。用邵家二嫂子和四媳婦的話說,既然老爺子去了,邵家也就該各過各的了,連邵家三哥的媳婦都跑了,別人又怎麽會來承擔這份責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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