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兩年多,賣出去過幾個小鬼?”方剛問。我想了想,說怎麽也有六七個吧,方剛說都是什麽樣的人找你養小鬼,用一個詞來形容他們的共性。我說:“走投無路。”


    方剛點了根煙:“也許老謝也覺得自己也是走投無路。”我不能理解,他就算賣掉房子,以後也有機會再努力賺錢買,為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去請小鬼?前兩年他手裏沒錢的時候都沒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房子一時賣不掉,而兒子的病又不能再耽誤,所以像老謝這麽老奸巨滑的人,也無法繼續理智了。


    不管我倆在這裏怎麽猜測,也都沒什麽意義,老謝已經把小鬼請回家,也供奉了,可他兒子的死是否與小鬼有關係,這恐怕也是個謎。我問方剛:“老謝供這個小鬼沒半個月,他兒子就去世,這麽快就開始有反噬現象了?”


    方剛搖搖頭:“我倒覺得和供小鬼沒什麽關係,我賣掉的小鬼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客戶就算要倒黴,也沒這麽快,很多養小鬼的人半個月還沒見效果呢。”


    我問:“那就是說,老謝的兒子本身就該著活不過這個時候,就算老謝不養小鬼也一樣?”方剛說很有可能。


    轉眼老謝兒子已經去世七天,按理說有人去世都會來很多親戚朋友,但老謝家居然隻來了兩個人,一個就是給老謝介紹阿讚洪班的那個湖南遠房堂姑,另一個是老謝的同學,在武漢做保健品傳銷的那位,要不是他,老謝也不會幹佛牌這行,而其他的親戚全都裝不知道,令人心寒,但老謝和他父親似乎早有心理準備。


    按中國的風俗,頭七之前,死者的靈魂還沒去地府,這七天都在原來的家中徘徊,直到第七天的半夜十二點過後才走。這個時候,家人都要準備幾盤菜和水,放在家裏的陽台上,還要在離家最近的一個路口點香燭燒紙錢,好讓死者在真正離開家之前吃飽喝足,再帶上足夠的冥錢去陰間報到。


    老謝親手做了幾樣他兒子生前最愛吃的菜,放在陽台,還有兩大碗米飯和飲料,又裝了滿滿一大黑塑料袋的紙線。他下樓燒錢的時候,我和方剛想跟著,被老謝拒絕,按他的意思,是想和兒子單獨說說話,不想別人打攪,連他老爹也不讓同去。


    他父親和阿讚洪班在南臥室休息,我和方剛在北臥室坐著,都沒什麽睡意。我的眼睛始終盯著大衣櫃,真想用錘子把小木櫃的那兩把鎖給砸開。可又一想沒必要,老謝身為牌商,最清楚不過養小鬼是多麽危險的行為,像他這麽狡猾的人能去養小鬼,就是為了兒子的病。現在兒子已經不在人世,等過幾天老謝把情緒調整過來,我們再朝他要鑰匙。


    第696章 給兒子燒紙


    我和方剛在屋裏談話的時候,老謝的父親過來給我們倒茶,我讓他早點去休息,老人說:“唉,睡不著……”看著老人眼中的血絲,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老謝是獨子,他兒子也是一個,兩代單傳的大小夥子說沒就沒了,老人怎麽能不崩潰。


    看著老謝父親慢慢走回臥室關上門,我和方剛坐在桌邊,喝著茶等老謝回來。方剛說:“你在屋裏多找找,看除了那個上鎖的小木櫃,別的地方還有什麽邪牌。”我心想也對,萬一老謝這家夥在請小鬼到家之前,又頭腦發熱,弄了什麽邪牌陰物回家呢。


    “趁老謝不在家,我們在這東翻西翻,不太好吧?”我說。


    方剛哼了聲:“什麽叫東翻西翻,這是在幫他,知道嗎?快點!”找了半天,並沒翻出什麽值得懷疑的東西,至少在這個房間裏沒有。但我在抽屜裏看到一張銀行卡,和一張取款的憑條,金額有三十幾萬。我順便看了一眼時間,居然是今天下午四點多鍾。也就是說,老謝在今天下午去銀行取了三十多萬元人民幣的巨款。


    他這是要幹什麽?我和方剛互相看看,拿著憑條敲開南臥室的門,給老謝父親看。他很驚訝:“英偉今天取這麽多錢,沒聽說他要派什麽用場?”


    “奇怪,兒子已經不在,老謝沒有花這麽多錢的道理啊,就算他想買房還是什麽,也不用非在今天取錢吧?”我問。以老謝現在的精神狀態,他這幾天都是恍恍惚惚的,哪裏會有心思取麽這多錢買東西。


    忽然方剛臉色一變,問我老謝在臨下樓給他兒子燒紙之前,都帶了什麽東西。老謝父親說:“隻有一個大黑塑料袋,裏麵裝的紙錢,挺沉的……”


    我說:“快去找老謝問問!”我們立刻下樓,跑向小區門外西側的路口,遠遠就看到有個人坐在路口,麵前有一堆火。已經是午夜,馬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走近的時候,看到老謝邊燒紙邊發出笑聲,嘴裏還說著什麽。我們三人快步走到老謝路前,聽他笑著說:“兒子啊,爸不到兩年就賺了這麽多錢,全都給你花,反正也是給你攢的。快拿著,找個對象結婚,再給爸生個大胖小子,讓我也享享清福!”


    方剛和我跑過去,借著那堆火的光亮,竟看到老謝把成捆的人民幣鈔票封條拆開,將錢一張張往火裏扔,燒得正旺。老謝連瞅都沒瞅一眼,似乎根本就沒看到。老謝父親大驚,手忙腳亂地把阻止:“你這是在幹什麽?”


    我連忙把黑色塑料袋拽過來,裏麵還有兩捆百元鈔票,老謝的父親驚惶地問:“錢呢,你取的那幾十萬塊錢呢?”


    老謝一把將塑料袋奪回去:“錢都是給我兒子的,你們別動!”老謝父親抓住塑料袋要搶,老謝紅著眼睛,瞪著他父親:“你要幹什麽?想搶我兒子的錢嗎?”我和方剛上去阻攔,老謝一把將他父親推倒,把塑料袋捂在胸口,呼呼喘著氣:“誰也別搶,誰也別搶……”


    方剛把老謝父親扶起來,老謝父親生氣地指著老謝:“英偉,你瘋了?那可是真錢,不是紙錢啊!”老謝完全沒在意,蹲下繼續去燒,我心想這可是老謝最後的積蓄,就過去搶。沒想到老謝像瘋了似的,竟要和我拚命,方剛在旁邊大聲說:“讓他燒。”


    “這可是兩萬塊錢啊。”我邊搶邊焦急地說。


    方剛說:“他因為供奉小鬼已經失常,不讓燒的話,他就會精神錯亂,到時候更糟糕!別去管他,讓他把錢燒完!”我一愣神的功夫,老謝把塑料袋又搶回去,從裏麵掏出那兩捆錢,用力掰開後全都扔進火裏。


    把我給心疼的,跑到火堆前搶也不是,看也不是,方剛舉手示意我別過去。老謝跪在火堆前,大笑著:“兒子啊,這些錢全都寄給你,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哈哈哈……”老謝的父親老淚縱橫,跺腳捶胸,心疼得說不出話。


    三十幾萬塊錢,全被老謝給燒成了灰,有風吹過來,那些變成灰的百元大鈔帶著火星四處飛散。


    老謝的父親因為長期在醫院照顧孫子,日夜操勞,身體本來就不太好,現在更是因為燒錢的事受到嚴重打擊,結果心髒病突發。老謝所有積蓄全都燒光,他父親住院的錢也是我和方剛各自湊了一萬塊。我雇了個護工在醫院照顧老人,回到老謝家和方剛、阿讚洪班商量此事。老謝雖然沒有昨晚那麽失常,但仍然坐在床頭,一個勁地說著胡話。他身體前後有規律地擺來擺去:“嘿嘿嘿,兒子你收到錢沒……隨便花啊,千萬別舍不得,別像當初在學校似的,為了省錢非要喝水房的開水……”看來,在老謝的潛意識中,還在後悔他兒子在學校時得病的原因。


    方剛已經從老謝的皮包中把鑰匙翻出,打開小木櫃,裏麵果然有個木盒。我把木盒拿出來擺在床上,打開盒蓋,裏麵躺著一具黑色幹枯的供奉型小鬼。看到小鬼身上塗的金粉和白色經咒,還有橫七豎八的經線,方剛就說:“這是泰北黑衣法師阿讚差加持的小鬼,這經咒隻有他會寫。”


    我問:“阿讚差?似乎以前聽過呢……對了,那時蔣姐還活著,我在她手裏弄過一條女大靈的眉心塔固,後來老謝告訴我就是清萊黑衣阿讚差的。”


    “不知道這小鬼的怨氣重不重。”方剛說。


    阿讚洪班說:“極大。”


    “那你能處理嗎?”我問。阿讚洪班有些猶豫,說他上次獨自一人在家的時候已經試過,當初加持的法門太特殊,而且極陰,是他沒接觸過的。方剛把小鬼拍成照片用彩信傳給阿讚巴登,再打電話過去。巴登表示,這種法門確實遇到過,但因為過於霸道,禁錮的效果不是很好,所以他平時很少使用,如果禁錮不成功,小鬼的怨氣就會增大,反而不利。


    想了半天,我還是給登康打去電話,聽說了老謝的事,登康居然沒像之前那樣玩世不恭,也表現出幾分感歎。他說:“最好在東南亞施法,去國內很不方便。這種黑巫術要想解開,必須得用域耶。而老謝這個情況已經不太樂觀,最好盡快。你們到馬來西亞找我,讓我來解決此事。不過事歸事,生意歸生意,價格也要談好,可以給你們打個八折。”


    我問:“八折之後是多少?老謝可是資深牌商,在泰國的人脈很廣,要不是他現在神經兮兮的,自己都能去聯係阿讚師父了,所以你少收點兒,以後他有什麽大生意,也願意找你合作。”


    登康笑著說:“沒問題,那就一千五美元。”我心想這個價折合人民幣也就才一萬兩千塊錢,對驅邪施法來說已經是很便宜,就連連答應下來,心想等老謝恢複正常之後,讓他再慢慢還。


    聽了我的轉述之後,方剛表示他不去,我帶著老謝就行了。我很奇怪為什麽,但馬上就又明白過來。之前我們說過,當年方剛在馬來西亞躲風頭的時候,不小心得罪了降頭師,結果兩人都被下了蟲降,要不是方剛辛辛苦苦找到高明的阿讚解降,現在他墳頭上的草早就很高了。但那位降頭師懷恨在心,竟然把解降的那位阿讚用死降摘了腦袋,方剛隻好又躲去台灣,才認識的闞仔。從那以後,方剛就對馬來西亞有了心理陰影,這些年他做牌商,從來不接要去馬來的生意。


    第697章 失常


    首先要把那個小鬼運到馬來西亞去,按正常手續肯定夠嗆,我想起之前老謝和我說過過,他在武漢有個開醫療公司的朋友,出口貨品有時能免檢,那次接叢女士把自己孩子製成小鬼的生意,就是找的那條渠道。


    拿過老謝的手機翻了半天,我總算找到標有“武漢醫療公司-x總”的電話。把電話打過去,我和這位x總說了來意,他很驚訝,同時表示很同情,最後讓我把那東西送到武漢,直接交給他公司的經理助理就行。就這樣,我帶著老謝從仙桃來到武漢,將小鬼交給x總付過錢,再和老謝轉機廣州。登機的時候,我特意和機組人員打了招呼,說這個朋友最近精神不太正常,我要和他去馬來西亞找醫生治病,以免到時候他在飛機上發起癲來,再讓機長給趕下去。


    在機艙中,我很困卻不敢睡覺,怕老謝鬧事。這家夥坐在座位上,時不時冒出類似“兒子啊,你今天中午吃啥?”、“別搗亂,我和我兒子說話呢”、“你不是我兒子!”的話。機艙前後和旁邊的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我連忙脫下外套,罩在老謝腦袋上,再讓他把頭靠著舷窗睡覺,免得遭人嫌棄。


    登康住在馬來西亞最東麵一個叫山打根的港口,要從吉隆坡轉機過去。到地方之後,我把手機上的地址出示給出租車司機看,在車上,老謝這一路雖然不算鬧,但始終神誌不清,嘴裏老是在嘟嘟囔囔。他把我拉到一條河邊,指著公路下沿河邊的那些船,又用手做了劃船的姿勢。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你說的地點在河對麵”,就付了錢出來。


    在河岸邊把手機屏幕讓船主看,談好價錢把我們送到對岸,到河中央的時候,我發現手機沒有信號,隻好打手勢再讓船主駛回去,在原先的岸邊給給登康打去電話,讓他到對岸接我倆。


    再次過河,對岸是一大片樹林,不多時登康來了,這家夥穿了一身灰不拉嘰的短衣短褲,腳上是拖鞋。看到老謝的模樣,登康就走過來,上看下打量,好像在動物園看狗熊。伸手拍了拍老謝的臉,又問了幾句話,老謝呆呆地望著登康,慢慢用雙手捧著登康的臉:“兒子,你怎麽又胖了啊?”


    雖然最近心裏一直不太踏實,但看到這情形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來,登康把老謝的手拿掉,扒開他的眼皮,又捏開他的腮幫,仔細地看老謝的舌頭。


    “問題嚴重嗎?”我問。登康把手掌按在老謝的額頭上,低聲念誦了幾句經咒。我心想要驅邪也不用這麽急吧,那個小鬼還沒運到呢。這時看到老謝身體發顫,像被防狼器給電了似的,雙眼發直。


    登康把手拿開,說:“問題不大,他身上的陰氣沒有那麽重,還能救。”我把心放回肚子裏,拉著老謝跟在登康屁股後麵,鑽進樹林後走了十幾分鍾,有幾間用圓木搭成的屋子。登康指著木屋說這就是他的家,讓我們先住在這裏,等小鬼到了山打港,再開始施法。


    剛走進木屋的大門,就聞到一股很重的味道,像是在中藥裏混進陳年柏木和沉香,還有些發苦,總之是很奇怪的味,無法形容。就這樣,我和老謝住在登康家中。他的家很簡單,有兩個房間是帶木板床的,有個房間專門用來堆放食物和雜物,而最裏麵的房間木門緊鎖,我估計裏間不是放著各種陰物,就是施法用的地壇。站在木屋門口,我心想這阿讚和降頭師也不好當,修黑法有危險不說,還得住在這麽偏僻的地方。


    在等待小鬼從國內發到山打港的這十來天,我和老謝每天就是呆在這座木屋裏。為了防止老謝出事,我不得不經常守在他身邊。自言自語還好,主要是怕他突然發瘋毀壞東西,甚至自殘什麽的。不過他的情緒倒是不像以前那些養了小鬼最後精神失常的客戶,隻是有些瘋瘋癲癲,說話語無倫次,主要都離不開兒子這些詞。登康的解釋是,他供奉小鬼時間不長,還沒達到心智被陰靈侵擾而嚴重受損的地步,但兒子的死對他打擊甚至還要超過陰氣,所以才變成這樣。而奇怪的是,自從老謝那天晚上燒錢之後,他睡覺就再也沒打過呼嚕,不知道為什麽。


    登康的生活,在某些方麵跟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屋裏有液化氣瓶,他自己煮飯做菜,經常就是炒飯吃,味道還不壞。看到登康用火做飯的樣子,我心想能看到東南亞黑衣降頭師的日常,還真不多見。


    數天之後,山打港的貨運公司打電話通知我去取貨。我和登康帶上老謝去港口把東西取回來。還沒打開木盒的蓋子,登康就走向那個鎖門的房間,取出一顆域耶頭骨,應該就是阿讚霸的那個。他盤腿坐在地上,左手按著域耶的頭頂,右手壓在盒子上,開始念誦經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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