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由哈爾濱到了雞西市,常姐已經定了飯店包房招待我們。全是正宗的東北菜,什麽五彩大拉皮、小雞燉蘑菇、滿族鍋包肉和風味醬大骨。說實話,菜做得相當不錯,可惜阿讚洪班是雲南人,又是苗族,根本就吃不慣東北菜,沒吃幾口就把筷子放下了。


    老謝知道他不愛吃,隻好幫讓廚師做了份揚州炒飯和一碗酸辣湯,讓他湊合能吃飽。而我和老謝都餓了,倒是啃大骨啃得滿嘴流油。東北人好客,看到客人不怎麽動筷,常姐和黃姐以為阿讚洪班是在擺譜,臉上有幾分不快。我連忙告訴她們,阿讚洪班是泰國人,吃慣了東南亞菜,這些東北的菜係他吃不慣,沒關係,有炒飯和湯就行。


    兩人這才明白,常姐笑著問:“田老弟,你看看到時候咱們這事要咋配合呢?讓法師在隔壁屋行不?”


    看到老謝正在努力地啃著大骨頭,我心想要是不讓他先吃夠了,這家夥也沒心思出主意,就先問:“我們也不了解東北的出馬仙是怎麽個道理,看事的程序是啥。”


    黃姐就給我們簡單講了什麽叫出馬仙。所謂“出馬”就是鬼神附身的意思,而出馬仙就是那些能附在人身上、幫人看病消災的,多為有靈性的、已經修成法術的動物,比如蛇,還得是大的,小的沒法力,還有黃鼠狼、狐狸和刺蝟都算,統稱為仙家。


    而像常姐這樣能令仙家附在自己身上說話的人,叫出馬弟子,也是要看資質的,比如陰性體質、有陰陽眼的,還有那種不知道哪天就有了看事能力的人,比如常姐就是。她在幾年前就是一名普通的家庭婦女,突然大病了一場,醒來後說夢到有條大蛇圍在她身上,還告訴她很多事。常姐把這些事和大家一說,居然都能對上,很神奇,於是常姐也在別人的幫助下立了堂口,成了出馬弟子,黃姐是她的護身報馬,就是弟子兼助手。


    出馬仙幫人消災治病叫“看事”,一般要事主到出馬弟子家中,給香堂上香禱告,然後出馬弟子也要拜自己所供奉的仙,相當於給仙家發了個手機短信,通知它有生意要做了,這些仙家才會來附身,幫別人看病消災,也是給自己增加修行,這一點跟泰國佛牌古曼中有陰靈幫助供奉者的道理差不多。


    這些出馬弟子看事的時候,旁邊的助手有時候還要用固定的一套說辭或念或唱出來,以幫助仙家迅速上身。隻要仙家上身成功,出馬弟子就會進入一種類似癲狂的狀態。平時她們有可能大字不識一筐,連看報紙都得用字典,可在出馬的時候,卻能一連串說出很複雜的句子,像詩又像詞,信息量相當大。


    聽了她的講述,我和老謝互相看看,基本明白了。老謝放下已經啃得完全沒肉的大骨頭,摘下一次性手套,用餐巾紙擦嘴:“這好辦,隻不過阿讚師父施法的方式和你們正相反,他是用控靈術讓陰靈附在事主身上,說話辦事,不過沒關係,這種鬼鬼神神的事也沒人明白。施法的時候,盡快別讓阿讚洪班師父離事主太遠,最好在同一個屋裏。”


    “在同一個屋不露餡了嗎?”黃姐的男朋友問。


    老謝想了想:“屋裏有大衣櫃嗎?”


    “有啊,你是說讓這位法師藏在大衣櫃裏?那也太悶得慌了。”常姐回答。老謝笑著說把大衣櫃的門給拆掉,用一塊布攔上,四角用釘子釘住,外麵誰也不知道裏麵有人。你施法的時候,讓事主坐在大衣櫃旁邊,越近越好,到時候最好還能搞出一些聲音,念咒或者音樂都行,以掩蓋阿讚洪班念誦經咒。


    黃姐連忙說:“哎,這招好啊,謝老板你可真有主意!”我笑著夾菜,心想這老狐狸的主意還沒使出來呢,這才哪到哪。常姐也說,到看事的時候,出馬仙都有弟子在旁邊唱詞,再讓阿讚洪班師父念誦的音量降低些,這不就行了嗎。


    回到常姐的家中,我們四人開始動手拆掉大衣櫃的兩扇門折頁,再用床單改成簾子,找四顆圖釘分別釘在四角,很容易取下來。等到晚上十點來鍾,有人開車載著夏哥父子來到常姐家,車到樓下的時候,黃姐去接,同時悄悄給我發短信。這邊連忙讓阿讚洪班躲進衣櫃,再把下麵的兩顆圖釘按牢。


    夏哥父子和一位年輕男人進了屋,介紹中得知,開車的司機是夏哥的大侄子。我和老謝坐在床沿,小夏坐在大衣櫃旁邊的靠椅上,屋中央坐著常姐。我把五毒油項墜藏在手掌,假裝扶著小夏的肩膀,讓他別緊張,同時觀察油的顏色,果然很深,說明他身上確實有陰氣侵擾。


    等夏哥給堂口上了香,拜過之後,黃姐就拿起小鼓,一麵打拍子一麵唱著什麽詞。說實話我很想笑,聽起來和東北二人轉沒什麽區別。夏哥和他大侄子在旁邊緊張地站著,忽然看到常姐身體發抖,頭也開始搖晃,很有些吃了搖頭丸的意思。


    按之前我們的設計,這次給夏家看事,常姐並不是真正引仙家上身,而隻是裝裝樣子,反正外人也看不出來。黃姐身為弟子,她的唱詞也不是正常應該念的那種,而是做了改動。主要是怕仙家和法術和泰國巫術有相衝之處,要是那樣就更麻煩。


    黃姐唱得很有韻味,我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後來轉念一想,阿讚洪班有時施法也會吟唱巫咒,那咒語用的是苗語,在苗族人耳中,豈不是和東北人聽二人轉一樣嗎?所以我也就沒了笑意。


    老謝下意識用眼角瞟向大衣櫃那邊,在黃姐的幹擾下,阿讚洪班念誦經咒的聲音根本聽不到。老夏緊張地看著兒子,小夏坐在那把擺在大衣櫃旁邊的靠椅上,局促不安,似乎比他爸還緊張。


    這時,看到小夏上半身挺直,使勁往後仰。因為有靠背,他隻能把頭仰麵朝天,夏哥走過來低聲對我說:“我兒子可能又犯病了,得捏他的下巴,別怕舌頭。”


    “沒事,你再等等。”我回答。


    小夏邊挺著胸膛,邊從嘴裏發出類似鳥叫的怪聲,幾分鍾後,他翻著白眼說:“在學校!求求你!”


    為了能讓我們聽清小夏的話,黃姐漸漸把唱詞的音量放低,但又不能太小,以免被大家聽到阿讚洪班念誦巫咒的聲音。夏哥很驚訝,我問他怎麽了,低聲說:“以前常姐給你兒子看事的時候,他不是也說過問題出在學校嗎?”夏哥說那是常姐自己說的,看事的仙家是附在常姐身上,什麽話也都是她說出來,而不是小夏說。


    我心想,怪不得夏哥感到意外,東南亞的巫術都是讓陰靈附身在事主身上,由他們自己說,這跟東北的出馬仙施法的表現正好相反。


    聽到小夏又說:“讓、讓我出去,別關著我……”


    第678章 “禍在學校”


    老謝問小夏:“誰把你關起來了?”


    “就是你,快放我出去,害怕……”小夏的聲音聽上去很驚惶。老謝又問你關在哪裏,小夏說:“學、學校底下!”


    夏哥和他侄子互相看看,都張大嘴說不出話。老謝在本子上迅速記錄著,又問具體在什麽位置,但小夏忽然把頭一歪,再也不動了。我走過去翻了翻他的眼皮,還好隻是昏迷。看到小夏沒動靜,估計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黃姐也提前結束了唱詞,那邊還在亂抖的常姐也不再發抖,身體無力地靠著牆,被黃姐扶到隔壁房間去。


    等黃姐再過來,夏哥急切地問:“還說在學校,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老謝想了想:“有可能你兒子在學校的地下室什麽地方丟過魂,還得去學校查查才能知道。”


    “那明天一早就走唄!”夏哥的侄子說,我們都點點頭,讓他們在附近找個小旅館住下,明天早晨就出發。


    他們臨出門之前,我問小夏:“你在學校有沒有被誰關起來過?”小夏搖搖頭,說沒有。夏哥生氣地說:“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跟同學鬧著玩,讓人給欺負了?給你關在什麽地方沒放出來,把你嚇著了?”


    小夏哭喪著臉:“爸,真沒有……在班裏沒人敢欺負我。”


    既然問不出結果,就隻好讓黃姐帶著夏家三人去附近安排旅館。等他們下了樓,我連忙和老謝拔出圖釘,讓阿讚洪班走出大衣櫃。他還戴著儺麵具,告訴我們,剛才能感應到外麵有一個男孩的陰靈,在我和他的交流中,得知他今年十四歲。


    我問:“這就奇怪了,要是小夏真在學校的某個地方丟過魂,也不可能才十四歲吧?他爸和我說過,小夏七歲上學,今年正好十八,就算他剛進高中校門的時候也十六了。”


    老謝咂麽咂麽嘴:“不好說啊,不好說,最好去小夏念書的那所高中看看,可阿讚洪班又不方便露麵,我倆自己去的話,又感應不到陰靈……哎,你這五毒油項鏈可以用上!”我點點頭,說隻好把它派上用場了。


    在我們聊天的時候,常姐從隔壁房間過來,神色有些疲憊,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剛才真有仙家上身。我們和她說了這個事,常姐說:“學校底下……那是啥地方呢?之前我給小夏看事的時候,能說出禍在學校,但沒說這麽細。”我說越詳細,解決的機率就越大。


    “那就辛苦你倆明天跟著小夏他爸的車去一趟鶴崗吧,可惜這位泰國法師不能跟著,要怎麽查呢?”常姐問。我指了指胸前的五毒油項鏈,把功效跟她說了,常姐雙眼放光,拎起項鏈看了半天,我能從她眼中看到貪婪的光,就假裝整理衣領,伸手把項墜收進襯衫中藏起來。


    仙家看事,隻負責說而不負責做,事主和客戶要根據出馬弟子看事時所說的那些話,自己去尋找答案。可我們這些泰國牌商已經習慣幫客戶把真相找出來,所以聽說我和老謝主動要求去小夏的高中調查,夏哥非常高興。


    我、老謝和黃姐坐上夏哥侄子的麵包車,從雞西來到鶴崗,開了三個多小時才到。小夏念的這所高中在市區,夏哥應該是沒少跑這裏,他輕車熟路地找到副校長,對方一看是夏哥,就把眉頭皺起來:“怎麽又是你啊?你兒子小夏這個事都說了和學校無關,你們還來查!”


    好說歹說,副校長同意讓我們再查一次。我問副校長這所高中有沒有地下室,他回答:“後邊那棟教學樓有兩間地下室,是用來堆雜物和體育器械的,老夏上次都看過了,什麽也沒有。”


    我問:“小夏會不會在地下室丟過魂?”副校長失笑,說這是教書育人的地方,可不能總提這些迷信,再說那兩間地下室隻有教導主任和體育老師有鑰匙,校長都沒有,他小夏怎麽可能進得去。


    為了驗證,我還是請求校長再次找到體育老師,打開地下室的門。體育老師長得五大三粗,看到小夏,就瞪起眼睛指著他:“這個夏xx半年多沒上體育課,每次都請假說生病,哪有病?我看就是裝病!”夏哥也不解釋,看來是解釋得煩了。


    打開地下室的電燈,這裏大概有兩間教室那麽大,很重的黴氣味,堆著不少破舊的鞍馬和課桌椅。我舉著五毒油項鏈在各個地方都走一遍,為了不放過任何角落,還得費力地踩過橫七豎八的桌椅,結果令人沮喪,什麽事也沒有。


    出了地下室,夏哥問我怎麽樣,我搖搖頭,說地下室毫無陰氣。黃姐問:“會不會是學校的地下某處埋著什麽東西,小夏無意中給衝撞了?”


    我說:“昨晚小夏很清楚地說把某人給關起來的話,說明肯定與這件事有關係。小夏,既然你沒被別人關起來過,那你自己有沒有關過別人,或者是把什麽特殊的東西藏起來過?”


    這可讓小夏犯了難,他回憶了半天也沒結果。旁邊夏哥氣得都要伸手揍他,被老謝攔住:“衝煞撞邪這事是很難說的,有時候亂撒尿也能得罪鬼,不能怪小夏。”


    離開小夏的高中,我們幾人都很沉默,我心想這樁生意看來要歇菜,而黃姐的臉色最難看,是啊,這事怎麽算呢?要是沒成功的話,還要退給她們一萬五,我們三人隻得了一萬五,勉強夠路費的,連辛苦費都沒有。而黃姐她們倆也會覺得憋氣,花了一萬多塊錢,什麽結果也沒有,夏家的事也沒解決,真是三方都不滿意。


    正在我心情煩躁時,忽然想起之前阿讚說的話,他那天晚上能感應到外麵有個男孩的陰靈,才十四歲,之前我和老謝都以為是小夏的靈魂出竅,可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壓根就不是小夏的靈魂,而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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