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畢竟不是什麽大事,麥野又是地方戲的票友,我就說:“啖腥嚼膻,不妨礙錦心繡口。”用一句戲詞替他敷衍過去。


    麥野家收拾得很幹淨,炕上鋪著電腦刺繡的淺紫色炕氈,那圖案是幾頭梅花鹿在草坪上覓食嬉戲,既有鄉野氣息,又不失時尚。我們在轉角沙發上坐下來,麥野屋裏屋外端茶倒水地忙活。


    我忙攔住他,說:“你身體還沒好利索,我們自己動手好了。”


    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沈恕忽然問麥野:“來了兩次,都沒見到你家有張芳的照片?”


    麥野頓了一下說:“咋沒有,張芳活著的時候,最愛照相了,凡是她喜歡的,都裝在相框裏,掛滿一麵牆。她出事後,我就都摘下來了,不然一看到那些照片,這心裏就擰著勁地疼。”


    沈恕不無歉意地說:“幹公安的經常討人厭,這次還要麻煩你,讓我們看一看張芳的相片,或者對破案有些幫助。”


    麥野說:“好,好,不礙事。”走進旁邊的一個房間,窸窸窣窣地鼓搗一會兒,捧出一大摞相冊和相框,說:“都在這裏了,盡管看。”


    這些照片都經過精心的後期處理,而且裝潢精美,可見張芳生前對生活中的細節非常重視。也許沈恕怕勾起麥野的傷心事,一聲不吭,低著頭專心地翻看相片。我和於銀寶不知沈恕的意圖,不好湊過去一起看,就努力尋找話題和麥野聊天。


    沈恕翻看一會兒,挑出一張說:“這是你們的結婚照吧?看上去你和張芳的頭發都焗過顏色。”


    我瞥一眼那張照片,見張芳挽著棕紅色的高高的發髻,一臉幸福地依偎在麥野身邊,麥野則留著棕紅色的短發,兩人都著一身飄逸的白色衣衫,俊男美女,令人眼前一亮。


    麥野神色黯然地說:“張芳以前最喜歡棕紅色的頭發,過去半年,她的心情不太好,沒心思打理,就索性留黑發了。”


    聽到這裏,我的心中咯噔一下,隱隱感覺到有什麽事情不對了。


    沈恕不好深究他夫妻間的事情,就又繼續瀏覽照片,貌似隨意地問起張帆的情況,說:“自從上次在你家見過張帆,這幾天都沒有他的消息。”


    麥野說:“他忙著呢!轉眼就開春了,他要賣種子,每天早出晚歸的。”


    又坐了一會兒,我們就要告辭,麥野執意要留我們吃過晚飯再走。


    沈恕說:“下次再叨擾吧,你一個人,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張羅這麽多人的飯菜也挺勞心勞力的。”


    麥野說:“不算什麽,我一個人不也得開夥嘛,這數九寒天的,一時半會火也不能熄了,不然屋裏就冷得慌。”


    說到取暖,沈恕來了興頭,說:“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無窮,就說這北方的大炕,兼有取暖、睡覺和保健的功能,怎麽琢磨出來的?聽說炕裏麵是空心的,有炕洞,煙火就沿著炕洞走,是不是這樣?”沈恕在南方長大,來北方工作後也很少下鄉,難怪他對大炕感興趣。


    沒等沈恕說完,麥野皺了皺眉頭,手捂前額,臉色灰裏透白,馬上要昏厥摔倒的樣子。


    我和於銀寶忙扶住他,關切地問:“怎麽樣,頭暈嗎?”


    麥野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才呼出一口氣,說:“沒事,就是突然頭暈,過了勁就好了。”


    我見他臉色發青,嘴唇灰白,說:“你最近一段時間是不是心跳很快?”


    麥野說:“是,心裏撲騰撲騰的,怎麽休息也安靜不下來。”


    我說:“你這是心髒悸動,可能還有些貧血,不要胡思亂想,多聽聽輕音樂,最重要的還是自我調節。”


    把麥野安頓好出門,天色已經黑了。一弧殘月掛在灰突突的天空,寒風撲麵襲來,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我們沒有耽擱,徑直來到了劉富貴家。劉富貴是雇用關尚武放羊的東家,是大窪鄉的富裕戶,家裏承包一個占地十幾畝的果園,又養了百來隻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劉富貴年近五十,身材魁梧,紅臉膛,絡腮胡子,很威猛的樣子。在大窪鄉,他是對關尚武的情況了解最多的人。


    為避免給劉富貴造成壓力,讓他能夠暢所欲言,我和沈恕特意繞過張韜光,就我們兩人到劉富貴家走訪。


    “你們把關尚武抓走,我真是憋手,這百來隻羊關在羊圈裏,好幾天沒放了,眼瞅著掉膘。就他關尚武還敢殺人?打死我都不信。”劉富貴心直口快,見到我們就開炮。


    沈恕說:“關尚武從什麽時候起開始給你放羊的?雙你對這個人了解多少?”


    劉富貴瞪著眼睛說:“了解多少?扒了皮認得他的骨頭。他給我放羊有七八年了,幹得不錯,這些年就丟了兩回羊,後來還都找回來了。他這人悶頭不說話,但是心挺細,膽子小,怕人怕事。給我放羊以前,他靠幫別人種地掙點口糧。他是外來戶,沒有地,日子說啥也過不起來。”


    我說:“他給你幹活,你就沒想著給他張羅個女人?”


    劉富貴歎口氣說:“他的日子窮成那樣,人又不起眼,哪個女人肯跟他?葉瘋子興許肯,可是她瘋瘋癲癲的,就算娶回家裏,誰能看得住她?”


    沈恕說:“葉瘋子是什麽人?”


    劉富貴說:“葉瘋子是個年輕女人,誰也說不上她是什麽時候打哪兒來的。其實,這女的臉蛋長得挺周正,身段也好看,就是不知道咋瘋瘋癲癲的,有人說她是受了刺激,從城裏跑來的,也沒人找她。她不梳洗,又不管什麽豬圈馬棚,倒頭就睡,身上總是臭烘烘的。這鄰近兩三個鄉有幾個老光棍看上了她,就把她領到家裏,給她一些吃喝,想娶她做老婆。可是一時半會兒照顧不到,就不知跑哪兒去了,誰也守不住她。關尚武也動過葉瘋子的心思,可最後到底沒成。”


    我心一動,說:“葉瘋子是長頭發嗎?”


    劉富貴想了想說:“好像是,沒什麽印象了。”


    沈恕說:“你上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


    劉富貴說:“怕不是有一個多月了,在大窪鄉信用社門口,一群小孩圍著葉瘋子取笑,被我給罵走了,打那以後就再沒見過她。”


    又問了些鄉裏的事情,我和沈恕才道謝後離開。


    11.取證迷途


    2003年3月13日深夜。大雪。


    磚窯女屍專案組駐地。


    從黃昏時分就開始下雪,入夜後雪越來越大,像扯碎的棉絮似的,從空中鋪天蓋地地拋灑下來,給大窪鄉格外增添了幾分蕭索和淒清。


    我和沈恕、管巍、於銀寶都沒睡,四個人直挺挺地坐在辦公室裏,誰也不說話。又拖了兩天,到了必須和張韜光亮底牌的時候。要麽同意關尚武是凶手的結論,案子告破,皆大歡喜,回局裏交差;要麽提出異議,用強有力的證據推翻那份漏洞百出的供詞。但是,證據呢?如果關尚武不是凶手,真相又是什麽?


    一陣令人難堪的靜寂後,沈恕率先打破沉默,說:“誰也不要灰心,破案工作進展到現在,已經取得了很好的成績。畢竟我們介入的時間短,雖然目前還沒有拿到鐵證,但我有預感,離真相大白已經為期不遠。我們之所以感覺眼前迷霧重重,是因為還有一個症結沒有突破。我想,也許從一開始,偵查方向就出現了偏差,磚窯裏的女屍很可能並不是張芳。”


    “什麽?”於銀寶非常驚詫,“不是張芳,又會是誰?而且張帆已經確認過,屍體上的特征和張芳完全吻合,發生巧合的幾率太小了。”


    “其實,我在剛接觸這個案子時就懷疑,凶手拋屍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凶手故意選擇了三孔磚窯中最顯眼的一孔,而且把屍體放在距離磚窯口很近的地方,顯然是為了讓羊倌關尚武路過時能夠發現。”沈恕說。


    於銀寶說:“就算是這樣,凶手難道有意嫁禍給關尚武?”


    管巍接茬道:“未必是嫁禍,何況凶手也不可能預料到大窪縣警方的辦案思路——重點突破報案人,這聽起來有些荒唐。我讚同沈隊的分析,凶手的真正目的是讓屍體盡快被人發現。每個犯罪都是利益相關的,即使沒有物質的利益,也一定有精神和情緒上的利益。這具屍體曝光後,誰是最大受益人?”


    我腦海中靈光一現,輕擊手掌說:“屍體未出現之前,大窪鄉的人幾乎都懷疑張芳的失蹤和麥野有關,甚至有人懷疑她已經被麥野害死了,所以季強才會把麥野軟禁起來,逼著他吐露實情。而磚窯女屍的出現,則徹底洗清了麥野的嫌疑,因為死者遇害時他正被關在派出所裏,有警察幫他作證他沒有作案時間。這樣大窪鄉針對麥野的謠言戛然而止,而此後的調查,無論是大窪縣公安還是我們,都自動把麥野排在了調查範圍之外。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具屍體的出現,麥野是最大受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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