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吸著鼻子東聞西聞,搜尋味道的來源,嘴裏還嘀咕著:“怎麽感覺我這裏味道最臭?別是我帶的豬腰子捂臭了吧?”有人聞言捂嘴竊笑。大媽正納悶,一滴溫熱的汙水滴在額頭上,用手一抹,蠟黃惡臭。大媽抬頭往行李架上望去,見一個方方正正的編織袋正滲出水來,大滴的水珠垂懸欲滴。“這袋子是誰的?是誰的?臭味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大媽扯開嗓子叫起來。


    她叫了一通,也沒人認領。袋子仍不停地向下滴水,臭味越來越濃鬱,乘客們都紛紛換到別的車廂去。適逢乘警黃勇巡查到這裏,聽見一位大媽大喊大叫,便上前問明情況,出於職業敏感,覺得編織袋有些蹊蹺,就把它從貨架上取下來,放到車廂連接處的地麵上,卻又怕是有主的物品,不敢擅自打開。讓廣播員播放了兩遍失物啟事,也沒有人過來認領。


    黃勇的懷疑加深,叫來列車長和一名乘務員,當著兩人的麵打開編織袋,一些好奇心重的乘客也圍攏過來觀看。職袋子裏麵是一個捆綁得嚴嚴實實的塑料布包裹,但縫隙處還是滲出惡臭的黃水來。黃勇時年四十幾歲,有近二十年的從警經驗,一看到包裹的模樣,明白了十之八九,臉上就變了顏色。他喝令圍觀乘客退到兩米以外,戴上白手套,用剪刀剪斷捆綁的繩子,然後一層層地打開包裹。


    掀開最後一層塑料布,一隻人腳赫然映入眼簾,鮮紅的趾甲與膨脹腐爛的皮肉相互映襯,情形說不出的詭異。黃勇不肯繼續往下看,立刻把塑料布重新蓋好。這時圍在前麵的乘客已經看清包裹裏的東西,有女人嚇得驚聲尖叫起來,男人們也都倒吸冷氣,驚駭得連話也說不出了。此前一直吵嚷不休的那位大媽,聽說滴在她臉上的竟然是屍水,當時嚇得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坐在角落裏狠命地揉搓臉上的皮膚。


    黃勇驅散圍觀群眾後打開塑料包裹,見裏麵有兩條人腿,均已嚴重腐爛。他把包裹帶到乘警辦公室,妥善保管起來。管轄這段線路的土嶺警務區探員接到報案後在下一站上了車,對發現碎屍的那節車廂的所有乘客進行盤查,但盤查結果卻令人失望。


    這列慢車運行時間共48個小時,沿途停靠230個車站,每七八分鍾就有一批乘客上下車。發現碎屍時列車已經運行了四十多個小時,橫跨三省九市十四縣。按屍體腐爛程度估計,這包碎屍送上車的時間至少在20小時以前,而車上的乘客早已全部換過,沒有人能說清碎屍是在什麽時間由什麽人送上車的。


    也許凶手在選擇列車拋屍時,曾研究過各輛列車的運行時間和乘客特點,刻意避開了特快列車等運行區間長、乘客相對固定的車輛,把產生目擊證人的機會減到最小。這是一個思維縝密的凶手,也必將是一個令警方頭疼的對手。


    4.線索疑現


    2002年6月4日黃昏。晴。


    鐵路公安局土嶺警務區會議室。


    案情研討會已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


    會議室裏二十餘名幹警,就有二十餘個煙囪,煙霧彌漫,熏得人直淌眼淚。這些幹警從昨天接到報案起,就再沒合上眼睛,不眠不休地工作到現在,全靠香煙、濃茶以及胸膛裏的一腔怒火提神。


    也難怪他們義憤填膺。土嶺警務區成立近二十年,幾乎年年受到公安部十局的表彰,在管轄的線路內從未發生過重大惡性刑事案件。而這起碎屍案卻令他們措手不及、灰頭土臉,裝有碎屍的包裹在火車上長途運行數十個小時才被發現,僅此一點,就足夠警務背一個處分。


    與會幹警們分成兩派,為是否將案件移交到地方公安局而各執一詞。


    副警務區長張長弓三十出頭,年輕氣盛,正是亟盼大顯身手的時候,他主張警務區獨立辦案,不將案子移交到地方。此時,他正用手指夾著點燃的香煙侃侃而談:“在我們管轄的線路上發生這樣的惡性案件,警務區必須把它拿下來,無論有多少困難也不能推卸責任,否則怎能對得起鐵警的稱號?又怎麽麵對上級和兄弟單位?目前,當務之急是發出協查通報,查清被害人身份。隻要把被害人的身份弄清楚,順著她的社會關係去查,案子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警務區長喬本初的臉色鐵青,並不開口表態。政委李萬年年近六十,老成持重,對張長弓輕描淡寫的語氣有些不滿,“嗤”了一聲,說:“說得輕巧,人命關天的案子,哪有那麽容易。咱警務區的辦案力量不足,別的不說,僅屍體鑒定這一塊,如果老費在,還能撐得起來,可是現在壓根兒沒那個能力。依我說,還是把案子交出去。咱們老老實實地抓好鐵路治安,比辦一兩個驚天動地的大案子強。”


    李萬年提到的老費,名叫費誼林,曾經是土嶺警務區的痕跡檢驗專家。十年前,他在辦案時遭遇爆炸,雖然僥幸留下一條性命,卻震聾了耳朵,也震壞了腦袋,智商相當於六七歲孩子的水平。經鑒定屬一級傷殘,公安部給了個“英模”稱號。


    張長弓遭到駁斥,臉上有些掛不住,提高聲音說:“可是,案子能交到哪裏去?拋屍的火車途經三省九市,哪裏是案發第一現場?我們總不能搞個三省總動員,要人家聯合辦案吧?”


    張長弓的語氣裏有嘲諷成分,李萬年不和他一般見識,鼻孔裏哼了一聲沒說話。


    喬本初見會議的氣氛越來越僵,雖然心裏焦躁,卻還得耐著性子打圓場,道:“兩位說的都有道理,以我們的力量怕是拿不下這起案子。這不是示弱,畢竟偵破異地命案不是鐵警的主要職責。但是,現在就交出去條件也不大成熟,我們怎樣也得鋪鋪路,最好能先確定屍源再研究下一步的部署。”


    李萬年說:“確定屍源不易,除去發協查通報,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現在距發現碎屍已經過去24小時,該匯報的都匯報過了,估計鐵路公安處那邊這會已經把協查通報發下去了。但查找屍源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要看運氣。何況被害人的頭和身子還不知被拋到了哪裏,如果一兩個月都查不到屍源,這案子就死在咱們手裏了。”


    張長弓說:“其他工作我們也做了不少,不過包裹碎屍的編織袋、塑料布和尼龍繩都是大路貨,而且是嶄新的,連個商標都沒有,沒法追查下去。看來凶手的智商不低,計劃很周詳。”


    喬本初正擰緊眉頭琢磨著,辦公室秘書通知他有緊急電話。喬本初不知是哪路神仙要過問這起案子,急匆匆地跑回辦公室接起電話。對方自我介紹名叫黃勇,是發現碎屍的乘警。喬本初沒見過他,心裏卻大大鬆了一口氣,又恢複了居高臨下的語氣說:“你有什麽事?”


    黃勇說:“是關於那起碎屍案的,裝碎屍的編織袋是鄰省省會楚原市的產品。”


    喬本初半信半疑地說:“編織袋是凶手新買來的,又沒有商標,你怎麽就能確定?”


    黃勇說:“我做了十來年乘警,很多乘客用編織袋帶貨物,我見多了,也就明白一些。許多人以為編織袋是土產品,沒有商標,其實市場上流通的編織袋絕大多數都有商標和生產廠家的標誌,隻是不太起眼,不容易被注意到。而包裹碎屍的這個編織袋卻沒有商標,我仔細檢查過,不是被人故意取掉的,而是壓根兒就沒有。據我了解,在京廣沿線的楚原市三道溝鄉,有許多生產編織袋的小作坊,他們的產品沒有任何標誌,而且僅限於在楚原市內銷售。我已經與三道溝鄉的作坊主聯係過,確認包裹碎屍的編織袋就是三道溝鄉的作坊生產的,主要銷往楚原市的各農貿市場。我覺得這個線索對你們破案可能有幫助。”


    喬本初仍沒有全信,說:“編織袋看上去都一樣,作坊主怎麽就能認得出來?”


    黃勇耐心地解釋,說:“主要還是從顏色上區分。三道溝鄉生產的編織袋是村民們自己用土法上的色,顏色不夠鮮明,而且許多地方都染花了,質量差,銷量也就一般,好在生產成本低廉,所以利潤還說得過去。這種編織袋就像蓋著三道溝鄉的印章,不會認錯的。”


    喬本初鬆了一口氣,卻依然沒有立刻表態,說:“你提供的這個線索很重要,我會考慮。”


    土嶺警務區接下來召開的案情分析會的具體內容未向外界透露,我也無從得知。但是,楚原市警方在當晚7點就接到了土嶺警務區的案件傳真和協查通報,並明確表示了移交案件的意圖。


    多虧乘警黃勇的細致觀察和強烈責任心,使得凶手列車拋屍的詭計未達到隱瞞案發地和被害人身份的效果,而楚原警方在碎屍初現時即介入案件,更加速了案件的偵破進程,在一定程度上遏製了凶手的瘋狂殺戮行為。警方通過一款尋常的編織袋迅速鎖定案發地,這恐怕是狡詐的凶手始料未及的,他的精心籌劃畢竟不能天衣無縫。


    5.死者檔案


    2002年6月7日上午9點。小雨。


    楚原市刑警隊重案大隊。


    此時,女屍的頭、雙手和軀幹分別在京廣沿線的兩列火車上被發現。線路警務區因已接到協查通報,均在第一時間把案情匯總到了楚原市公安局。


    經查,在三列火車上發現的屍體殘骸均屬同一名死者,此案遂命名為“土嶺特大列車拋屍案”。屍體殘骸及包裹內沒有發現衣物、飾品或其他可供追尋死者身份的物品。屍骸的頭顱和軀體已高度腐爛,形象無從辨認。當時國內的顱骨頭像還原技術尚處於起步階段,確認死者身份成為首當其衝的難題。


    楚原市及相鄰市縣失蹤人口的情況已經統計上來,其中疑似死者的有十七八人,被害人身份仍無法確認。


    我對碎屍進行全麵屍檢及解剖後,確認死者是一名年紀在25歲到30歲之間的女性,身高165厘米,體重50公斤左右,體型偏瘦。屍體表皮及髒器均無致命創傷,無骨折骨裂,可認定非重物打擊或利器創傷致死。死者的陰道內有精液殘存痕跡,表明其死亡前後曾有過性行為。經化驗,殘留精液者血型為ab型。因時間過久,且屍體嚴重腐敗,破壞了精液成分,無法獲取更多信息。


    死者胃容物中發現牛肉、魚蝦、胡蘿卜、空心菜、豌豆等食物,呈食糜狀,且檢驗出酒精成分,顯示死者遇害前曾進食及飲酒,而且攝取酒精量較多,不排除係在酒醉狀態下遇害。


    屍體的喉部軟骨嚴重損傷,懷疑其生前此部位曾遭受長時間的外力壓迫,致死原因為勒頸導致窒息。


    死者的脖頸、肩關節、髖關節處有切痕,骨質切割表麵呈鋸齒狀,且入骨較深,可判斷切割工具為寬刃電鋸。切口淩亂,許多骨麵上有多個切割創,表明凶手雖殘忍,分屍時沒有產生恐懼感。但由於缺乏解剖學知識,找不準關節連接部位,頗使了些蠻力。


    對屍體進行解剖後,得到的信息量很大,但並沒有獲取重案隊最關注的可供追查死者身份的線索。為進一步尋找死者的身份,我從碎屍的肝髒、腎、心髒、食道、胃、頭發、血管壁等部位提取少量樣本,進行分析化驗。化驗結果顯示,死者體內有多種化合物超標,主要集中於內髒器官,而且這些氮、磷、硫化合物常見於農藥和食品添加劑中劑量很小,不足以導致一個健康的成年人傷殘或死亡,可以確定是死者生前通過飲食攝取的。


    但死者體內另一種金屬元素的大劑量存在,引起了我的注意。這種金屬是鉑,以鉑鹽的形式大量存在於碎屍的肝髒和頭發中。我們知道,人體需要多種重金屬元素以維持身體健康和內分泌平衡,像鐵、銅、鋅等。但鉑對人體的有益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相反,鉑鹽含量超標可能導致人體中樞神經受損或器官衰竭等嚴重後果。


    那麽,死者體內的超量鉑從何而來呢,驚是否與她生前從事的職業有關?我把可能導致人體鉑含量超標的因素一一列舉出來,逐條分析,忽然腦海裏靈光一現:我怎麽竟然把這個常見因素給忽略了?


    我開始對碎屍的軀幹進行二次解剖,劃開潰爛不堪的乳房,一對矽膠填充物赫然在內。它就是導致死者體內鉑含量超標的元凶,也將是確認死者身份的重要證物。


    按常理說,有填充物的乳房圓潤挺拔,其形狀、尺寸和對稱性都和自然的乳房不同,本應一眼就辨別出來。但這次由於碎屍腐爛得太厲害,乳房嚴重扭曲變形,我竟然在第一次驗屍時忽略了這點。在傳統的解剖屍體過程中,著重於死者的內髒、骨骼、牙齒、下陰等部位。經過這一次教訓,我以後在解剖無名女屍時,對其乳房、鼻骨、腮骨、腹部皮脂和臀部均分拆檢查,避免遺漏人工修整的痕跡,這些痕跡往往對案件的偵破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這對在死者體內發現的矽膠填充物,編號為30580,經鑒定為鄰省某醫療用品集團的名優產品。與其聯係後確認,這對矽膠製品銷售到楚原市“絕代名媛”美容院。重案隊派人調出美容院的醫療記錄,上麵顯示這對矽膠製品曾植入一名叫許明明的患者體內,她登記的居住地址為楚原市鐵西區某居民小區,所在轄區派出所收到其家屬報案,稱此人已於十天前失蹤。


    至此,死者身份確定。許明明,楚原市人,死前27歲,未婚,與父母同住,有一相處兩年的男友,死前係本市三十二中學的英文老師。


    據許明明的父母描述,她生前與男友經常吵架,時分時合,關係並不融洽。她的男友有一次甚至追到她所在的學校大吵大鬧,影響非常不好。在她失蹤的那天晚上,許明明對父母說出去和男友約會。誰知大概淩晨2點左右,她的母親起夜時還不見她回來,就有些著急。給她男友打電話,對方卻說兩人當晚根本沒在一起。由於許明明經常晚歸,她父母雖然焦慮,卻還存著一線指望。第二天一早致電三十二中學,教導主任說許明明沒來上班,也沒請假,學校也正在到處找她。許明明的父母慌了神,給所有親戚都打了一遍電話,仍沒有關於她的絲毫消息。當天下午,許明明的父母就到轄區派出所報案。派出所對這種查無實證的人口失蹤案一向是登記在案,之後很難有任何作為,所以報案與否其實並沒有什麽差別。


    許明明的父母聯想到她和男友關係日漸冷淡,許明明曾數次流露出想分手的意願,就懷疑她男友對她做了什麽,幾次找上門去要人,甚至擺出拚掉兩條老命的架勢,可她男友一口咬定壓根兒不知許明明的去向,就是殺了他也說不出來。許明明的父母十分無奈,十幾天來以淚洗麵,燒香拜佛地禱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法醫手記之破譯密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劉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劉真並收藏女法醫手記之破譯密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