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是從沈恕的槍口射出來的,卻射向天上。徐劍鳴鉤動駁殼槍的扳機,“嗒”的一聲輕響,卻是空槍。他手一鬆,把槍丟下,頹然坐倒在船舷上。


    沈恕說:“老徐,你夠厚道,你既然不肯殺我,我也不會殺你。你是我的對手,卻值得我尊敬。你殺了這麽多人,終究難逃一死,但我不希望你死在我手裏。”他把手槍垂下,一縷青煙猶在槍口縈繞。


    徐劍鳴有些沮喪地說:“我已經報了困擾我二十餘年的父母大仇,又犯下四起命案,早就有了必死的決心。我想借你的手打死我,免得到刑場上吃一粒子彈,你也算立了一件大功,可是……唉!”他長歎一聲,“我早死或晚死幾天,又有什麽分別。”


    原來,徐劍鳴對沈恕的專業素質非常有信心,他故意把兩把槍同時拋在船板上,相信沈恕憑兩把槍彈起的高度就能斷定哪一把裝有子彈,哪一把是空槍。沈恕如果按照事先的約定,拾起槍後就向他射擊,這時徐劍鳴已經橫屍船頭。這裏是徐劍鳴父母的埋骨之所,他做下轟轟烈烈的大案後,在盂蘭盆節追隨他們的陰魂而去,也算死得其所。


    而沈恕果然沒讓他失望,準確地撿起了裝有子彈的那把槍。但他開槍時,槍口對準的卻是無邊的夜空。


    槍聲響起後,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相繼跳上遊船,徐劍鳴束手就擒。


    尾聲


    三個月後,徐劍鳴特大係列殺人案在楚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判,徐劍鳴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徐劍鳴當庭表示接受判決,不提起上訴。


    陳廣因有曆史命案、非法持槍、故意傷害、妨害司法等多項犯罪嫌疑,被另案查處。而重案隊雖未能成功解救陳廣,卻也因陳廣自身的問題,未受到苛責。


    徐劍鳴被執行槍決的前一天,提出要見沈恕。沈恕當日在外地辦案,接到監獄方麵轉達的電話後,驅車一百多公裏趕回楚原,其時已是晚霞滿天,大片大片的豔紅,層林盡染,明麗而燦爛。沈恕和徐劍鳴,一警一匪,一對曾經的冤家對頭,隔著監獄的鐵柵門,長談了近兩個小時。沈恕走後,徐劍鳴的精神格外地好,把監獄提供的“上路飯”吃得精光,倒頭大睡,一夜酣眠。據獄方說,他是楚原市十年來在執行死刑的前一晚安然入睡的第一人。


    當晚兩人究竟聊了些什麽,沈恕三緘其口,外人不得而知。


    故事二血色救贖


    1.死亡天堂


    2002年春夏之交。午夜。


    楚原市桃園路某小巷內。


    已近月末,月亮瘦成一道弧線,若有若無地懸掛在柳梢。薄霧輕籠,星光黯淡,這條偏僻的小巷裏,一切都在昏昏睡著。


    一輛紅色出租車靜靜地停靠在小巷盡頭。車內漆黑一片,看上去像一輛已經熄火的空車。其實,車裏還有兩個人:在駕駛位上坐著一個瘦削的男人,頭戴棒球帽,看不清麵目,雙手扶在方向盤上,不停地說著話;後排坐著一個濃豔的年輕女人,滿頭珠翠,衣著俗麗,雙手銬在前麵座位上,滿臉驚恐不安。


    男人吸吸鼻子,說:“你聞聞這車子裏的味道有多臭,都是剛剛被你吐的,弄成這樣我還怎麽載別的客人。”


    女人哀求說:“是我錯了,大哥,我剛才喝醉了,什麽都不知道,您放了我,我幫您洗車、換車座,您……讓我幹什麽都行。”


    男人不理會她的話,問:“你,結婚了嗎?”


    “我被我男人拋棄了,獨自帶一個3歲的孩子,大哥,我沒別的辦法呀,一個弱女子,沒有工作,除了在夜總會陪酒,還有什麽辦法能把孩子拉扯大?”女人還未失去思考能力,打起了苦情牌,聲音裏帶著哭腔。


    男人笑了笑,說:“許明明,你還在撒謊,你是中學英語老師,怎麽說沒有工作?你也沒有結婚,沒有孩子,你出來陪酒,就是為了多賺點錢,滿足你的物欲。”


    女人嚇得小便失禁,尿水順著大腿和褲管流淌,滴滴答答地在腳邊洇濕了一攤。她哭了,這次是真哭,六神無主地哭,並非常直白地說:“大哥,您認識我,求求您別再開玩笑了,隻要放開我,要錢要人,隨便您。”


    男人仍不理會她的乞求,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茫然地望著前方,“許明明,你年輕貌美,有大好前程,有真心愛你的男朋友,人生的美好畫卷正在你麵前展開,等待你去描繪,生命的成熟果園正向你敞開大門,等待你去采擷。可是,你卻被對物質的貪婪渴求蒙蔽了雙眼。你現在走的是一條不歸路,你的所作所為玷汙了愛情,也玷汙了自己的靈魂。你,懺悔吧!”


    女人的額頭抵在座位的靠背上,以最卑微的姿態乞求道:“大哥,我知道錯了,聽您說話也是個讀書人,我向您認錯,您原諒我年輕無知,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幹這行了。”


    男人搖搖頭,說:“你怎麽沒聽明白呢?這是一條不歸路。你不要乞求我原諒,要乞求上帝原諒。每個人生下來都是有罪的,這是生命的原罪。人的一生,就是贖罪的過程。行善的、愛人的、克製私欲的、敬畏主的,得以上天堂;貪婪的、淫亂的、放縱的、對主不敬的,必然下地獄。愛、欲、罪、罰,都清清楚楚,否則你讓上帝怎麽做?”


    男人邊說邊下了車,打開後麵的車門,坐在女人身邊,久久地凝視著她。


    “大哥,你真是個好人。”女人側過頭躲避他,討好地苦笑。


    男人的目光中流露出愛憐、悲憫的神色,右手的五根手指緩緩掠過女人光潔的臉頰,像在愛惜自己的情人、孩子,又像在欣賞和把玩一件珍貴易碎的藝術品。女人全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恐懼從皮膚滲透到骨頭裏去,卻不敢躲避,反而用臉迎向他的手指,希望能討好他。


    男人的眼睛裏滲出晶瑩的淚花,緊緊抿著嘴唇,表情像是非常難過,又像是在做一個重大而關鍵的決定。他猛地拿起座位上的安全帶,用力向女人的脖頸上套去。女人猝不及防,僅下意識地側一側頭,可是雙手被銬,車裏空間又狹窄,安全帶不偏不倚地套在她脖子上。沉重的壓力襲來,安全帶越收越緊,在女人脖頸上勒出一條深深的溝痕,像是要把脖子割斷一樣。女人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一條條充血腫脹的血管就要爆裂開,兩隻眼球可怕地突出到眼眶外,似乎再經受一些壓力就會奪眶而出。她拚命扭動雙手雙腳,把車廂撞得砰砰作響,手銬已經把雙腕勒得皮開肉綻,血跡斑斑,她卻終究抓不到那根救命稻草。


    男人持續加力,精瘦的雙手上青筋暴露,緊咬的牙關滲出絲絲鮮血。他把腥鹹的血和著唾沫咽下去,喉結滾動著,眼睛裏射出更加興奮的、野獸般殘忍的光芒。


    女人終於不再掙紮,身子軟了下去,雙眼暴突,鼻孔和嘴角流出黑紅的血液,車廂裏彌漫著血腥和死亡的氣息。


    男人滿意地看著女人的屍體,露出森森白牙笑了笑。他俯下身,在女屍尚未冷透的嘴唇上輕輕一吻,低聲說:“親愛的,我幫你上天堂了。”聲音說不出的溫柔動聽。


    2.赤裸女屍


    兩小時後。


    楚原市南台社區某單元樓內。


    女屍被剝得寸縷無存,麵朝上橫陳在地板上。厚厚的窗簾緊閉,室內燈光昏暗,在女屍青紫的皮膚上染了一層柔和的淺黃色。男人尚未從殺人的興奮中走出來,不錯眼地盯著女屍,從它的長發、臉龐、脖頸、乳房、胳膊、小腹、下陰,到雙腿、足踝、雙腳,一寸寸地欣賞,像在欣賞一件他傾注了無數精力和心血的作品。


    忽然,他又做出一個驚人舉動。他俯下身,分開女屍的雙腿,然後解開自己的皮帶,褪下褲子……幾分鍾後,他仰起頭,眯著眼睛,發出滿足的歎息聲,軟綿綿地從女屍上滑落下來,和她並肩而臥,沉沉睡去。


    男人醒來時室外已天色大亮,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處射進來,溫暖地灑在他的臉上。他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回味夜裏的銷魂時刻,意猶未盡。扭過頭,就見到赤裸的女屍。這時它已醜陋不堪,皮膚呈烏青色,布滿一塊塊暗黑的屍斑。用手指觸觸它的皮膚,冰冷而僵硬。


    他忽然感到有些疲倦、厭煩和惡心。該怎樣處理屍體?他躺在地上,頭枕雙手,考慮了一陣,然後從地上爬起來,走出門去。


    再回來時,他手裏拿著一把嶄新的電鋸,和幾個塑料編織袋。


    他準備分屍。雖然這是他第一次分屍,不過他並未感到緊張和害怕。事實上,他的動作有板有眼,一絲不苟,活像一個深諳此道的老手。他先把女屍搬進浴缸裏,這樣分屍時產生的的肉末和骨渣就不會飛得到處都是了。他又想,殺人後把屍體放置一天再分拆還是很必要的,因為血液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凝結。他是一個衛生習慣良好的人,才不願住在一間地板上散發著血腥氣息的房間裏。


    他像惡作劇似的,把屍體的雙手和頭分成一堆,雙腿分成一堆,軀幹單獨一堆,用密實的塑料袋分別裹好,然後像軍人捆行李那樣,用結實的尼龍繩把三個包裹捆得規整而牢固,再分裝進三個編織袋裏,紮緊袋口。他提了提,每個袋子隻有三十來斤,尺寸和重量都不引人注意。


    他滿意地微笑,在每個袋子上重重地拍幾下,像拍在一個老朋友的肩頭。


    以上係根據案犯交代而重現的案情。


    3.列車拋屍


    2002年6月3日下午。陰。


    京廣線列車車廂內。


    這是一列慢車。慢車的意思是,它不僅行駛速度慢,而且逢站必停,鐵路沿線的所有鄉鎮山村,都要停靠兩分鍾。所以乘坐這趟列車的都是短途客人,以跑單做買賣、探親訪友的農民居多。


    第13節車廂裏,一位農村大媽正在大聲嚷嚷:“這是誰的東西臭了,誰帶的臭肉、臭雞蛋,趕快扔出去算了,別舍不得,這玩意帶回家也不能吃了,真要吃得跑肚拉稀,還不夠那幾個藥錢。”其他乘客也都捏著鼻子大聲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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