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不和他纏夾不清,硬邦邦地說:“我的孩子我了解,她知道我每晚電話查崗,不管去哪裏從來都先打招呼。她是你處裏的人,又是你帶的,我就找你要人。”


    陳廣拗不過我老爸,答應幫忙找一找。


    結果科技處上下問個遍,也沒人知道我去了哪裏,陳廣又把電話打進重案隊。沈恕就住在與重案隊一牆之隔的公安單身宿舍,聽到匯報後第一個反應是“壞了,出事了”,他迅速做出應急措施,組織人查詢我的下落。


    按說一名同事晚上10點沒回到家,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大事,連轄區派出所都不會出頭查找,重案隊更沒必要大動幹戈,萬一我隻是因私事外出,沈恕的動作不大不小也是個指揮錯誤。他為什麽當即作出這樣激烈的反應?又為什麽能迅速有效地組織查找行動?我事後分析,隻因他早已在關注我的行蹤,說不定他暗中已經給陳廣上了偵查手段,所以最後我們殊途同歸,想到了一處。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潔沈恕說什麽也不會承認,他不想說的事,就算大刑伺候,也不能讓他吐出半個字。


    重案隊隻用了半個小時,就目標精準地找到錢學禮。夜裏11點35分,我獲救。


    雖然隻被囚禁了四五個小時,我卻像經曆了漫長的生死輪回,那無邊的黑暗、絕望的處境,在我心中留下濃重而深遠的陰影。迄今為止,我仍然害怕在黑暗中獨處,否則我的心跳就會加劇,渾身發冷、出虛汗,瀕臨虛脫。這種症狀在心理學上稱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受傷易而療傷難。


    沈恕、於銀寶、馬文超及轄區派出所警員等一行十來人衝進錢家老屋,由於不確定凶手是否還隱藏在室內,更不知道要麵對什麽危險,每個人都神經繃緊、手槍上膛,摸索著搜尋。他們不開口出聲,我在黑暗中隻聽見輕微卻雜亂的腳步聲,不知是友是敵,已經瀕臨崩潰的神經再受不得一點刺激,幾乎要哭出聲來。


    好在沈恕沒有一直悶著頭瞎找,終於開口說話:“淑心,你在這裏嗎?”雖然聲音很輕,但對於我來說卻像振聾發聵般響亮,忽然之間,我淚流滿麵,那感覺應該像被判死刑的人,在刑場上麵對黑洞洞的槍口時,突然被宣布無罪釋放。重新撿回一條命,瞬間覺得世間萬物如此美好,人生如此寶貴,生活中許多瑣碎的小煩惱,在這時變得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被解救的那一刻,我肮髒、疲倦、饑渴、憔悴、虛弱,是我有生以來最狼狽的時刻,也是最開心的時刻。他們弄清我沒有外傷以後,立刻派人和車把我送到最近的醫院,做全麵的身體檢查。


    感謝老爸。感謝重案隊。感謝……陳廣?


    這幢老屋到處布滿油汙和灰塵,是提取嫌犯犯罪痕跡的絕佳場所。沈恕一反常態地未向陳廣請求支援,而是直接致電科技處長要求派另一名從未接觸過此案的痕跡專家來勘查現場。從程序上來說,向處長和副處長報告,都沒有什麽不妥,但此案一直由陳廣在介入,沈恕的這個舉動有點挑明矛盾的意思。當然,就辦案角度而言,寧願給陳廣留下心結,也勝過現場遺留的重要犯罪痕跡遭到破壞。


    不過勘查結果卻令人大失所望,現場除去我和警員們留下的腳印,並沒有其他人的足跡。痕跡專家根據地麵的淺淺印痕判斷,囚禁我的人竟然是用毛毯包了雙腳走進來的。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把腳步聲減到最小,便於跟蹤而不被察覺;二是不留足印,避免被警方抓到任何把柄。痕跡專家可以根據一個鞋印判斷出嫌疑人的年齡、身高、體重等生理特點,甚至職業、經濟狀況等社會屬性,卻無法根據毛毯印得出任何確切結論。就連捆綁我的繩子,也是就地取材,在老屋裏找到的麻繩。這是一個狡猾到骨頭裏的凶手,超強的反偵查能力前所未見。


    14.疑點暴露


    2001年8月26日。


    楚原市公安醫院。


    我住進醫院後,情緒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處於輕度躁狂狀態。一直折騰到淩晨兩三點鍾,醫生給我打了一針鎮靜劑,我才沉沉昏睡過去。


    第二天從睡夢中醒來,已日上三竿,睡眠時間不短,腦袋裏卻依然一團糨糊,像是有一把小錘在頭蓋骨上敲打,疼得要炸裂開來。精神依然恍惚,不時產生時空錯亂的幻覺,身上一陣陣地出虛汗。護士走進來告訴我,在我睡覺期間有許多穿警服的人來醫院探望,因不願打擾我都相繼離開,現在隻有我父母和一個叫沈恕的年輕人還等在外麵,是否讓他們進來。我連忙說:“進來吧,讓他們都進來。”我現在迫切地需要陪伴,尤其是親人的陪伴。


    我父母都是隱忍又有擔當的人,雖然心疼他們的獨生女兒經曆生死劫難,卻都努力保持鎮定如常的神情,並不故意誇張自己的感受。沈恕的態度一向是公事公辦,極少向同事表露私人情感。這次也不例外,簡單詢問兩句病情後,立刻切入正題,讓人懷疑他是直立行走的冷血動物。


    沈恕說:“萬幸,凶手並沒想殺害你,如果他和連環殺人案的凶手是同一人,那他這次的表現有些反常,也說明他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殘忍無情、濫殺無辜。”這是什麽話?他麵對的是一個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患者,居然開口就是殺啊殺的,說得像是我撿到了便宜一樣。我懶得理他,把頭轉向一邊,看著父母慈祥的臉,心裏多少舒服了一些。


    沈恕並不識趣,繼續說:“你有沒有見到攻擊你的人?”


    這句問話可能才是他來見我的真正目的,我沒法不回答,說:“沒有,我聽到身後有動靜,剛想回頭,脖子這裏就感覺到很大的壓力,立刻就昏迷過去了。”我用手在受到攻擊的地方比畫了一下。


    沈恕說:“我想他也不會讓你見到他的樣子。你在遭到攻擊前,找到了那四本日記嗎?”他連日記的事也知道了,應該是錢學禮向他透露的。


    我搖搖頭,澆滅他心中殘存的一絲希望,說:“找到了,可是才找到又被人搶走了,我沒來得及看裏麵的內容。”


    沈恕並不是不識眉眼高低的人,他硬著頭皮當著我父母的麵問問題,完全是在履行職責,關鍵問題談過之後,便帶著歉意向我父母笑笑,把一束紅白相間的康乃馨放在我的病床床頭,說:“這是重案隊的同事托我帶來的,祝你早日康複。”


    我老爸笑吟吟地說:“好,好,淑心和她媽媽一樣,最喜歡侍弄個花啊草啊的。”


    天啊,沈恕居然送我一束鮮花,真讓我渾身上下都不自在。這麽冷冰冰的人,他的世界裏除去追查血案就是勇擒凶頑,怎麽可能有鮮花這樣溫馨物種的一席之地?我寧願他送我一筐香蕉蘋果,這樣還自然些。不過無論怎樣,畢竟是同事間的一份心意,我勉強笑一笑,向他表示感謝。


    沈恕在此案偵破後總結案情時向我透露,雖然我在病床上未能給出更多有追查價值的信息,但我遇襲事件本身已經使得案情大體明朗起來,也堅定了沈恕拿下此案的信心。重案隊多管齊下、步步逼進的措施已見成效,凶手無法再安居於幕後,無法像案發時那樣愉快地欣賞警方被他耍得團團轉。在警方的挑戰下,凶手被迫接招,出手多了,自然就會露出破綻。


    沈恕認為凶手在這次襲擊事件中暴露出的疑點是,凶手怎麽會知道我在追查事情真相,又怎會一路跟蹤我到錢家老屋?隻有一種解釋,凶手就環伺在我們周圍,一直在窺探我們,對我們調查此案的進程有所了解。這就極大地縮小了凶手的範圍。案子已經到決戰階段,警方和凶手的弦都已張到最滿,一觸即發。凶手覬覦的楚原晚報社的殺害對象目前還安然無恙,這場較量究竟誰輸誰贏?


    被凶手奪走的四本日記裏,究竟記載著怎樣驚人的秘密?目前可以斷定,蘇南、林美娟和楚原晚報社的潛在受害人,遭遇殺身之禍的緣由是一件遙遠的往事。而這件往事為何一直隱藏到今天才被揭開?如果能掀開這個蓋子,案情就會真相大白。


    15.血腥雨夜


    2001年9月1日。暴雨。


    江華大學。


    我在住院的第二天就回家了,畢竟年紀輕輕,又沒受外傷,不大好意思賴在醫院裏。在家又休養兩天,我就回到市局上班。


    我到老屋去尋找日記的前因後果,僅向沈恕一個人說起過,所以同事們隻知道我遭遇襲擊,並不了解更多的內幕,否則我真的無顏回去上班,更不知該怎樣麵對陳廣。不過按理說,陳廣在營救我的過程中也起到重要作用,表麵上算是對我有恩,不管心中與他有怎樣的隔閡,我還是親手烤了一個他喜歡的巧克力蛋糕,給他送到辦公室去。


    陳廣很高興,破天荒地噓寒問暖了一陣,又叮囑我好好休息,這幾天他盡量不給我安排外出的工作。


    如果他知道我去老屋是為了揭開他極力掩飾的傷疤,他會怎麽想?當然,也可能他早就猜到了,卻還能做到不動聲色,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這就是陳廣,城府深不可測。


    下午下班前,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那密集的雨絲漸漸牽扯一條條透明的長線,把天和地連在一起。因當晚將有暴雨襲擊本市,陳廣通知科技處的人早點下班,晚上若沒有要緊事盡量不要外出。


    夜裏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雨越下越大,豆粒大的雨點劈劈啪啪地打在窗戶上,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敲擊。室外地麵上早已流淌成河,我的心裏也波濤起伏,不斷回想起蘇南和林美娟遇害的雨夜,以及我遭遇襲擊的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又是雨夜,千萬別再出事才好。


    我在床上折騰了一個來小時才似睡非睡地閉上眼睛。蒙蒙矓矓中,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似地把手機抓在手裏,沒等對方說話,先沒頭沒腦地問:“又出事了?”


    “沈隊說請你馬上到命案現場來,就在江華大學旁邊的那塊空地。”是於銀寶的聲音。


    我的手一顫,險些把手機掉到地上。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該死的凶手,忍了一個多月,終於又開殺戒了。


    我沒有前兩次出現場前的緊張和惶恐,而是感到無比氣憤。凶手的肆無忌憚,簡直是明目張膽地向警方挑釁,漠視楚原市15000名警察的存在。如果不能拿下這起案子,楚原市警方將顏麵無存。


    我在到達現場後,才斷斷續續地從重案隊探員們的交談中獲悉案發經過。


    當晚8點鍾左右,正是大雨如注的時候,沈恕和值班民警管巍、於銀寶各自衝了一碗速食麵,稀裏呼嚕地才吃完,電話鈴就響起了。


    於銀寶接起來才說一句話,立刻變了臉色,捂住聽筒告訴沈恕:“是那個打匿名電話的家夥,語氣很緊張。”


    沈恕和管巍的神經也立即繃緊起來。這瘋狂的雨夜,幾乎已成為血腥殺戮的標誌,而潛在的被害對象又在這時莫名其妙地打來電話,難道預示著什麽?沈恕示意管巍抄寫下來電顯示屏上的號碼,馬上定位追查。他自己則接過於銀寶手中的聽筒,用盡量平和的聲調說:“我是沈恕。”


    長時間的沉默。隻有細小的電流噪音,在提醒雙方連線沒有中斷。沈恕知道對方不惜頂雨外出,一定是情緒嚴重波動,有吐露心底秘密的強烈願望,所以不過分催逼他,隻手持聽筒,靜靜等待他主動開口。


    對方說話了,是一個中年男人的含混不清的聲音,這次居然沒使用變音器。盡管對方努力偽裝他的聲音,但沈恕在聽過第一句話後,馬上辨認出他就是楚原晚報社的陶英。這是沈恕的一個過人之處,他能牢牢記住所有他感興趣的人的相貌和聲音,並憑此在茫茫人海中準確定位他要尋找的人,比電子儀器還要靈敏精確。這種能力是與生俱來,還是在辦案生涯中長期曆練而獲得,隻有他自己知道。


    “原來是這樣,殺害蘇南和林美娟的人竟然是……是他,太可怕了。”陶英的聲音急促而迫切。


    沈恕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卻能斷定陶英即將說出凶手的名字,他屏息靜氣,追問說:“是誰?告訴我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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