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鎮集上,師傅大概是沒在這地方吃過飯,於是就問那家老大說,鎮上最好的飯館在哪,最好是能夠安靜一點的,方便咱們說事。於是那家老大朝著不遠處一個看上去古色古香的建築一指說,哪裏就是,然後他斜著眼睛跟師傅說,先跟你說好啊,我可是沒帶錢在身上。師傅哈哈大笑說,明白,說什麽也不能讓你付錢,我請客,就當是為我當年徒弟的不辭而別而道歉了。那家老大哼了一聲說,道歉,這件事還沒完呢,別以為一頓飯就能把當年的事情給化解了。我插嘴說,都跟你說了要跟你解釋清楚,你是不是聽不懂漢語啊,他媽的一把破扇子,多大點事兒啊。


    那家老大一聽又急了,真不明白為什麽他老跟我發火,大概是八字相衝的關係吧。我屬雞,他聽說屬狗,雞犬不寧嘛。他先是破口大罵了幾句,然後說那扇子是傳家寶,價值連城,我一個小屁孩子,懂個球球。“球球”是個不好的詞,在整個西南都是如此。所以我正要發火跟他當街對著幹的時候,師傅一把拉著我,嚴厲的對我說,那大哥雖然和你同輩,但是歲數比你大了這麽多,沒大沒小的!師傅雖然嘴巴上在罵我,但是我卻覺得他隻是擺擺樣子而已。於是就沒有說話了。到了酒樓以後,找了間包房,師傅招呼我們大家坐下,還沒到飯點,於是師傅吩咐服務員先弄點茶水來。


    那家老大坐下以後雖然比先前平靜了不少,但是還是看上去氣呼呼的。等到服務員拿來茶水,師傅先給他倒上了一杯,然後對他說,我認識你父親很多年了,我是什麽樣的人你父親最清楚,這杯茶我先喝了,就當是接受你的道歉了。那家老大一愣說,道什麽歉?師傅說,你剛剛一路上都在跟我的小徒弟罵我是賊師傅,你難道不該道歉嗎?這會是你父親不在了而已,老那要是在的話,不抽你幾個嘴巴子才怪!那家老大啞口無言。其實師傅也知道,他當初罵罵咧咧的,實際上是性格使然,圖一時嘴巴痛快而已。師傅喝完茶以後,又倒上一杯,讓那家老大喝,然後師傅請師姐把當天我們幾個在家裏的時候,說的那些再次跟那家老大說了一遍,不同的是,師姐刻意弱化了一些關於自己想要安心盜取扇子的部分。等到師姐說完以後,師傅對那家老大說,當天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那家老大說,一點都沒有忘記。師傅又問他,你覺得我的女徒弟剛才說的這些,有那些是你覺得不認同的?那家老大說,大體上和她說的一樣,不過當初她跟我們的祭司相處過一段時間,按照她的說法,到是我們的祭司告訴了她扇子的秘密,這麽說起來,倒是把武師傅你的關係給撇清了,其實在你向祭司打聽扇子的之前,武師傅早就告訴過你那把扇子的事情了吧。


    師姐默默點頭,她當初假稱是祭司告訴她的,也是為了不讓師傅卷入這趟渾水。師傅說,當年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曾經到你現在所在的村子拜訪過那師傅,而他也非常大方的把那把扇子讓我看了,並且他還跟我講了扇子的來曆,但是當我問起他是如何得到這把扇子的時候,那師傅始終是含糊其辭,不能說清楚。他隻是告訴我,這把扇子隻能交給不懂玄術的然嚴加保管,才不至於造成大亂,所以我雖然也想要那把扇子,但是從來也就隻是在心裏想想而已,不曾付諸行動。而這也是為什麽你們那家兄弟的父親堂堂一代了不起的鬼師,卻並沒有教你們什麽玄術上的東西。


    師傅喝了口茶,繼續說,你當初懷疑是我徒弟盜取了扇子,你的理由除了掉落在你房間裏的那個手鐲以外,還有別的嗎?那家老大沉默了一會說,其實還有。他看著我師姐說,其實早在武師傅離開村子的時候,師姐說自己再多呆幾天,說是要跟著祭司多學點東西的時候,我們幾兄弟就曾經想過,會不會是想要留下來當說客,說服我們把扇子贈予給武師傅。因為這種事情由武師傅自己開口要求的話,會顯得有點不合適。而且武師傅是長輩,自然也不會開口問晚輩要東西,於是自己借口先離開,而讓徒弟來說。幾兄弟自然是不肯把東西贈予出來,但是也不能把話說得太過於絕情,傷了兩家的和氣。所以在那天晚上師姐請他們幾兄弟喝酒的時候,提到了那把扇子,那家老大就認定了扇子才是師傅和師姐此行的最終目的。而他們早就商量好了,要看可以,但是隻給你看盒子,而且想要帶走它,卻是門都沒有。


    那家老大接著說,隨後當師姐要求看扇子的時候,他就吩咐老仆去取,但是一想還是有點不妥,於是就自己離席去取。東西拿在自己手上才放心。他坦言,其實就算當初打開盒子讓師姐看了扇子的真容也沒什麽大不了,而是不讓她看,是為了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這件東西對於那家來說非常寶貴,我既然連看都不讓你看,所以就更加不可能給你了。


    都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那家幾兄弟這麽商議,其實是非常穩妥的方法。但是他們算錯了一點,師姐不是來當說客的,而是在看不到扇子的時候,就下了決心要偷走它。那家是山裏少數民族,樸實善良,以為師姐會知難而退,但卻沒有想到師姐一早就打定了偷扇子的主意。而後來扇子失竊,放扇子的屋裏又留下了師姐的手鐲,這對於那家幾兄弟而言,就是確鑿的證據。


    師傅問那家老大說,我聽我徒弟說,你當時拿扇子的時候,你的那個啞巴仆人曾經在你手心寫下些字,你能告訴我一下,他寫的是什麽嗎?那家老大比出一個剪刀手的姿勢說,就兩個字,小心。然後朝著師姐一指。師傅說,你的意思是說,不止你們幾兄弟察覺到我徒弟是奔著扇子而來的,甚至連你家的老仆人都知道了是嗎?那家老大說,老啞巴從小就跟著我父親,當年我父親還想要為他操辦一場婚事,雖然他拒絕了但是他對我父親是忠心耿耿,所以父親死後,他就一如既往的跟著我,我們家和他雖然是主仆關係,但是彼此親密,就跟家人一樣。我們幾兄弟商量事情的時候,他也都是一直在場的,所以知道也不奇怪。師傅對那家老大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家的這個啞巴仆人,有點不合常理?那家老大疑問說,哪點不合理了?師傅說,有這麽一句話,啞巴很少有天生的,一般都是先聾後啞,而你們說話他卻能夠聽見,說明他的聽力是沒問題的,卻偏偏不能說話,會不會有這麽一種可能,他是在裝啞?


    那家老大一聽就怒了,他拍著桌子大聲說,你的意思是我的仆人是裝聾作啞,然後監守自盜是嗎?你怎麽不先問問你的徒弟,她隨身戴的手鐲怎麽會出現在我的房間裏?我一個單身漢,她一個這麽年輕的姑娘,跑到我房間裏去幹什麽?恰好我家的扇子也失蹤了,你要說真不是你徒弟偷的,也別賴在我家仆人的頭上,你倒是跟我解釋一下,你的手鐲怎麽會在我屋裏!師姐說,這她確實是不知道為什麽,頭一晚離席回屋以後,本來打算是伺機而動,當晚不會動手的。自己上床就寢的時候,還特意摸了摸自己的手鐲,因為那是師傅送給她的,對她來說是個寶貴的東西。她甚至還想過是不是自己睡著以後有人從窗戶放了迷煙,但那畢竟不是武俠片啊。師傅打斷師姐的話說,所以這當中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暗中有高手,悄無聲息的拿了手鐲,然後栽贓陷害。師傅說,而那個高手,很有可能就是你家的啞巴仆人。


    那家老大冷笑一聲說,又不是拍電影,怎麽可能,我雖然沒念過多少書,但是還是知道這種謊話是騙不了我們鄉下人的。武師傅,你也算是一方大師了,我父親生前最敬重的人也就是你了,真是沒想到,你竟然能夠說出這樣荒唐的話。我一聽又不開心了,雖然扇子丟了我很同情,但是我們這次來本來就是來解決問題的,這個蠻漢子居然還這麽不依不撓的,認定了自己心裏的死理,那還怎麽往下繼續談呀。於是我對那家老大說,你不懂的事情多著呢,你辦不到的事情不見得別人也辦不到,你說你家的啞巴是老實人,但是我們看來他就是最可疑的人,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你不好好管教你自己的仆人,跟我們在這裏耀武揚威有個屁用,扇子還不是照樣丟了。


    師傅罵我說,你也別說這種話,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製造麻煩的,趕緊跟那大哥賠禮道歉。我心裏有些窩火,既然我說什麽都不對那你還帶我來幹嘛,我還不是為了維護我們自己人。但是師傅說了我也不敢不聽,於是倒茶,給那家老大道歉。但表情估計還是不以為然的那種。喝完茶以後,師傅對我說,你和小董到樓下去,去給我們點點菜,我跟你師姐還有那老大私下裏說。


    我知道師傅是擔心我一會又口不擇言,而且董先生也不方便在場聽,所以想了個借口支開我們。雖然不情願還是得照做,於是我問師傅,你們想吃點什麽,師傅說,隨便,看什麽東西隨了那老大的口味。師傅的意思是,讓我問那家老大他想要吃什麽,於是我有點沒好氣的問他,你想要吃點什麽?那家老大說,除了魔芋燒鴨子,其他都可以。


    我和董先生離開房間,到樓下點菜。看菜單的時候,董先生用他那一口香港腔的普通話問我,說你師姐的事情,你師傅他們自然會好好解決,你就不要多言了,那個大漢我看他本來就看你不順眼,何必去惹他呢。我氣呼呼的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不過就是現在比我強壯而已。這個人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完全不講道理。董先生拍著我的肩膀說,人家家裏東西丟了,著急是肯定的。我們也要適當理解他的心情,有些委屈,能忍盡量忍了吧。我沒再說話,繼續看菜單。我對董先生說,魔芋燒鴨子,這麽好吃的菜竟然不點,他也就適合在老家吃點豬兒粑。董先生笑著說,個人口味的關係嘛,有些人不吃辣椒花椒,是一樣的道理。


    我心裏突然想到:為什麽不吃魔芋呢?然後我立刻想明白了,魔芋是發物。


    所謂的發物,就是容易誘發一些疾病或者過敏症狀的東西,那家老大按照師姐說的,也許患有癲癇一類的疾病,所以就不會吃魔芋這樣的發物。於是我惡作劇心起,點了很多諸如鮮蝦仁,魷魚仔一類的菜。海鮮也是發物,我不點魔芋,但是也讓你今天發個爽。誰讓你一路上又打又罵的。


    吃飯的時候,師傅告訴我說,那家老大總算是答應吃完一塊回村子,但是不會提前通知別的族人。我們幾個低調的先找到那個啞巴,問個明白再說。果然,吃完回山上的路上,海鮮發物起了作用,那家老大一直不斷的抽抽,而我那一段路卻走得分外的愉快。


    到了村子時間已經不早了,再過幾個小時,又要吃晚飯了。那家老大帶著我們上樓,然後大聲喊著,那應當就是啞巴仆人的名字,但是遲遲沒人答應。我們幾個站在堂屋裏都覺得有點不對勁的時候,那家老大突然衝到我們跟前說,糟了,啞巴跑了!


    師傅一驚,說當真跑了?是不是到別人家去了你沒找到?那家老大說,不是,啞巴房間裏的東西都收拾幹淨了,什麽都沒留下,他帶著東西走了,而且連個口訊都沒留下來。


    我看那家老大的表情,似乎是他有點驚嚇的樣子。我能想象到,啞巴為什麽要逃跑,那是因為我們十年後再度來訪。而他這樣的不辭而別,則是在變相的告訴我們,他知道我們此行為了什麽,也知道自己難逃幹係,同時也證明了師傅的說法,這個啞巴絕對有問題。


    師傅一把抓著我,說你早前來通知那家老大的時候,看到那個啞巴沒有?我驚慌的說沒有看到,但是那家老大一直大聲叫罵,估計是被他給聽到了。師傅看上去很是懊惱,於是對那家老大說,現在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吧,如果你還想知道你家祖傳扇子的下落,你最好是現在就讓你的族人到處找一下啞巴,我們上山的時候沒看到他,也不知道他朝著那個方向跑了,大家分頭找,先抓回來再說。


    那家老大之前趾高氣揚的,現在卻乖乖聽話了,於是他很快就召集了村子裏的男青年,當中也包括了那家的其他幾個兄弟。二十多個人,齊刷刷在那家老屋的院子裏集合,然後師傅幫著那家老大分派人手,指定尋找的方向。那家所在的村子位於山腰上,進出村子除了我們上山的那條路以外,還有一條通往後山的路,所以想來是不怎麽難找的。而當所有人分派就緒後,在我們身後傳來一個幹巴巴的聲音說道:


    “別找了,我還沒跑。”


    我轉頭一看,一個穿著怪異袍子的幹癟小老頭,遠遠站在先前那家老屋邊上的祭壇門口。他的袍子像是道袍,但是卻和那些黑白道袍不同的是,他身上有很多五顏六色的色塊,分別在領口袖口,他背著一個背包,手裏還提著一個提包,戴著一個造型很像是紙折的元寶一樣的黑色帽子,腳上卻不倫不類的穿著一雙解放鞋,我知道,他就是那個啞巴。


    那家老大愣了一會,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驚訝地說,你……你不是啞巴?


    啞巴微微一笑說,啞了幾十年了,是說話的時候了。


    第十五章 啞巴


    啞巴這句話一說出口,在場的人都驚訝了,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我師傅。他似乎是早就知道啞巴是一直在裝啞一樣。盡管在之前他已經分兩次分別給我和師姐還有那師傅分析了啞巴的不尋常以外,他卻一直沒有說他是在裝啞。


    最為震驚的,還是那家老大。他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慢慢走到啞巴跟前,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伺候了自己幾十年的仆人一樣,上下打量著他,然後用一種“難以置信”的口吻問啞巴說:“你……你一直都會說話?”


    啞巴微微一笑,拍了拍那家老大的肩膀,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用一種很深邃的眼神打量著我師傅和師姐倆人,卻一直不曾看我一眼。我和董先生都是初來乍到,我甚至還沒弄明白到底怎麽回事,而對於啞巴來說,或許他一早聽見我喊那家老大的時候,就知道我師傅帶著師姐重回故地了。而也許對於他來說,師傅和師姐什麽時候回來,也就是他跟大家坦白身份的時候了。


    師傅開口說,啞巴你可真行啊,這麽多年一直沒人發現你,藏得可真夠深的啊。那師傅當年那麽信任你,沒想到你竟然花了半輩子的時間來策劃一場陰謀,你肯定不是一個人吧,你背後都還有些什麽人?師傅這麽冷冰冰的質問道,因為他認準了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目的有兩個,一個是讓扇子歸他所有,一個是找個完美的替罪羔羊。


    啞巴也許是太久沒有說話的關係,他的口音已經讓人聽上去有點吃力。起碼在我聽來,就跟那些港台大舌頭差不多的感覺。他似乎並沒有把師傅的質問當成是一種壓力,反倒像是早就料到早晚有一天會有人這麽跟他說一樣,他淡淡的回答到,我背後並沒有人,從來都是我一個人,早年跟著那師傅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的。啞巴頓了頓,轉頭對我師姐說,小姑娘,對不住了,十年了,讓你背負罵名,你受苦了。


    啞巴說話的語速很緩慢,但又很平靜。我一直在邊上無法插話,但聽在耳朵裏,就跟我之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高僧說話差不多的口吻。師傅在我剛剛入門的時候曾經跟我說過,麵對自己的對立者的時候,隻有三類人會用這種口氣和對方說話,一個就是裝腔作勢的,弄出一副自己高深莫測的樣子,好讓人家不敢輕舉妄動。我們就常常扮演這種人。第二種就是腦子有問題的人,不知道對方來勢洶洶,因為愚魯而顯得鎮定。第三種就是真正的高人,壓根就沒把你放在眼裏,有底氣才這樣說話。基於這個啞巴能夠裝啞隱忍幾十年,不用說,他肯定也是第三種人。


    但是當他這麽淡淡的跟師姐說完以後,師姐頓時勃然大怒。原本給我感覺雖然談不上溫順但是也不能說暴躁的師姐,竟讓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毫不在意別人眼光的大吼起來,這確實嚇了我一跳。師姐大罵道,好你個老賊,這些年來真是把我害得好苦,自己名聲掃地,還連累師門,你倒還清靜,繼續躲在這個小地方,反正沒人會懷疑到你的頭上,自己當了賊,還栽贓到我的身上,你可知道這十年來,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嗎?師姐越說越激動,說道最後的時候,竟然因為委屈,有些嗚咽。仿佛是因為這些年來自己過得憋屈,一股腦的釋放出來。董先生一直拉著師姐的手,除了我師傅,他應當算是最了解我師姐的人,知道師姐的脾氣,蒙冤10年,今天得見真凶,還真是害怕師姐幹出什麽傻事來。


    其實當啞巴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實際上已經是變相的承認了自己才是當年竊取扇子的真凶。顯然這個結果大大出乎了那家幾兄弟的預料,因為多年來他們一直認定了是我師姐偷的,甚至還以為是師傅派師姐來偷的。現在看來,他們和賊人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卻一直沒發現,這種小山村裏,監守自盜算的上是醜聞,那家兄弟一度不知道怎麽辦好,而且因為起初老大召集族人,村裏人都看在眼裏了。於是師傅悄悄湊到那家老大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那家老大點點頭,然後吩咐自己的兄弟把聚攏的人群遣散,然後那家老大走到啞巴身邊,對啞巴說,咱們還是進屋裏說吧,今天這件事,你必須要給我們做出一個交代。說完他就一把抓住了啞巴的手腕,看得出來,力氣還挺大的。


    現在回想起來,那家老大說這句話的時候,用了我們都能聽懂的漢語,我想是因為他也了解到自己錯怪了我師傅和師姐,想要化解這段誤會。


    眾人在議論紛紛中散去,散去的隻是人群,不散的,肯定是私下對啞巴和那家人的議論。接著那家兄弟帶著我們一起走到那家老屋裏麵,關門關窗。那家另外幾個兄弟甚至不讓自己的家仆跟著,缺少了一個兄弟,當時的屋裏除了他們三兄弟以外,就是師傅師姐,我和董先生,還有啞巴。


    那家老大和啞巴一起生活了幾十年,這群人裏麵,他們倆的感情是最深的。但是他自己也明白,如今我師傅帶著我們找來,這件事就必須有個結果。這短短的幾個小時時間裏,那家老大徹底推翻了自己以往的懷疑,也就是說,此刻的他,內心比我們誰都更加混亂。不過他上無長輩,同輩中有是排行老大,所以族人還都看著他來主持大局。於是他給啞巴搬來一張椅子,要他坐在屋子的正中央,然後我們各自找地方坐下,把啞巴圍在中間,那意思啞巴也明白,是要他把來龍去脈說個清楚。


    啞巴放下手上的包包,看樣子他真打算是離開這個地方了。也不知道是沒來得及跑成,還是故意呆在祭壇裏邊等著我們。或者說是等著我們把事情說明白,再走,那表示他確信自己能走的掉。所以他坐下以後,沒等大家開口審問,他自己先娓娓道來。


    “那把六葉八卦扇,確實是我拿的,也確實是我把大家引導著,去懷疑這位小姐的。”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個真相,但是啞巴第一次親口承認的時候,屋子裏還是一片嘩然。那家的另外兩個兄弟顯得很驚訝很憤怒,而那家老大除了憤怒以外,還有些悲傷。師傅問啞巴,那你是收拾好東西,專程在等著我們嗎?啞巴點頭說是,他在我叫走了那家老大以後,就收拾好了行李,然後一直在祭壇裏邊跪拜念經。他說,這一天總算是來了,他的使命也完成了,今後就再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那家了。


    師傅對啞巴說,當年我第一次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就認識你了。雖然咱們沒什麽交流,但是我卻一直記得那師傅身邊有一個啞巴仆人。而你當時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啞巴,這麽說來,早在幾十年前,你還跟著那師傅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裝啞了是嗎?你這麽做單單隻是為了這把扇子嗎?這麽些年來,你可以有無數次下手的機會,為什麽偏偏等到十年前?莫非是為了找一個合適的人來栽贓嗎?啞巴微笑了一下,對我師傅說,這些話,上一次說也是幾十年前了,而當年唯一的傾訴者,就是你們的父親。


    說完他指了指那家幾兄弟。他接著說,你們幾個,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的父親是一個偉大的鬼師,但是你們卻從來沒從他那兒學到東西,相信你們都知道,你們父親不教你們,是為了不讓你們涉足這個行業,因為你們手上有扇子,難免行差踏錯,釀成大禍。而如今你們一個個像這樣審問我,我卻不得不告訴你們,那把扇子對我來說,縱然有用,我也絕不會用。而且我並不是為了偷扇子而一直呆在你們家裏,我留下來,其實是為了守護這把扇子。說完他又朝著那家老大一指,說,就是幫你守護。因為你父親早就知道,你是受不住的。


    師傅聽到這裏的時候,已經確認啞巴就是一個高人。於是作為禮貌,他站起身來朝著啞巴行了一禮,然後坐下說,請你告訴我們,你到底是什麽人。


    啞巴沉默了一會,對我師傅說,武師傅,當年你來找那師傅的時候,那師傅曾經告訴過你,這把扇子的來曆對吧?師傅說是,這把扇子是吳三桂當年害怕永曆皇帝的鬼魂帶陰兵複仇,而請道士打造的。啞巴說,那個打造扇子的道士,就是我的祖師。師傅說,這麽說來,你也是道士?啞巴拂了拂身上的那身奇怪的袍子說,你看出來了吧,這雖然是道袍的樣子,卻是當初那師傅親手給我縫製的。這件袍子,除了代表我本家道人外,我還是那師傅門下的鬼師弟子。隻不過我從來不曾叫他一聲師傅,他也從未跟我以師徒相稱。


    啞巴這時候的表情已經不如起初那麽淡定,那是因為在大家的言語裏,他必須開始回憶自己的過去。他歎了口氣告訴我們,師祖的名諱不要提起了,而那把扇子傳到了啞巴的師公手裏的時候,恰逢那時,日本人入侵緬甸,雲南雖然有重兵把守,但是內亂卻一直存在。很多民間的勢力相互爭權,大量迫害宗教人士。啞巴苦笑著說,害死他師公的,並不是日本人,而是當時雲南的國民黨官員傳統當地鹽幫,聽說了他師公手上有把厲害的扇子,打算奪取,繼而害死了他。所幸的是師公那時候已經悄悄把扇子交給了啞巴的師傅。啞巴說,他自己的師傅是個雲遊天下的散人,對於門派和個人的利益都不是特別看重,於是日本人打跑了十多年以後,收養了他,並把扇子傳給了啞巴,繼而把啞巴托付給了他的一個好友,就是那師傅。


    啞巴說,自己和那師傅的年紀相差並不多,但是由於師傅多少有些不務正業,跟著那師傅也是好事。於是就一直伴隨著那師傅,而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啞巴自己本身是一個純正的古滇族人。而既然自己托付給了那師傅,那師傅自然也得知了扇子的秘密,當啞巴認為自己沒有能力保護扇子的時候,主動請那師傅收下扇子,因為那把扇子在那師傅的手上,比在自己手上的價值大得多。但是那師傅是一個有遠見的人,當他得知扇子的威力以後,他發覺如果這個東西一旦被道上的人知道,必然會引起一陣哄搶爭奪,自己雖然有些能力,但是也沒辦法抵擋源源不斷的爭搶。他和啞巴之間雖然相互交流磨合,自己也傳授了不少技法給啞巴,但卻始終是無名師徒。於是那師傅和啞巴約法三章,雖然是同族人,但此刻希望他能夠就此放棄自己的姓氏,做一個默默守護這把扇子的啞巴。


    啞巴尊敬那師傅的為人,也潛移默化的理解了那師傅的一番苦心。雖然是寶物,但卻並非是吉祥的東西,曆史上任何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背後,都有廝殺和血淚的曆史。於是他決定犧牲自己,以仆人的身份跟在那師傅的身邊,就算有一天扇子的消息不脛而走,也沒有人會注意到他這個幹癟矮小的啞巴。雖然是把自己所有的扇子交給那師傅這樣的高人保管,但實際上真正的看護人,還是他自己,這也是那師傅要求他明白的,信守承諾,心係天下的情懷。


    說道這裏的時候,我心裏對這個啞巴有點敬佩。因為很少有人會為了一個承諾做出如此巨大的犧牲。這個世界上,懂得玄術的人,畢竟是少數,玄術和醫術一樣,本來是用來救人的,但是一旦淪為邪魔外道,後果就非常可怕了。這就好像是一個國家的武器兵力,它們本應當是用來保家衛國,但若動了邪念,也能夠毀滅世界。


    師傅聽罷也微微點頭。啞巴接著說,在他和那師傅主仆相稱後沒幾年,那師傅就認識了我師傅。而當初是那師傅主動把這個秘密告訴我師傅的,是因為他和啞巴都覺得,我師傅是一個值得信賴和托付的人。假若有一天扇子引起了他人的賊心,啞巴和那師傅勢必要拚死保護這個寶貝,而我師傅則應當是可靠的朋友,他能夠代那師傅和啞巴繼續保護這個秘密。師傅聽到這裏的時候,歎了口氣說,慚愧了,當初那師傅把我想得太過於高尚了。我雖然從未想過要把扇子據為己有,但是我的確是因為它而動心。我不配被他這麽信任。師傅說這些話的時候,有點黯然,即便是啞巴在回憶自己的過去,我師傅也是如此。


    啞巴接著說,那師傅認為,故人所托,武師傅必然不會辜負。所以隻是在那個時候讓你得知了這個事情,而絲毫沒有談到假若有一天會把扇子交付給你的事情。後來那師傅有了孩子,我和他開始覺得,這個東西交給完全不知情的人保管,或許更加可靠,於是那師傅決定,自己的一身本領,一點都不會教給自己的孩子,就讓他們做個普通的良民,愚魯的農夫。而啞巴則必須在那師傅去世以後,繼續侍奉他的後人,繼續保護這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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